6月18日深夜,一名英國海關關員在多佛爾港對一輛來自比利時的長途運貨卡車進行例行檢查時,突然發現貨車車廂內除了裝有成箱的西紅柿外,還有成堆成堆的屍體;6月19日,英國警方向全世界媒體通報了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在英國多佛爾港一輛蔬菜冷凍車車廂裏,發現了58具屍體和兩名奄奄一息的男子;6月20日,英國海關官員通過媒體透露:58名死者和兩名可能有生存希望的男子,是來自中國福建的偷渡客。記者獲知這一消息後,在第一時間趕往福建省採訪。
一盆冷水澆頭
抵達福州後,記者當即與在福建省直某機關任要職的老張聯繫,希望他能協助記者完成採訪任務。老張是個爽快人,待人熱情,講話也直率,他告訴了記者三條信息:
一、英國當局目前還沒有公佈偷渡客的詳細個人資料,福建地方當局也沒有接到死難者家屬的關於偷渡者失蹤的消息。據分析,58名偷渡者的家鄉可能是福清市的江鏡鎮及其周邊地區。這一判斷的根據是,多佛爾港慘案發生後,從江鏡鎮打往英國的國際長途電話,突然成了“熱線”。據一些經營公用電話業務的攤主介紹,往英國打長途電話的人,一般都是心情十分沉重,電話打完了,有的人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二、6月20日起,由於到福清市採訪的中外記者日益增多,福清市明顯地加強了警力,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警察在巡邏。遇到外地人,特別是揹着攝影包的新聞記者,警察就要上前盤問。據說,有一個記者過早地暴露了採訪意圖,馬上被不明身份的人“轟”出了福清市;
三、在福州、福清、長樂等地,“蛇頭”不是貶稱,而是褒稱,是“先富起來一族”。當地最好的住宅,極有可能就是“蛇頭”的住所。“人蛇”與“蛇頭”這兩個詞組,是地地道道的香港用語。早年,不少大陸仔是像蛇一樣屈着身體藏在甲板裏乘船偷渡到香港的。因此,香港人就把偷渡者稱爲“人蛇”,而組織偷渡的人,則被稱爲“蛇頭”。福清市是“蛇頭”的大本營,在福清,不少“蛇頭”已經成功地用金錢買通了地方官員,這是又一種形態的“官匪一家”。在福清,組織“人蛇”運送到海外,是賺大錢的買賣。記者公開揭露這些醜陋的社會現象,等於斷了人家的財路,與其斷了財路,莫如先斷了記者的性命。
老張介紹的情況,令記者的思想有了壓力。一、以記者的身份前往江鏡鎮採訪,看來此路不通;二、買件名牌時裝,冒充“小老闆”前往江鏡鎮採訪,極有可能時機不宜。如果因爲露富導致他人萌生圖財害命的邪惡念頭,本人小命搭上倒無所謂,完不成採訪任務可是一件對不起讀者的大事;三、中國有句老話謂“三十六計———走爲上”,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記者先以“旅遊者”的身份,走街串戶摸到第一手資料。
於是,記者從福州某旅行社買到了一頂印有“武夷山”字樣的太陽帽,隱身潛入福州東面的亭江鎮“女人村”。
“女人村”名不虛傳
“女人村”又名“寡婦村”,是指一個村莊有老有少,有成熟的女人,缺少青年和中年的男性。福建省的福清市、長樂市和亭江鎮、江鏡鎮等地是我國的重點僑鄉。像福清市,現有旅外華僑、華裔和港澳同胞幾十萬人,分佈在世界數十個國家和地區,其中絕大多數集中在東南亞。近些年來,福建人旅外的腳步開始熱衷於向歐美地區的國家發展。其中位於福清市東南部龍高半島的龍田、江鏡、港頭、三山、高山等沿海鄉鎮,人們向外發展的願望特別強烈。爲何這裏的人總想往外跑?在採訪中記者瞭解到,這些沿海鄉鎮人多地少,土地貧瘠。二十年前掀起的走私狂潮,使這裏不少人家嚐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而守着家裏的幾分責任田一輩子也富裕不起來。所以,這裏土地不是蓋上了房子,就是荒草一片。即使種上了莊稼,也多半由老人或婦女管理,年輕力壯的男人或者外出承包工程,或者辦理出國勞務,正道出不了國的,乾脆就鋌而走險偷渡出國,搏命一把。一個男人走了,留下一個不完整的家庭;一個村裏所有的男人全走了,這樣的村莊就叫“女人村”或者叫“寡婦村”。
在福州地區,流傳着這樣一種說法:臺灣怕平潭,美國怕亭江,日本怕福清,英國怕長樂,全世界怕福建。
這話的意思是,平潭人大多偷渡到了臺灣;亭江人大多偷渡到了美國;福清人大多偷渡到了日本;最後,長樂人選擇了英國爲偷渡的目的地。
亭江鎮位於福州東面30公里處。大多數亭江人早在前些年就通過各種手段到了美國。現在亭江鎮的偷渡現象並不嚴重,原因是想偷渡的人早已經偷渡到了海外。
爲什麼要選擇亭江鎮爲第一採訪地點呢?因爲今天的亭江已經富饒無比,只有到了亭江,纔會明白福建人爲什麼要花幾十萬元,甚至還要冒着生命危險去偷渡。
記者隻身一人來到了亭江鎮,隱瞞身份潛入了接壤的三個“女人村”。沒有男丁的鄉村,不如想像般的淒涼冷清,反之,這裏到處是大興土木,一片新景象。每蓋起一幢大屋,就代表一個夢的實現。在這裏遊玩散步,真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每個村莊都有一個巨大的牌坊,牌坊的基座鐫刻着海外華人捐建者的姓名;每個村莊都有一塊功德林碑,黑色的大理石上鐫刻着捐助家鄉的海外華人姓名。
村莊裏,幾乎沒有平房,全是清一色的豪華別墅。最低的四層,最高的也是四層,最高的與最低的區別就是,在樓房的頂端,有的人家又蓋起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歐式風格的別墅再配上中式風格的“帽子”,儘管不太協調,但畢竟也是一種特色吧!村間通道,綠陰遮地,處處是可供人們休息的座椅,本來應該是種莊稼的田地,現在都已經變成了種植奇花異草的大花園。沿街的店鋪,售賣的都是高檔商品。
這裏沒有報刊亭,也沒有書店,最有文化味的是大街小巷到處貼着“英語補習班”的招生廣告。生意最火爆的是美容廳、小食店,和賣VCD的音像攤檔。另外,中國銀行設在江亭鎮的支行,業務十分繁忙,而且還都是外匯業務。
最令人驚奇的是,這裏的壽衣店,公開出售陰宅。人死了,北方人燒個花圈,燒個紙牛紙馬,以寄託哀思。亭江人不燒花圈,專門燒五層或六層的豪華別墅模型,陪葬品也不是北方常常見到的那種印有“冥國銀行”字樣的銀紙,而是印刷精美的冥國美元、冥國英鎊、冥國法郎。整個村莊,瀰漫着一股濃濃的香氣。在某條小街散步,隨處可以見到家家戶戶的門廳裏敬佛祖的香菸嫋嫋,屋子裏通常在顯目的位置上掛了個佛龕,而虔心相拜的正好是家中的主婦。
這種風氣也延伸到生意人的店子裏,走入亭江鎮的商業街,要區分店的老闆是不是當地人,只需擡頭看一看有沒有佛龕。
先富起來的示範效應
從面色表情看,這裏的人們生活很富有。五六十歲的男人,脖子上掛着比筷子還粗的純金項鍊;五六歲的孩子們,穿着十分豔麗,其服裝款式在福州市不大容易找到。最令人羨慕的是三十至四十歲的成熟女人。她們的皮膚是健康誘人的象牙色,灼熱的陽光和近海的天氣讓她們早早地散發出一股有如熱帶水果樣的芬芳,但並不早熟。圓圓的臉,顴骨有些高,她們走路時,一心避着男人,像熱帶魚一樣流利地從你身邊穿過,讓人遺憾不已。
外界傳說,這裏是“寡婦村”、“女人村”。當地人極討厭這種稱呼,他們稱自己的村落是“華僑村”。他們很坦率地承認,自己的親人冒着生命危險離鄉別井,目的很簡單,只爲賺美金,衣錦榮歸,在鄉間建大屋。當問他們有無辦法“出國謀生”時,他們會爽快地回答:“除了聯合國,哪個國家都能去。保你找個好工作。”
陳太太今年五十開外,她向記者痛說家史:“沒有辦法嘛,這裏沒有工可做,也賺不到錢。在這裏,沒工可做和沒錢可花,會被人家看不起的!”就是爲了這個原因,陳太太的獨生子在24歲時,便踏上“征途”偷渡美國了。如今孩子已經“上岸”,陳太太不再擔心兒子有生命危險。面對孤獨,她只是淡然一笑,她更關心的,是孩子幾時能夠賺足兩百萬元回來建別墅。陳太太的兒子4年前到了紐約,現在親戚開的一家餐館工作,每月能夠掙到兩千美元,除了還當年借錢偷渡的欠債,還會寄錢回來給父母作生活費。陳太太說:“幸虧我兒子走得早,當時的費用是3萬7千美元,現在起碼得5萬美元。”
亭江鎮的“女人村”現象,明白無誤地告訴了我們,正是這種通過偷渡手段先富起來的示範效應,造成了偷渡之風屢禁不止。同樣是一個村莊的人,人家爲什麼能夠在短短几年的時間內就能蓋別墅?人家能偷渡,我爲什麼不能偷渡?偷渡是要冒着生命危險的,極有可能兩個月或者三個月,一直悶在輪船的貨艙裏,直至被“蛇頭”強行推上海岸。“女人村”的一位老人對這種拿生命當賭注的做法深以爲是。他說:“人活一世,就得拼搏呀!要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後受罪呀!”
這也是一種生活邏輯。然而,記者在“女人村”採訪時獲知,男人們在海外日夜拼搏,圖的是圓一個發財夢。而“女人村”的一些女人們,天天從銀行取外匯,家住別墅,身穿名牌,行有轎車,食有鮮魚,閒得難受時就找幾個好友“打打麻將”,小日子過得堪稱無憂無慮。然而,“女人村”的一些女人們,在極其寂寞時,便偷偷地跑到福州等地的夜總會,尋找年輕的男人,追求一種刺激。生活十分富有,精神十分空虛。這又是一種無奈。
就在記者對這種包養“小白臉”的現象感慨萬千時,突然,從58名偷渡者的家鄉福清市的江鏡鎮傳來消息說,那裏憤怒的人們已經搗毀了蛇頭的豪華別墅,親人命喪英倫的家屬們已經哀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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