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孕期感染病毒嬰兒出世已是病兒無牌醫生一針斃命
看過武的照片,確切地說是他的遺照,檢察官、法官都說懾人魂魄,不忍多看一眼。
照片上的武死不瞑目。武未滿月一針喪命
取名“武”,父母的寓意不言而喻。然而未及滿月,武還沒看清楚一眼他的生身父母,深更半夜被父親匆匆找來的一個無牌醫生診斷爲肺部感染,注射了一針柴胡與鹽酸林可黴素混合液,約5分鐘後武呼吸急促,在母親懷裏抽搐了兩下便沒有動靜。武父急忙去追打完針就走的無牌醫生,以爲醫生之手能擋住死神。返回來的醫生看見臉色變得煞白的武,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一言不發。
武死了,死在一個無牌醫生打針之後,衆目睽睽,在武的父母看來,似乎醫生就是殺人兇手。
一星期後,由公安部門委託中山醫科大學所作的法醫鑑定出來了,屍體檢驗中未發現藥物過敏反應所出現的病理改變,即無牌醫生注射的柴胡與鹽酸林可黴素混合液並非奪命針。
武的父母不會想到,法醫鑑定結果反倒洗刷了“兇手”的罪過,更接受不了自己竟要對兒子的死負責。
武死於間質性肺炎。
據兒科專家介紹,這種病源於宮內病毒感染,也就是說母親懷孕期間感染上病毒,所生下的就是個病兒。
如果說武的父母不具備醫學常識沒有察覺武的異常,爲什麼對新生兒的例行檢查沒有發出警告?不虞溫飽的我們習慣於從自身的角度揣測他人,生孩子不到醫院能去哪裏?現在哪家醫院不給新生兒作常規檢查?
艱難臨世荔枝樹下
追溯一下武出生的背景,我們就會瞠目璀璨的都市邊緣竟然聚集着一羣手無寸金、頭無片瓦,靠廉價出賣苦力爲生的人們。
武的父母分別來自四川、湖南,結緣於深圳關外。武母無業,武父打散工收入零星。他們拮据到沒有條件單獨租一間百來塊錢的房,妻子挺着大肚子還要同別人合夥租房,一房多家,比七十二家房客還擠塞。
到了春節,武在媽媽肚子裏越來越不安分,一直堅忍的武母感覺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在這麼多人的屋裏生孩子,於己於人都不方便。去醫院生孩子,費用不勝負荷。在家有父母可靠,出門在外只能找鄉親接濟一把。武的父親領着妻子投奔在一間果場打工的同鄉好友,因果場有人趕回家過年,住的地方相對寬裕些。
不去醫院,至少也得請一個私人醫生到住處來接生,而武的父親連這筆錢都沒有。正月初六,武母的陣痛越來越頻繁,武父才急忙忙去借錢。投奔的朋友眼看武母等不及武父回來,就去村裏找一位自己平常看病的醫生。
剩下武的母親面對一羣不相識的丈夫同鄉,很快招來干涉與責難:不能在屋裏生孩子!這些人的作爲讓人費解,同是天涯淪落人,何苦相煎?我們可以重溫一下巴金老人的《家》,從高家大少爺覺新的妻子瑞珏爲避“血光之災”被迫遷到城外生產的境遇獲得一些聯想。這樣的迷信竟然跨越世紀讓離鄉背井的人帶到以開放著稱的深圳,倒是匪夷所聞,不可思議。
寄人籬下的武母無力反駁,只有呻吟着慢慢將笨重的軀體挪出簡易的工棚,靠着門前的一棵荔枝樹。
身染疾病的武就這樣無從選擇地在一棵荔枝樹下掙脫母體,無懼冬寒呱呱落地,身上沾滿細砂,迎接他的僅有母親。
等朋友找的私人醫生趕到,武母已經抱起瑟縮的武進了工棚,用一塊舊牀單裹着武蹲在地上。醫生夫妻一個給武母剪臍帶,一個給新生兒燒水洗澡。武父回來,買了一套小孩衣服正好給兒子穿上。
武父只借到60元,連給接生醫生的100元紅包都不夠,還是朋友日後替他補足。
草根父母胡亂投醫
武生下的第二天就隨父母匆匆返回原來的住處————幾家合一的地方。
新生兒武能吃能睡,沒有顯露患病症狀,父母自然當他是健康的孩子,渾然不覺死亡的威脅日益逼近。武患上的間質性肺炎,雖然不是不治之症,但在正規醫院治癒率爲90%,也就是說即使求醫也還有10%的死亡率,遑論不施針藥任其惡化。
到了第15天下午,武開始啼哭不止,亦不肯進奶。武母焦急地告訴丈夫,初做父親沒有經驗的武父以爲小孩子都會這麼哭哭鬧鬧,沒有往壞處想。捱到晚上9點,武母發覺兒子的額頭滾燙,大意的武父才慌慌忙忙抱着兒子往某衛生站趕,衛生站的醫生一看是未滿月的嬰兒,就不敢接診,讓武父去找接生的醫生看。
一聽醫生不給看,武父急火上涌,六神失措,聽到讓他去找接生的醫生,他竟不明白這是推脫之辭,果真抱着兒子返回住處,自己又去找當初給妻子接生的無牌醫生。除了無牌醫生,武父還真不知找誰給兒子看病,不是不知道鎮上大醫院設備齊、醫生多,然而上千的費用,對連100元接生費都拿不出的武父不啻是天文數字,讓他望而卻步。
在深圳關外,像武父這樣進不起大醫院的赤貧階層大有人在,他們散佈各村,一些條件簡陋、收費低廉的地下診所就應運而生。武父找到的無牌醫生仗着上世紀70年代開始在湖南老家做赤腳醫生學下的一些醫學皮毛,來到深圳寶安公明鎮,瞅準外來人員求醫的空檔,花幾百元租了一間鄉村民房,再購置少量的藥品,沒經過當地衛生行政部門批准就堂而皇之開起診所,膽子忒大,不分老幼,什麼病都看。
聽武父說新生兒有些發燒,無牌醫生憑着經驗備好兩種針劑裝進一個紅布袋隨武父前去。無牌醫生看見武青紫的嘴脣,摸了摸武的額頭,斷定武肺部感染說要打針,武的父母惴惴不安地問這麼小的孩子能打針嗎,無牌醫生信誓旦旦地回答沒事。畢竟是醫術有限的赤腳醫生,不能從武青紫的嘴周、趾甲看出武已經呼吸衰竭嚴重缺氧,針藥無效,非要上呼吸機不可,而上呼吸機便是幾萬元的醫療費用,這樣價值昂貴的醫療器械,一個只用聽診器的無牌醫生是沒有接觸過的。
嬰兒之死誰是禍首
武患的其實不是不治之症。可悲的是,由始至終沒有被送到能夠救治他的醫生手裏。這是誰的過錯?再去責難武因貧困而懵懂亂投醫的父母太不仁慈,他們從山溝溝走向都市爲的是解決溫飽、拯救自己,任何超越他們能力的事情對他們只是苛求。一紙法醫鑑定雖能洗刷無牌醫生兇手之嫌,但其無照行醫,自不量力包治百病,讓患者及其親人錯託希望,甚至延誤治療,於道義於法律都有不可推卻的責任。
補記:《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三十六條第一款規定:“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非法行醫,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或者單處罰金;嚴重損害就診人身體健康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造成就診人死亡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這個無牌醫生觸犯該規定,被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並處罰金人民幣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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