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錄取到外地上大學的學生的家長們,曾爲孩子考不上理想的大學而擔憂。而當理想實現了的時候,突然又意識到他們正面臨着與孩子離別的困擾。於是,許許多多家長都陷入了一種惦念和失落交織成的複雜情緒中……
一年一度的高考熱潮過去了,從錄取通知書紛紛寄到考生手裏的時候,考生們早把備考時的辛苦和煩惱忘到了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和自豪。
但被錄取到外地上學的學生家長們,在爲子女高考獲得成功而高興的同時,又陷入了一種新的煩惱,那就是身爲獨生子女的孩子要到異地去求學了,從來沒離開過家的兒子或女兒要離家遠去了,曾爲孩子考不上理想大學而擔心的家長們,當理想實現了的時候,突然又意識到他們正面臨着離別的困擾,這種困擾甚至將孩子高考成功的喜悅都沖淡了。
“自古傷心惟遠別”。送子遠行,從古到今都是傷感揮淚的時刻。對於現在獨生子女家長來說,此時的心情,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獨生子女從小到大都受到父母特別的寵愛,都被看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頭肉,說走就這麼走了,真是捨不得呀!於是,許許多多家長都陷入了一種惦念和失落交織成的複雜的情緒中。
記者隨意接觸到的幾位到外地上學的新生家長,提起他們的子女遠足上學的事,沒有一個不動感情的。雖然有的灑脫些,有的纏綿些,但“父母之心,愛子孫一也”。下面就是幾位普普通通的大學新生家長的故事。
A:當兒子走進車站回頭揮手的那一瞬間,楊錫媛忍住眼淚,讓兒子看見她往日那微笑的臉龐
楊錫媛女士是一位檢察官,她下過鄉,吃過苦,地震時被砸傷過。多年來,經過不懈努力,她現在已經是天津市人民檢察院職務犯罪預防處副處長。看得出來,她是一位堅強的女人。
她的兒子叫劉小強,是原海河中學學生,高考後估分544分。他對父母說他喜歡大海,他要以上海海運學院作爲填報志願的第一選擇。作爲母親,楊錫媛真捨不得讓兒子到這麼遠的地方去上學;但她沒有忘記“好兒女志在四方”的格言,所以她又覺得應當支持兒子自己的選擇,讓他到外面去闖一闖。她和愛人考慮再三,還是同意了兒子的選擇,並幫兒子打聽了上海海運學院的情況。
結果,劉小強的成績果真是544分,與估分一分不差,所以順利地被上海海運學院錄取。接到錄取通知書,全家人高興異常。但是,父母心中,這高興很快被一種隱憂所取代。孩子的父親對楊錫媛說:“從現在起,孩子這就算離開家了,以後三口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不多了!”其實楊錫媛早就想到了這一層,聽此話心裏更感覺不是滋味。
快開學了,楊錫媛和愛人一起送兒子去上海。上海海運學院給他們的印象很好,學生住宿條件比較優越,新建的學生公寓,一間寬敞的宿舍裏只住四個學生,每間宿舍都有獨立衛生間,還安裝了電熱水器和飲水機。舒適的生活條件使楊錫媛夫婦倆心裏踏實多了。安頓好了兒子,楊錫媛夫婦就要返回天津了。他們和兒子到學校門前照了幾張相,就分手了。楊錫媛和丈夫轉身踏上歸途時,忽然一種強烈的失落感襲上心頭。在火車上,兩人一路無話。
三個星期後,中秋節前夕,兒子從上海返回天津,一進門說:“我回來跟爸媽過中秋節來了!”見了兒子,楊錫媛一愣,因爲參加半個月的軍訓,兒子被曬得臉色黝黑,人也瘦了,不免一陣心疼。但兒子說軍訓雖然累一點,心情還不錯,只是胃不太好。
兒子在家的日子裏,父母親抓緊時間陪他去看胃病,取了不少藥。打聽到上海那地方冬天室內沒暖氣比較冷,父母還給他買了個電熱寶。
楊錫媛怎麼也沒有想到,第一次送兒子去上學,心裏還較爲踏實,當兒子過完中秋節單獨上路返回學校時,她竟忍不住感情的衝動。當兒子的手剛一提起那隻手提箱的時候,她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簌簌滾落下來。在兒子和丈夫面前,她一直顯示着她的堅強的一面,而把女人軟弱的一面隱藏着。送兒子去上海時,她曾躲到賓館的衛生間裏偷偷流過淚。而現在她淚水的閘門再也合不住了。在去火車站的出租車上,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可是,當兒子走進車站回頭揮手的那一瞬間,她忍住眼淚,讓兒子看見她往日那微笑的面龐。
楊錫媛雖然很想念兒子,但她始終認爲兒子的選擇是對的,她和丈夫支持兒子到外地去闖蕩、去鍛鍊也是正確的,走上社會以後兒子很快會長大,所以她並不後悔。
B:張美雲一邊承受着女兒離開家的失落,一邊還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幫女兒度過在學校的不適應期
張美雲是一位感情特別細膩的母親,因此,女兒考上東北師範大學,在她心裏引起的思想波動特別大。但她與女兒之間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母女深情,誰聽了都會爲之感動。
她的女兒考上東北師範大學可以說是個偶然。當初報志願時,全家人都瞄準了天津的一所一般院校,可是又不願放棄被重點院校錄取的機會,就在重點A類志願欄中報了一個東北師範大學的志願。其實,她們全家人對於女兒到外地上學並沒有多少心理準備。
當得知女兒以513分的好成績被東北師範大學錄取後,張美雲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反而覺得心被割了一下,隱隱作痛。她想,女兒從小在父母身邊長大,父母對她疼愛有加,照顧備至,從不願讓她受半點委屈,現在要到千里之外的東北去求學,她能照顧好自己嗎?而且,女兒是個典型的陽光女孩兒,心裏一點陰暗的東西都沒有,在傢什麼事都是父母爲她出主意,她離開父母隻身闖東北,能行嗎?張美雲越想越後悔,後悔當初不該讓她報外地院校;她越想越焦慮,焦慮得夜不成眠。但她儘量注意別因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女兒,女兒接到通知以後挺高興的,正懷着特別美好的幻想,準備到廣闊天地去開拓新的生活。
在遷移戶口的時候,女兒說:“媽媽,遷了戶口我就不算天津的人了吧?”張美雲不知如何回答女兒,本來爲女兒遷戶口她心裏就不好受,聽了女兒這句話,熱淚一下子涌出眼框,幸好正背朝着女兒,沒讓她看見。張美雲清楚,到了這個份兒上,女兒要走已成不可改變的事實,於是她和丈夫懷着一種焦躁不安的心情爲女兒準備着行裝。晚上,她把女兒叫到自己的房間裏來睡,利用女兒上路以前的不多的時間,感受着和女兒在一起的溫馨。
開學的日子到了,張美雲和丈夫送女兒去長春。一路上,夫婦倆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到校後,報到、領生活用品、收拾宿舍,一切都安排停當了,還是不放心。張美雲那一刻真的不想回天津了,她要在長春租一間房子,在當地找個活兒幹,陪着女兒在長春上學。她的想法被丈夫否定了,因爲那樣不現實,也沒有意義。
返回天津後,張美雲每天惦念女兒,坐立不安。她的惦念不是沒有道理的,女兒很快來信說:離家後才知外面和家裏什麼都不一樣,她對學校的生活很不適應。另外,學校的軍訓生活很艱苦,每天在烈日下練習站軍姿、走正步,腳上磨了一層套一層的血泡。
生活的不適應,使她特別想家。父母從來都是她的精神支柱,此時此刻,她太需要父母在身邊了,太想念父母了。她雖然知道父母已經離開了長春返回天津,仍鬼使神差地到父母住過的賓館去找,希望能出現奇蹟,希望父母沒走。然而她只有失望,她只能沿着與父母一起走過的路形單影隻地徜徉。張美雲看着信,心都碎了。
張美雲和丈夫一連給女兒寫了好幾封信,鼓勵她要堅強,告訴她應以怎樣的態度迎接新生活的考驗。聰明的女兒很理解父母的心情,不僅很快適應了學校生活,而且在軍訓中表現出色,軍訓結束時獲得連級嘉獎。女兒來信說,在十名受嘉獎的學生中,她排在第一名,還得了一支金星鋼筆和一個筆記本。
張美雲這位愛女兒勝過愛自己的母親,一邊承受着女兒離家的失落,一邊還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幫女兒度過在學校的不適應期,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吶!她曾在電話中對女兒說:“我們現在已經不想你了,你也不要再想家,應該結交新的朋友,開始新的集體生活。”然而她對女兒的思念沒有絲毫減輕。她每天晚上都要和女兒通一次電話心裏才踏實。當女兒國慶節放假回來後第二次赴長春時,正趕上她丈夫出差不在家,她把女兒送到火車站後,一個人回家,心像被女兒帶走了一樣,夜裏無法安眠,一直坐到半夜三點,真像古人說的“靜憶家人皆萬里,獨看簾月到三更”。
張美雲說女兒離家上學這件事,讓她覺得自己一下老了許多。儘管這樣,張美雲仍然認爲讓女兒出去鍛鍊幾年是必要的,這樣有利於女兒成材。
C:他們已經把女兒離開家的失落感化作一種力量,那就是盡全力去做工,爲供女兒上學繼續積蓄資金
陸金國和楊秀玲是一對感情不太外露的夫婦,他們的女兒到吉林大學去上學,他們表面上看去還心態比較平和,但內心的感情起伏不亞於其他任何父母。
當時女兒爲了考一個好的專業,第一志願報了東北的吉林大學。在焦急等待錄取的那些日子裏,楊秀玲擔心女兒錄取不到理想的學校,連續幾夜睡不着覺。後來錄取結果揭曉,女兒被第一志願的吉林大學工商管理專業錄取,想不到楊秀玲更難以入眠了,因爲這意味着女兒要遠走高飛了。說不清有多少天,直到深夜她還睜着眼望着屋頂,心裏暗暗爲女兒將要離去而擔心,但在女兒面前並沒表現出來。丈夫陸金國安慰她說:“孩子去上大學,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姐姐十六歲就下鄉了,不也過來了嗎!”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們夫婦倆對女兒的離去,心裏都不好受。他們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太好,陸金國和楊秀玲兩人原來都在紡織系統工作,兩三年前因企業效益不好,先後下崗回家。下崗後,他們各自又找了份臨時工作,兩個人加起來一個月才掙800多元。
生活雖然艱難一些,但他們有一個聰明好學、積極上進的女兒,這是他們最大的安慰。所以,爲女兒創造好的學習條件,用他們微薄的收入供女兒成材是他們最大的心願。
現在女兒考上了重點大學,女兒實現了自己的理想,父母也遂了心願,確實是值得高興的事,但他們心裏的失落卻難以避免。
他們夫婦是一起到吉林送女兒報到的。女兒知道家中的經濟狀況,提出自己貸款上學,但父母沒有同意。從報志願時起,他們就沒有因爲去外地上學花銷大而限制女兒報外地院校,希望她能考入自己最想去的學校,以後,他們也不願意讓女兒揹着沉重的經濟包袱上大學。他們早就打算好了,下崗時買斷工齡得到的四萬元錢他們始終沒敢動,準備用這筆錢支付女兒的學費。如果不夠,他們兩口子再從牙縫裏往外擠,絕不能讓女兒受半點委屈。
送女千里,終有一別。陸金國夫婦要回天津了,那天中午,他們幫女兒買了五百元飯卡,還準備給女兒買輛自行車,當時時間緊沒買成,就給女兒留下了幾百元錢讓她自己買。當女兒把父母送出大學校門口時,母親還在流着淚囑咐女兒什麼,而父親則早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回到天津,他們夫婦倆頓覺家裏空蕩蕩的,心裏也空蕩蕩的。楊秀玲說:“孩子沒在家只是半個家。”可見女兒在父母心中的位置。他們知道女兒打算在大學畢業以後還想繼續深造,所以他們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還很重,現在他們已經把女兒離去的失落感化作一種力量,那就是盡全力去做工,爲了供女兒上學繼續積蓄資金。
以上幾例,只是許許多多在外地上學的學生家長的縮影。這些家長們,性格不同,文化程度各異,但子女到外地上學,他們的惦念,他們的失落感是一樣的。這也許是獨生子女家庭特有的現象。然而,他們發現,孩子離家之後不久,很快適應了新的環境,很快融入了集體生活。而此時許多家長們的心態仍然沒有調整過來。所以有人說,在孩子離家上學這件事上,最重要的是家長自身的心理調適。
誰也不會否認,孩子大了總要離開家的。他們要去上學,要去工作,要去參與社會競爭,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前途。任何一個家長都不會以子女的前程作賭注而限制他們離家上學,因爲那樣太自私了。故此,是否應該在子女離開家之前,就逐步鍛鍊他們的生活自理能力,同時也鍛鍊家長自身對這一問題的心理承受能力呢?(徐錦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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