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晚,法蘭克福一家中國公司的經理金存桐,給記者打來國際長途說,本報委託他尋找到的南京大屠殺歷史見證人卡爾·京特博士(Dr.KarlGünther),其夫人伊迪絲·京特女士(Mrs.EdithGünther)近日表示,願把京特家族保存的41張歷史照片的拷貝贈送給南京市。
從10月23日至11月19日,南京有關單位和部門一直就擬邀京特博士夫人重訪南京事宜,頻繁與江蘇記者站聯繫。
恐怖歲月的人道與情緣
最新研究顯示,由京特博士生前保存的這41張圖片中,有關南京棲霞寺和江南水泥廠難民營的部分,其情景與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委員約翰·馬吉的記載和所攝影片完全吻合。其中,幾個負傷的難民在蘆蓆棚前的合影,也許就和馬吉在江南水泥廠小醫院見到的、正接受治療的那“6個以上住院病人”有關。
1937年冬至1938年春,馬吉曾冒着生命危險,用一部貝爾牌16毫米的電影攝影機拍下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殘暴情景。鮮爲人知的是,馬吉還用它記錄了京特博士和辛德貝格救援南京棲霞難民所體現的人道主義。
那是1938年2月16日,南京颳起寒風。馬吉偕同頭年12月23日認識的辛德貝格,驅車去江南水泥廠和棲霞寺。當時,德國京特博士和丹麥小夥子辛德貝格受託在江南水泥廠保護廠產。
當天,馬吉在江南水泥廠見到了比他年輕19歲的德籍僑民、該廠代理廠長京特博士。此時,35歲的京特博士尚未成家,有德國血統的美國人馬吉會說一些不流利的德語,不過京特博士和馬吉的漢語都十分流暢。
由於日本兵在棲霞地區燒、殺、搶、奸,16、17日這兩天,馬吉見到了來京特博士和辛德貝格領導的江南水泥廠難民營避難的農民,難民人數已有萬人之多。難民營大部分是稻草小棚,也有幾處較大的蓆棚。因難民人數在激增,正在搭建新的稻草小棚。
京特博士告訴馬吉,難民們至今仍靠他提供的糧食度日。
馬吉還來到離廠5里路遠的南京千年古寺———棲霞寺,中國和尚告訴這位美國牧師,寺裏原有兩萬難民,現在只剩1000多人。馬吉明白:寺廟內的難民不堪日軍的侵擾摧殘,正涌入江南水泥廠難民營。
馬吉在江南水泥廠還見到京特博士和辛德貝格已開設了一個小醫院和急診室,內有大學醫院(今南京鼓樓醫院)贈送的若干藥物、繃帶等物品。在小醫院,有6個以上住院病人在接受治療;急診室有24個病人排隊等候,農民正把被日本兵殘害的傷員運來;有1名護校畢業的護士,一男兩女3個包紮員,雖然他們缺乏訓練,還是挽救了一些人的生命。
出生在中國的京特博士告訴已在南京呆了25年的馬吉,農民可能更相信中醫和中藥,而急診室也無內科醫生。京特博士與3個老中醫協商,在難民營找一處地方爲難民中的病人開診,照料他們內服必需的中藥。這些中醫馬上就開列出他們所需的藥物清單。
這次,京特和馬吉也結下了情緣。第二天,馬吉取出電影攝影機,拍下了江南水泥廠難民營和病人排隊等候診治以及農民把傷員運來急救的情景。1938年2月19日,回到南京的馬吉還特意告訴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委員、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教授明妮·魏特琳女士,稱讚在江南水泥廠的兩名外國人“一直在那兒,他們爲1萬名農村的難民做了件很有意義的工作”。
電影記錄了日軍在棲霞的殘暴
記者獲悉在美國有許多收藏家和博物館,要出高價收購這部16毫米攝影機,但都被回絕了。
1938年2月16、17日,馬吉的兩天棲霞之行,就一直帶着這部電影攝影機。往返途中,他見到一幅幅悽慘的畫面:沿太平門至龍潭的公路幹線,在10英里和12英里距離之間,約有80%的農民的房屋被燒燬;逃到鄉間的城市老齡婦女被打死,反綁的中國士兵被日本兵處決後扔進了水塘,四川籍的士兵的屍體躺在路上……他將這一切都攝入了鏡頭。
1938年2月16日晚,馬吉會見了江南水泥廠難民營中的25個負責人。原來,京特博士、辛德貝格領導的難民營,由若干負責人管理,他們大都是村長或長者。馬吉憑着一口流利的漢語和一副慈悲心腸,在棲霞和江南水泥廠瞭解到日本兵的許多罪惡和難民們的諸多疾苦。
石埠橋的難民負責人說,就在你“馬先生”到來的頭一天,日本兵向一對回家的老年難民要若干“花姑娘”,老夫婦說“這裏沒有”,他們的家因此被日本兵燒燬。
樺墅村的難民負責人告訴馬吉,爲防血光大災之年可能流行瘟疫,難民們接種了牛痘。但是昨天(指1938年2月15日)日本兵來到樺墅,認爲所種牛痘是彈傷的疤痕,就說他們是中國兵,殺死了7人並傷害了其他人。
有位代表告訴馬吉,在方圓10至20英里範圍內,估計已有700至800名平民被殺害。還有的村長告訴馬吉,不僅主幹路兩旁4/5的房屋被日本兵燒燬,一些較小的馬路兩旁也有2/5到一半的房子被摧毀。日本兵強姦中青年婦女的案例多不勝數,已知有10歲幼女受害。難民們只剩下1/3的耕牛和很少的種子,相對富裕的家庭有4個月的口糧,而絕大多數難民只有一個月的了。
馬吉問大家何時回家,大家都說:害怕回去。原因是日本兵來要糧食,特別是來要“花姑娘”,如達不到目的,不是家被付之一炬,就是蒙受其他損害。馬吉一一作了記載。
影片和案例的相互印證
最新研究還表明,馬吉所攝影片第5卷的第6、第8個案例,與辛德貝格1938年2月3日遞交給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第5、第33個案例相互印證。案例的受害者分別是從侵華日軍紫金山大屠殺中死裏逃生的中國士兵和因外出找牛而被日軍開槍打傷的烏龍鄉(今堯化鎮烏龍村)周姓老農。當時,這兩個傷員正在江南水泥廠小醫院療傷。
那是1938年2月17日,春光明媚,但馬吉的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攝影機也變得分外沉重。
在江南水泥廠急診室,馬吉目睹了長林鄉(今棲霞鎮長林村)一位農民來急診。15日,兩名日本兵闖進這位農民家索要“花姑娘”,這位農民說“沒有”,日本兵就用槍打傷他的手部,傷勢非常嚴重。
馬吉目擊一個3歲小孩被送進急診室,其母住在難民營,父親帶着小孩留在家中。2月14日,其父見日本兵來了,慌忙逃走。日本兵便問小孩:媽媽在哪?未找到其母便燒房子,鄰居從火海中救出了這個嚴重燒傷的小孩。
在這裏,馬吉還見到被日本兵打死兩個兒子、自己也中了一槍的東流鎮(今南京江寧縣東流村)老人,並詢問了一名上身嚴重燒傷的青年。青年告訴他,日本兵闖進他家索要錢財,而他貧窮無錢,日本兵就將煤油澆在他的身上點燃。
去棲霞之前,馬吉已用這部攝影機拍攝了日軍的許多暴行。1938年春節前,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總幹事菲奇,將電影膠片祕密帶到上海洗印,影片放映後反響強烈。德國使館南京辦事處政務祕書羅森博士評價說,“這部電影是日本人所犯殘暴罪行有說服力的見證”,“解說詞和影片本身都是一部令人震驚的時代文獻”。
馬吉將在江南水泥廠小醫院和急診室見到的情景一一攝入鏡頭。後來,馬吉所攝影片編排爲12卷,從第5卷第4個案例開始到第6卷結束,都和他的這次棲霞之行有關。
當時或隨後,1萬多難民還給京特博士、辛德貝格和馬吉寫了一份“呈文”。“呈文”揭露了截至1938年2月13日,日軍已屠宰當地2000多頭耕牛,將龍潭至太平門、東陽至中山門1.2萬多戶人家房舍燒燬的罪行,還附了梅墓、樺墅等8個村46名遇害者的姓名、年齡和遇害時間,並附有13個村32名被拐婦女的姓名和年齡。
此次棲霞山之行,馬吉得出的結論是:“南京發生的一切在這兒一樣重演。”1946年,當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時,馬吉勇敢地走向證人席,他特別提到了這次棲霞之行的所見所聞。
若干圖文資料露出冰山一角
迄今爲止,本報記者在採寫“尋找辛德貝格”系列報道(詳見本報2000年5月12日、15日、17日和今年5月20日)、“跨洲尋找南京棲霞的兩位‘辛德勒’”(詳見本報9月15日、18日報道)以及本文的一年半時間內,發現、蒐集或接觸到的關於侵華日軍在南京棲霞的暴行的圖文資料已經包括———
外交檔案、廠史檔案、難民證言、第三方證言、圖片、影片(含解說詞)、日記、信件、報告、“呈文”、案例等,其記錄的日軍暴行從1937年12月10日一直延續到1938年2月15日。它們的原件分藏於西歐、北美和亞洲5個以上的城市。
南京師大“南京大屠殺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張連紅博士評價說,這些資料相互印證,已經形成鐵證。
侵華日軍在棲霞的暴行(含燕子磯大屠殺)只是南京大屠殺的局部,而據信上述圖文資料只是記錄了日軍在棲霞及其周圍地區所犯暴行“冰山之一角”,而就這“一角”已經如同一座棲霞山。
綜合分析這些圖文資料,本報關於京特博士、辛德貝格、馬吉救援棲霞難民和日軍在棲霞所犯暴行的專題研究,成了侵華南京大屠殺研究的最新成果之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史的研究專家孫宅巍研究員和經盛鴻教授認爲,本報的研究填補了該領域的一些空白。
不完全統計顯示,30多家傳媒轉載了本報委託金存桐尋找到京特博士親屬和41張歷史圖片的報道。11月12日下午,南京市棲霞區區志辦告訴本報記者,他們要將京特博士寫進《南京棲霞區志·人物篇》。
本月中旬,南京棲霞寺傳真法師告訴記者,該寺也有中日人民友好往來的故事。記者收集上述圖文資料,如:當年馬吉“把這些場景拍攝下來,並不是爲了煽起對日本的復仇情緒,而僅僅是希望所有的人,包括日本人在內,牢記這場戰爭的可怕後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