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著名歷史學家、56歲的保羅·肯尼迪教授,現任美國耶魯大學國際安全研究所所長。他曾以世界暢銷書《大國沉浮》而享譽全球。2002年2月4日的德國《明鏡》週刊,刊登了該刊記者對肯尼迪教授的專訪。
記者:肯尼迪教授,丘吉爾曾經有一句名言:美國人最終可以作出正確的決定,但他們總是先要嘗試過所有錯誤的可能性。您同意這一觀點嗎?
肯尼迪:從血統上論,丘吉爾本人就是半個美國人。他的這段話,是基於兩次世界大戰中與美國人打交道的經驗,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英國十分需要美國的支持。珍珠港事件爆發後,丘吉爾在他的日記中寫下了著名的句子:“現在我們大家都得救了。”他非常相信美國的力量,但對美國的優柔寡斷十分失望。
記者:如今,人們對美國在世界政治中的角色抱有複雜的看法,這一點幾乎與當時一樣。
肯尼迪:在丘吉爾時代,美國人站在後臺,組成了最後的預備隊。在冷戰時期和冷戰結束之後,儘管美國人在上世紀90年代有過一陣猶豫不決,但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站在前沿線上。如今,他們已經成爲惟一的西方大國,擔負起了各種責任。美國目前在30多個國家擁有軍事基地。
美國已超過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
記者:擁有如此實力的世界級大國,並在全球維持如此衆多的軍事基地,用您的理論來說就是“帝國式的覆蓋”。您說過,美國現在已經超過了當年的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您是怎樣作出測算的?
肯尼迪:美國僅僅擁有世界人口的4%,但生產出全球物資的30%。而人口相當於美國5倍的中國,只生產出美國1/10的物資,佔全球比例的3%。
記者:軍事上也有數字可以證明嗎?
肯尼迪:美國的軍事支出相當於全球軍事總支出的36%。美國一國的軍事支出,比排列世界第二至第十位的9個國家的總和還要多。這一點在歷史上是無與倫比的。在羅馬帝國全盛時期,它必須把巨大開支用於軍事裝備,因爲當時的東方有一個同樣強盛的波斯帝國。
記者:您的意思是,21世紀仍像20世紀時一樣,是美國的天下?
肯尼迪:如果美國能夠保持目前在生產率上的領先水平,爲什麼它不能保持世界第一的地位?但是,如果中國在今後30年內能夠保持8 10%的經濟增長速度,它也將成爲世界政壇的重要角色。
記者:您對歐洲不抱類似的樂觀態度?
肯尼迪:很難設想一個政治上統一、軍事上也能在世界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歐洲———這比貿易和經濟統一的難度更大。
記者:您曾經在1987年預言過美國地位的下降。是什麼因素使您改變了自己的觀點?
肯尼迪:蘇聯解體之前,經濟實力佔世界第四。如今,俄羅斯的實力萎縮到了與瑞士相當的水平。此外,曾經保持經濟增長速度7 9%達10多年的日本,令人驚訝地出現了頹勢。而在25年時間內發展速度只有1 1.5%的美國,近年內一直保持在3.5 4%。
記者:如今美國經濟已經從繁榮轉入蕭條,但是它的優勢仍然沒有受到威脅。有人認爲,“伊斯蘭法西斯主義”構成了美國的最大威脅。您同意這種說法嗎?
肯尼迪:最大的威脅是“不對稱性”。確實會有這樣的組織或國家,他們基於正確的認識,即無法挑戰美國的軍事實力,於是就考慮將原子彈投到耶路撒冷。這樣做是針對美國的中東盟國,是間接對抗。此外,每一個美國跨國公司都要考慮自身的安全問題。比較軟弱的敵人,往往在美國安全的薄弱之處實施打擊。
記者:布什總統強調說,要像打擊恐怖分子一樣,打擊爲恐怖分子提供藏身之所的國家。這個理論令以色列總理沙龍非常高興,他把阿拉法特當作本·拉登來對待。印度也越境到巴基斯坦去追擊恐怖分子。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怎能批評別國呢?
肯尼迪:布什確實陷入了尷尬境地。他作出了榜樣,如今以色列和印度都利用了這個機會。這些都是美國行動的後果。
記者:布什總統把伊拉克、伊朗和朝鮮稱爲“邪惡軸心”。這是純粹的口舌之快還是預示着將要實施預防性打擊?
肯尼迪:我不認爲這是預防性打擊的前兆,至少不會同時打擊3個國家。
北約只是美國的“假像聯盟”
記者:9·11以後,美國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反恐聯盟———但是由它自己實施反恐戰爭。美利堅帝國究竟是否還需要北約?
肯尼迪:如果巴爾幹或地中海地區發生衝突,美國總是會首選北約出兵。原因有兩條:一是反正由美軍掌握指揮權;二是這樣可以分擔費用。此外,美國國務卿和許多高級將領都擁有與北約各級司令部進行合作的經驗,他們相信北約聯盟仍然具有現實意義。
記者:爲什麼您把這種聯盟稱爲“假像聯盟”?
肯尼迪:因爲美國動用這種軍事聯盟首先具有政治考量———主要是在美軍認爲實施某些“不愜意的”計劃時,例如戰後維和、警察行動或保護過渡政府等。
記者:美國願意讓歐盟作爲中等大國發揮作用嗎?
肯尼迪:我不知道爲什麼德國、英國、法國和其他國家不願意建立一支6萬至10萬人的武裝力量,不願意建立歐洲自己的計劃參謀部,不願意購置相應的武器裝備?其實,有一些歐洲國家尤其是法國,急於通過這種方式擺脫美國的霸權,走歐洲自己的道路。
記者:即使從政治原因考慮,歐洲人也正在謀求更大的影響力,因爲美國人經常在歐洲人面前表現出大國傲慢態度:他們退出京都議定書、拒絕國際刑事法庭、撕毀與俄羅斯簽定的ABM條約。
肯尼迪:布什政府從單邊主義轉變爲多邊主義的做法引起了不少人的嘲笑:9月11日下午,美國總統急急忙忙地給聯合國安理會成員打電話。雖然美國人從9月11日後開始用另外的眼光看世界,但是誰能相信他們會放棄獨往獨行的做法?
記者:聽起來似乎是宿命論:這個世界必須容忍美利堅帝國的存在,無論它的行爲是否理智。
肯尼迪:這如同在一個猴子籠裏,共同生活着大小不同的猴子。但角落裏蹲着一隻500磅重的大猩猩,它身邊的許多100磅重的猴子只能仰其鼻息。當大猩猩發現哪隻小猴子有更好的香蕉時,就會搶過來吃,別的猴子只能乾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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