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戴着頂前進帽,有一雙精明的眼睛,他掐滅手上的菸頭說:“我們的企業正面臨着轉軌變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國家給的生產指標越來越少,要企業自己去尋找市場。你知道世界上一流的大企業嗎?那裏都是要一流的工程師去從事推銷的。”
“那我去,具體做什麼?”我問。
廠長語氣莊嚴、充滿神聖感地說:“談判,讓你負責技術方面的談判,做我們廠第一個銷售工程師。你到了銷售科,我馬上就要你去上海寶鋼、四川攀鋼、東北鞍鋼幾家大用戶去投標!還要你參加國際工程項目的投標!”
我強烈的好奇心被廠長煽動起來了———談判、銷售工程師。多麼神聖的詞兒、多麼崇高的職業啊!過去只是在小說、電影中看到過戰爭雙方的高級軍事首腦們的談判。今天呢,我要代表一個企業去談判了!我當天就騎着鳳凰自行車跑到市新華書店,買回幾本關於市場營銷方面的書。在走廊過道里,正炒菜做飯的妻子爲此大吵大鬧:“邰勇夫,你是不是不想要這個家了!”
我不吱聲,“咣”!一隻準備丟掉的塑料碗砸了。
“說呀,你到底想不想要這個家?”
我忍耐,“咣”!一隻早已經磕掉了漆鏽出了洞的搪瓷碗摔了。
“你說呀、你說呀,你……我瞎了眼,啊———!”
我把錄音機的歌聲開大。“叮———咣”!“叮———咣”!新碗新盆雨點般地往地上傾瀉了……左鄰右舍紛紛前來觀戰。我急了,衝出門,狠狠地推了一把妻子,她被推倒在地。這下可闖了大禍,她跳起來追着我打,男人經打,女人無論怎樣攥緊小拳頭打都不覺得疼,妻子的手反而被打疼了。她氣憤至極,舉起小塑料凳朝我頭上砸了一下,這一下使我到醫院縫了6針,纏上繃帶。第二天上班,別人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小心油瓶子掉下來把頭砸了。問的人忍俊不禁:“怎麼你們家的油瓶子都放在上面?”
唉,怎麼會想到,一個溫情似水的女孩結了婚、做了媽媽,竟然變得像個母夜叉……
我與妻子吳春芳談戀愛時,她廠裏最漂亮的姑娘。那個時候還沒有腰纏萬貫的大老闆,漂亮姑娘都喜歡嫁大學生。第一次見面,吳春芳不敢正視我,我也只是用眼角來鑑賞自己未來的妻子,她圓臉,抿着櫻紅的小嘴,皮膚挺細膩,白綢襯衣胸前有個蝴蝶結,挺苗條,在舞會上據說能使年輕的小夥傾倒一大片。也許這就是緣分,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那天晚上吳春芳送我回來,見了我的爸媽,然後我又送吳春芳回去。岳父母怕太晚,這樣送來送去不安全,便留下了我。我睡在吳春芳房間裏的長沙發上,沉浸在閨房裏的馨香之中,心神搖盪。不過,那時我很純,純得就像個傻瓜蛋,即使與鮮花樣美麗的吳春芳睡在同一張牀上,也不會輕舉妄動越雷池半步。
第二年春天,我們結婚了。岳父對我抱的希望很大,岳父有個推理:重型機械廠的廠長是中專生,劉總工程師是解放前的技校生,現在的幾位工農兵學員都列爲第三梯隊(由上級主管部門指定的後備廠長或書記),那麼他們的女婿———恢復高考後第一個分配來的大學本科生,用不了兩年至少是個廠長。
我係着妻子給買的鮮紅的領帶,穿着什雙排扣很合體的灰色西裝,每天騎着嶄新的“鳳凰”得自行車,穿梭在上下班的人流中,我的心中充滿着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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