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京珠高速公路的入口處,中山市的南朗鎮有一個村莊名叫崖口,崖口村不僅外表看上去不普通,有着珠三角地區少見的大片稻田,它的內部結構更不尋常,目前,這是廣東唯一還在實行“工分制”的村,至今堅持人民公社式的集體生產,沒有將土地分田到戶。
這個特殊的村莊到底有何內情?爲什麼始終不實行分田到戶?村子的未來又將會怎樣 ?帶着一連串問題,記者近日前往崖口村探訪。
現狀:幹多幹少一個樣社員年入八千元
坐車從京珠高速公路珠海入口向中山方向走10分鐘,就到了崖口村。一入村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大片寬廣的稻田,田裏金黃色的谷浪起伏,稻穀粒粒飽滿,一片豐收的景象。目前,在珠三角的農村,這樣大片的稻田已經很難看到了,而田頭那幾位開拖拉機的就是領工分的社員。
村委書記姓陸,他向記者介紹說,村裏現在有稻田3000畝,圍墾地、魚塘等土地近30000畝。村裏有常住人口3500人,勞動力1000多人,這其中除了外出務工的,剩下的600多人就是公社社員了。社員分別屬於村裏8個生產隊,這8個生產隊從上世紀50年代至今,一直實行人民公社式集體生產。生產隊政企合一,至今沒有將土地分給村民,社員們集體早出晚歸勞作,實行工分制。做同一樣工作的社員,不論出力多少,工分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大家的收入一樣。而與一般人每月領工資不同的是,社員每年只領兩次“工資”:早稻和晚稻收割後,也就是每年7月和12月,集體分別算出每位社員1至6月和八至12月的工分,再將工分轉換成人民幣。
陸書記給記者看了去年的統計表,去年社員年終平均有4276574個工分,轉換成人民幣社員平均年收入8475元,而前年的情況也差不多,爲8474元。
歷史:早富全靠洋親戚村民願吃大鍋飯
爲什麼在改革開放之初崖口村沒有實行分田到戶呢?陸書記說,由於村子毗鄰港澳,大約80%的村民都有海外關係,依靠着海外親戚的資助,該村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就富裕起來了。1980年,村子裏就有不少人擁有電視機,有的人甚至有了26寸的大彩電。
因此,上世紀80年代初,全國都開展分田到戶時,已經富裕起來的崖口村村民對分田投了反對票。大家都覺得,自己耕種一兩畝田,勞動力和資金投入多,農產品風險又大,不如依靠集體的力量,於是村裏就沒有分田到戶,繼續實行人民公社式集體生產。誰知20多年實踐下來,村民們從分配上和生產方式上都習慣了工分制,於是,崖口村的公社體制一直沿襲至今。
合理性:村民沒錢沒技術去打工怕“炒魷魚”
在第二生產隊的田頭,記者與正在收割稻穀的老談聊了起來。他說,自己像今天這樣幹上一天,可以拿到80多個工分,大約100多元。估計下個月,可以拿到上半年的5000多元工資,平均每月有800多元。錢雖然不多,但是在農村,口糧、蔬菜都是自種自食,房子也是自己的,可以說吃住基本不花錢,再加上農閒時外出打打工,等於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也算是過得去了。老談還說,崖口村的人均收入比周圍幾條村都要多一點。
老談告訴記者,更重要的是,搞工分制大家很自由,多幹一點少幹一點,幹得好乾得壞都無所謂,有時,甚至可以不下田,頂多被扣工分,反正不會被“炒魷魚”。如果到工廠打工,上下班沒有自由,要看老闆面色,又有“炒魷魚”之危。因此,不少村民願意當社員。
陸書記對村民們喜歡工分制也作了些分析。他說,現在外面的社會競爭激烈,村民一無技術特長,二無雄厚資金,在就業競爭中,與貧困地區的農民相比,又難免處於劣勢,因此,如果將田地分給村民們,單薄的個體將使他們就業和生存都成問題。而實行工分制式生產,通過村集體對村民的保護,通過強大的集體經濟對農業生產和村民進行補貼,解決了村民的就業,保障了村民的生活,從而穩定了農村,因此村民長期以來都擁護這一制度。
問題:工分制入不敷出靠租金填補虧空
但是,記者從幾位村幹部口中得知,長期以來,崖口村的工分制是虧本的,村裏爲此每年都要補貼近400多萬元,一位幹部給記者粗略算了一筆賬:
村裏平均每年產糧約180萬公斤,摺合人民幣約180萬元,扣除生產成本後,利潤只有100萬元左右,也就是說,全體社員每年的產出只有100萬元左右。另一方面,村子光是全年給所有社員發的工資就達400多萬元,加上對管理、技術人員等方面的投入,總共要500多萬元。換言之,搞工分制,全村每年要虧損400多萬元。
崖口村這400多萬元的窟窿如何填補?村幹部說,主要靠出租土地建廠房、圍墾和山林的收入。由於該村的地理環境優越,近年附近又新修建了京珠高速公路,村裏就將部分土地租給別人發展無污染工業。該村還處在珠三角出海口,這10年來共圍墾出2萬畝灘塗發展海水養殖,因此,這二十多年來,由於集體經濟不斷增強,村裏纔有能力對農業和社員不斷地進行投入和分配。
從這個角度看,落後的工分制在崖口村之所以能夠存續,其背景是強大的集體經濟保護了競爭力薄弱的村民。一位村主任一語中的:“別的村搞農業是爲了賺錢,而我們虧本也要搞農業,就是爲了村民的就業和生活。”
未來:前景難料衆茫然年輕人都想離開
崖口村的明天會怎樣?幾位村幹部的回答相當一致:“不知道。”他們的臉上帶着茫然的神色。
在崖口村第4生產隊,記者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個4人生產小組,只有一個社員開着拖拉機在犁田,其他三個就在路邊的涼亭裏乘涼。
記者問這三個社員,爲什麼不幹活?他們說,其實4個人乾的活,一兩個人幹就可以了。記者問,實行工分制,是否會有人偷懶,這幾個社員都默然不語。
記者又問:“你們真的喜歡工分制嗎?”一位姓陸的中年社員回答:“說真的,我也不喜歡工分制,村裏有本事的人也都外出闖世界去了,我對工分制是無可奈何。大家也都想外出打工多賺點錢,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但是,文化素質限制了我們,我們絕大多數只有初中甚至小學文化。另外,對都市文明和都市生活方式,農民天然地也有一種不適應。所以我很想到外面闖闖,可是本身缺乏能力,在這裏是迫於無奈。”
據記者瞭解,自願實行工分制的多數是30歲的村民,村裏的年輕人多數不願意再繼續工分制的生活。記者在村裏遇到兩個中學生,他們說:“長大了不想做社員,村子裏的天地太小太小了。無論如何,我們都希望去闖外面的世界。”
看法:上級政府不評論學者稱局部合理
結束崖口村的採訪後,記者試圖就該村實行工分制的問題了解上級政府的看法,但中山市政府和南朗鎮有關部門都不願公開評論。
中山學院社科系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講師表示,作爲發展市場經濟中的一個特例,崖口村在特殊的經濟條件下,通過組織特定的勞動者(村民)進行勞動,再通過強大的村集體經濟給予一定的補助,從而解決了農民的就業和生活問題。這位講師稱,從全局上來說,集體主義工分制這種生產方式早已被實踐證明是落後的,它束縛了生產力的發展,不利於發揮個人的勞動積極性和創造力,但從局部上看來,崖口在特定的經濟條件和勞動者條件下實行這一體制,目前則有一定的合理性,是發展地區經濟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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