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瑜是《每日新報》的一名記者,也是文學大師孫犁老先生惟一的孫子。
作爲天津日報社的老領導,孫老對於報社和報紙的關注是滿懷感情的,他每天翻閱《天津日報》,用手中從未停止過耕耘的筆和年輕記者們交流,有鼓勵,有鞭策,有中肯的建議,也有殷切的期望。
因爲對報社的關注,也因爲對新聞事業的熱愛,孫老將他惟一的孫子送到了報社,交給了天津的新聞事業。孫老說,只要工作需要,將他的孫子放在哪個崗位鍛鍊都行。
如今,孫老離開了我們,陪伴他老人家走過了最後日子的孫瑜抑制着痛苦,寫下了這些文字。
我陪着整整在病牀上躺了4年的爺爺走過了他最後的幾天,爺爺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離開了我們。在這最後的幾天時間裏,爺爺沒有對我說太多的話,只是在意識還清醒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催促我回家。
7月4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與其他幾天比明顯感覺有些悶熱,從報社下班後已是下午5點左右,我挎着書包乘坐908路公交車去總醫院看望爺爺,因爲我已好幾天沒有見到躺在病牀上的他了。爺爺是在1998年10月份第三次住進總醫院的,前兩次是在1994年和1997年,分別因胃切除和前列腺炎住進醫院的,在此之前,爺爺從未住過醫院,平常感冒發燒時連吃藥都很少,都是自己硬撐着熬過去,家裏人誰勸吃藥也不管用。
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可能是我太惦記爺爺的身體了吧!當車開到一半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女友告訴我,剛纔爺爺所在樓層的大夫找到她,說爺爺下午突然發高燒,並且心臟和血壓都很不穩定,讓我們家屬趕緊到醫院。放下電話後,我的心咯噔一下,心中頓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拿着電話竟然忘記自己家的電話號碼是多少號,下車後,我趕緊用手機通知父母到醫院來。
大約六點鐘左右,我第一個趕到了醫院,爺爺還是靜靜地躺在他的病牀上,一句話不說,緊閉着雙眼,雙頰略顯紅潤。與平時有所不同的是,爺爺的病牀上方多了一臺心電監護儀,爺爺和心電監護儀之間用幾根電線連接着,兩名護工守在病牀旁。護工告訴我,爺爺今天下午在四點半的時候突然發起了高燒,心臟和血壓也不太穩定,醫生正要找家屬呢。我又趕快來到護理站,一位負責爺爺病情的張醫生對我說,由於爺爺突然雙肺嚴重感染,導致發高燒39度,而且心率和血壓都受到影響,心率達到了每分鐘150次,血壓有些偏高,他們對爺爺已用了最好的藥,但是由於爺爺歲數比較大,有些突發事情不好預計,最好這些天這裏有家屬陪伴。
聽完大夫的陳述,我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回病房的,由於雙肺嚴重感染的緣故,爺爺的痰比較多,不停地咳嗽着,大夫爲了讓爺爺的呼吸更順暢一些,儘量減少心臟的壓力,給爺爺的鼻孔裏插了一根氧氣管,但是爺爺就是不讓插,不停地用手扒拉着,兩位護工一人一邊拽住他的胳膊,防止輸液的針頭滑出來。我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爺爺的牀邊,握住他的手輕輕地對他說:“爺爺,我來看您來了”。爺爺輕輕地哼了一聲。看着爺爺從頭到腳全部是被電線和輸液管所包圍着,看着他因呼吸困難所表現出來的痛苦神情,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現在我所能做的、也是僅僅能爲爺爺做的就是爲他的健康祈禱。
我回到病房不久,父親和母親也趕到了,守護在爺爺的病牀前,在這期間,爺爺不止一次地催促我趕緊回家,說他這裏沒有什麼事,而我只是說再呆會兒就走來搪塞他,仔細想來這可能是爺爺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一次與我交談。
7月5日我下了早班後又趕到了醫院,躺在病牀上的爺爺與昨天並沒有太多的改變,護工告訴我,爺爺的病情並沒有明顯好轉,血壓還需用藥物來維持,心率和呼吸也不太平穩,他由於不愛戴氧氣罩,心率和呼吸總是控制不好,誰說也不管用。我走到爺爺的牀前,想勸他要配合醫生的治療,但是爺爺好像聽不進去似的,不停地用手堵着鼻子。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晚上12點鐘左右,爺爺今天好像特別興奮,到我離開醫院時還未睡着。
7月6日早晨6點左右,我們全家都被一陣急切的電話鈴聲吵醒,當時我好像預感到可能是醫院打來的電話,所以連拖鞋都沒有顧得上穿就徑直飛奔到手機旁。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表妹急切的聲音,說姥爺在醫院裏病情加重,醫生讓家屬們趕緊去。我的最後一絲睏意也隨着電話的掛斷而徹底消失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手機從我的手中滑落到地上,剛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父母似乎已猜出是有關爺爺病情嚴重的電話,一邊穿衣服一邊詢問詳情。幾分鐘後,我和父母連臉都沒有顧得上洗就衝出了家門,搭乘一輛出租車來到了醫院。
7點15分左右,我和父母剛邁出10樓電梯,就感覺到一股緊張的氣氛,當我們來到爺爺所在的病房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幾十名醫生和護士正圍在爺爺牀前,病牀已被拉到屋子中間,爺爺平躺在牀上,腦袋向右側耷拉着,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嘴脣發青,心電監護儀不停地發出警報。看到此種情況,父親、母親和我都急得哭出了聲來,大夫們怕我們太傷心,把我們勸到了會議室休息。
不一會兒,一名護士告訴我們,爺爺經過半個小時的搶救,已恢復了心跳,讓我們趕快去看一看。據一位大夫告訴我們,爺爺是因爲早上吃早點時,想吐痰吐不出來,導致呼吸和心跳驟停,經過半個小時的搶救已恢復了心跳,但是因爲缺氧時間太長,大腦已沒有了意識,只有靠呼吸機來維持生命。生命能維持幾天要看爺爺的肌體能力了。
在隨後幾天的日子裏,爺爺每天都是靜靜地躺在牀上,嘴上插着呼吸機,一動也不動,好像是睡着了一樣,輸液瓶裏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流入到了他的體內,每天不論有多少人來看望爺爺,他好像都只有一個表情,負責照顧爺爺的護工們說,還想聽聽孫老叫她們的名字,哪怕只有一聲也好。
自從爺爺被搶救過來,我每天都守在他的身邊,有時給他按摩一下胳膊,有時就坐在他的身邊陪着他,希望能有奇蹟發生。
我知道奇蹟永遠也不會發生了,愛我的爺爺,我深深愛着的爺爺永遠地離去了。陪他離開的,是昨天清晨的那場大雨,是從天而降的嘩嘩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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