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8月6日廣島原子彈爆炸57周年這個日子,90歲的美國作家斯塔茲·特克爾通過對現年86歲的當年投擲原子彈的美國飛行員保羅·蒂貝茨的訪談,對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作了一個跨世紀的回顧我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直到可以不假思索地完成動作。斯塔茲·特克爾(以下稱特):兩個老頭兒——我和保羅·蒂貝茨,坐在蒂貝茨的家鄉俄亥俄州的哥倫布。蒂貝茨89歲了,是陸軍退役准將,在此生活了很多年。
保羅·蒂貝茨(以下稱蒂):我只有87歲。
特:啊,知道了,我90了,比你大3歲。你曾在1945年8月6日,一個星期日的上午,駕駛一架叫做『伊諾拉·蓋伊』的飛機駛過日本廣島上空,並扔下了一顆炸彈,就是那顆第一次在戰爭裡使用的原子彈。那一刻,整個世界的命運都改變了。而你就是那架飛機的飛行員。你還與物理學家們討論過,比如(參與曼哈頓計劃的高級科學家)羅伯特·奧本海默。
蒂:我去過洛斯阿拉莫斯(曼哈頓計劃的總部)3次,每次都與奧本海默博士見面。
特:奧本海默告訴你原子彈的毀滅性了嗎?
蒂:沒有。
特: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蒂:是從哥倫比亞大學核物理學教授諾曼·拉姆齊那裡了解的。他說,關於原子彈,我們能告訴你的唯一情況就是:它將以2萬噸TNT爆炸當量爆炸。我只知道這會是一次非常大的爆炸。我當即表示我願意參戰,但我想問奧本海默:扔下炸彈後,我們該如何遠離它?我告訴他,我們在歐洲和北非投彈時,都是扔下後直接向前飛行。但這一次應當怎樣做呢?他說:『你們不能直接前行,因為炸彈爆炸時你們正好在它的上方,沒有人會知道你們在那裡。』他說,我應當以正切角度立即離開正在擴大的衝擊波。我說:『我學過一點三角學,一些物理學。就此次而言,正切的角度是多少?』他說,是159度,兩個方面都行。『盡快掉轉159度,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離開已經爆炸的炸彈。』
特:掉轉方向需要多少秒?
蒂:我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直到可以不假思索地在40到42秒的時間內完成動作。
一剎那間,廣島這座城市就不復存在了
蒂:我們接到命令時正在(美軍太平洋基地)提尼安島。根據氣象預測,8月6日是我們能夠飛越本州島的最佳日子。我們做了一切必要准備,進行了所有檢查,只有這樣纔能飛越敵方領空。(負責曼哈頓計劃的)萊斯利·格羅夫斯將軍手下有一名陸軍准將負責與華盛頓特區聯系,使用的是一種特殊的電傳打字機。他自始至終呆在那個玩意旁邊,用密碼告訴華盛頓:我們已做好一切准備,隨時待命出發。
我們5日下午4點左右做好了出發准備,總統下令,可以出發了:『如願使用它們吧。』他們制定了向目標投擲炸彈的時間,即上午9點15分。但那是提尼安島時間,比日本時間晚一個小時。我告訴領航員:『你計算一下時間,看看我們必須於子夜後何時出發,纔能在上午9點抵達目標上空。』
特:那是星期天上午。
蒂:嗯,我們大約凌晨2點15分滑上跑道起飛,與戰友會合,我們飛向所謂的起點,那是一個不能出差錯的地理位置。當然,我們的起點是世界最佳起點,有河流、有橋梁、還有那個大神殿。沒有出一絲差錯。
特:你們必須一位合適的人來按投彈電鈕。
蒂:飛機有一個與自動駕駛儀連續的轟炸瞄准器,投彈手把他要投擲武器的位置輸入進去,再傳送給飛機。一旦出現失誤,炸彈艙的門打不開,那該怎麼辦?因此我們在每架飛機上都配備了手動投擲裝置,就在投彈手的座位下,可以伸手拉動,跟在後面的飛機上的機組人員必須清楚何時投彈。我們被告知不得使用無線電,可我以必須使用。我告訴他們我會說:『還有一分鍾,還有30秒、20秒、10秒,然後就數9、8、7、6、5、4秒』,這樣他們就知道何時投下炸彈。他們知道情況如何,因為他們清楚我們的位置。
完成飛機編隊後,我就告訴大家:『你們知道今天要乾什麼嗎?』他們說:『知道,我們要執行一次轟炸任務。』我說:『對,我們是要執行一次轟炸任務。但這次轟炸有點特別。』機尾射手鮑勃·卡倫非常警覺。他說:『上校,我們今天不會是投放原子彈吧?』我說:『鮑勃,讓你說著了。』然後,我又回到機艙前部,一一告訴領航員、投彈手和隨機工程師。我說:『我們要投放的是一顆原子彈。』他們仔細地聽著,但看不出臉上有任何表情變化。那些家伙不是傻瓜。
接著我們開始下降,直到我說出『還有1秒』,這時飛機突然傾斜,因為1萬磅的重量從前面投擲下去。接著飛機就要掉頭,我緊緊抓住操縱杆,這樣就能保持一定高度和空中飛行速度。等我平衡下來以後,飛機機頭稍稍有點設置,舉目望去,只見整個天空一片光亮,閃現著我從未見過的美麗藍光和紅光,非常壯觀。
特:你聽到爆炸聲了嗎?
蒂:噢,聽到了。我們掉頭飛走之後,衝擊波追著我們直奔而來。機尾射手說:『它過來了。』大概就在這時,飛機尾部受到了很大的衝擊。所有飛機上都安裝了加速度計,記錄原子彈的爆炸當量。我們受到的衝擊是2.5G。第二天我們從科學家那裡得知,『炸彈爆炸時,你們的飛機離它10.5公裡』。
特:你看到蘑菇雲了嗎?
蒂:你見過各種蘑菇雲,但那是其它炸彈爆炸後形成的。廣島原子彈沒有形成蘑菇雲。它形成的東西,我們稱之為一條細繩。它往上衝,漆黑漆黑的,有光亮和顏色,裡面有白光和灰色,頂部就像折起來的聖誕樹。
特: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情況嗎?
蒂:地獄。我想一位歷史學家說得最恰當:『一剎那間,廣島這座城市就不復存在了。』
我們是會殺掉很多人,可我們也會拯救很多人
特:你回國後參見了杜魯門總統。
蒂:我們現在說的是1948年的事。我回到五角大樓,接到參謀長卡爾·斯帕茨的通知。等我們到了斯帕茨將軍的辦公室時,杜利特爾將軍也在那裡,還有一位叫戴夫·希倫的上校。斯帕茨說:『先生們,我剛接到總統命令,他讓我們馬上到他辦公室去。』
我們下了車,立即被護送到總統辦公室。那裡有一位照料杜魯門的黑人,他說:『斯帕茨將軍,你坐在桌子對面好嗎?』這樣斯帕茨就坐在杜利特爾和希倫的右邊。當然,從軍事意義上講,這是對的:因為斯帕茨級別高一些,杜利特爾必須坐在他的左邊。然後,這位先生把我領到總統桌子右邊的一把椅子旁,讓我坐下。當杜魯門進來時,我們都站了起來,他說:『請坐』。接著他滿臉笑容地說:『斯帕茨將軍,祝賀你成為空軍第一位參謀長。』斯帕茨說:『謝謝,非常榮幸。』然後總統又對杜利特爾說:『那架飛機飛行成功是一件具有重大意義的事情。』杜利特爾說:『總統先生,不足為奇。』總統又看著希倫說:『希倫上校,祝賀你認識到空中加油之潛力的遠見卓識。總有一天我們會非常需要它。』希倫說非常感謝。
然後,總統看了我10分鍾,什麼也沒說。最後,他終於開口說:『你怎麼想?』我說:『總統先生,我想我執行了命令。』他一拳砸在桌子上說:『你乾得非常對,是我派你去的。如果有人為難你,告訴我。』
特:有人為難過你嗎?
蒂:沒有。
特:你對此次轟炸有過想法嗎?
蒂:想法?沒有。首先,我加入空中兵團(美國空軍的前身),目的就是盡我的最大能力保衛美國。那是我的信念,也是我的努力目標。其次,我對飛機有如此豐富的經驗……
我知道我做得對,因為當我得知要做的事情時,我想,沒錯,我們是會殺掉很多人,可我們也會拯救很多人。我們不必再出兵(日本)。
當原子分裂的時候,世界也將為之而改變
特:他們為什麼又對長崎投了第二顆原子彈?
蒂:誰也不知道。我知道,但別人不知道,還有第三顆呢。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了,但兩三天之內他們沒有聽到日本人有何反應。第二顆爆炸了,又沈默了幾天。然後,我接到了(太平洋戰略空軍部隊參謀長)柯蒂斯·勒梅將軍的電話。他說:『你還有那些可怕的玩意兒嗎?』我說:『有。』他說:『在哪兒?』我說:『在猶他州。』他說:『弄到這裡來。你和機組人員准備飛行。』我說:『是。』我傳回命令,機組人員把它裝上一架飛機,我們飛回去,再把它帶到提尼安島,可是當到了加州下機地點時,戰爭結束了。
特:勒梅將軍准備怎麼使用第三顆原子彈?
蒂:誰也不知道。
特:還有一個大問題。『9·11』之後,你有什麼想法?人們在談論核武器氫彈。
蒂:這麼說吧,我對這些恐怖分子的了解不比你多。當他們撞毀了貿易中心時,我甚至不敢相信。我們在不同時間與很多敵人交戰過,但我們知道他們是誰,在什麼地方。而對這些人,我們一無所知。這就是我感到困惑的問題。因為他們會再次襲擊,我敢打賭。而且襲擊會非常激烈。但他們會在自己合適的時候發動襲擊。我們必須做好准備,從而能夠擊斃這些壞蛋。將他們繩之以法?——這類辦法沒有用,見鬼去吧。
特:原子彈呢?愛因斯坦說,當原子分裂的時候,世界也將為之而改變。
蒂:是的,世界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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