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9月9日毛主席逝世,西南師範學院舉行罷全院悼念大會後,緊接着便是各系科的小型紀念活動。
我們是音樂系,自然要揚長避短,以音樂的形式來紀念毛主席,那麼演出歌頌毛主席豐功偉績的《長征組歌》無疑便成爲我們的首選項目。
組歌中的曲目師生們全都耳熟能詳,再加之全系擰成一股繩,加班加點,幾天時間便將“組歌”排了出來。後勤組也爭分奪秒地將百十套紅軍服裝、百十頂八角紅星帽趕製了出來。萬事具備,卻不料在紅軍穿什麼鞋的問題上出了點意外。毫無疑問,紅軍只能裝草鞋。草鞋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農村有的是,那年月中國農民腳上穿的不都是草鞋麼?
可難的是工宣隊長堅定地指出,農民穿的那種草鞋絕對不行,穿在紅軍腳上的草鞋必須要體現出鮮明的革命色彩和戰鬥性。而且這位工宣隊長進一步明確地指出,離北碚不遠的合川就能買到這樣的草鞋,合川的華鎣山地區解放前是雙槍老太婆江姐戰鬥過的地方,所以那裏出產一種革命的草鞋,鞋絆上拴有一朵紅通通的絨線花。舞臺上一站,聚光燈下,每一位紅軍戰士腳面上拴兩朵紅花,想想,那有多神氣!
工宣隊長一聲令下,買草鞋的光榮任務就落到了我和同班同學顏家成、葉沃身上。
出發那天,我和顏家成每人帶了兩條裝化肥的塑料口袋和幾根繩子,葉沃則背了一隻地質隊員在野外使用的登山包。那包是用綠帆布做的,極大,背在背上象背了牀泡聳聳的厚鋪蓋,而且大包上長滿了“小耳朵”,大大小小至少不下十個包。
我們沒去過合川,都相信工宣隊長說的“合川離北碚不遠”,上了車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天還沒亮便出發,破破爛爛的大客車載着滿滿蕩蕩的乘客,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跑了至少不下五個鐘頭,纔看到了黑瓦鱗鱗的合川縣城。
可是,我們辛苦而來,卻是掃興而歸,合川城中買草鞋的不少,卻偏偏缺了那兩朵紅通通的絨線花。我們走街竄巷,幾乎問遍了全城的大鋪小店,根本就沒有工宣隊長說的那種草鞋。到下午兩點左右,眼看着回北碚的最後一班車快開了,我們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合川縣城。
和來時一樣,車上照樣是擠得爆滿,坐的站的,全都“親蜜無間”。而且這輛車上的普通乘客很少,絕大多數是新招的女兵。自那以後我便知道,再英俊的小夥子,再漂亮的大姑娘一旦穿上嶄新的棉軍裝,其形像肯定要大打折扣,因爲不僅綠色的棉軍裝不合身,肥大庸腫,而且沒有“一顆紅星頭上戴,鮮紅的旗幟掛兩邊”的兵,根本就和那“英姿颯爽”“神彩弈弈”不挨邊。
因爲我們是剛到合川便買的回程票,所以我們有坐位。我靠窗而坐,顏家成坐我旁邊,葉沃則坐在我前排。七八個“綠意蔥蔥,肥胖不堪”的大姑娘就緊緊地擠站在我們身邊。正因爲有了她們,車上纔不顯得沉悶,雖然沒有歌聲,但輕脆的笑聲不斷,尤其當汽車一個劇烈的顛簸,或是一個急煞,滿車頓時便響起一串驚驚咋咋的尖叫,於是滿世界因姑娘們的尖叫而充滿了生氣。
汽車離開合川不到一個小時,我便暗暗着急起來。由於我們在城裏耽誤的時間過長,趕到車站時車巳快開了,坐長途汽車之前必做的功課也來不及做。
那樣的感覺是極其難受的,而且我想所有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越是着急,那難受的滋味也就會越發地加劇。
更要命的是我們坐的是長途車,一路上根本就沒有人下車。
而且,以我一個學藝術的堂堂大學生的身份,絕無當着衆多身穿軍裝的大姑娘叫“司機停車,我要屙尿”的勇氣。
如此,形勢就十分地糟糕,而且越來越嚴峻。
我只能忍着,有時看見公路邊上的廁所一晃而過,我嘴巴本能地動了動,但偷偷地瞟一眼身旁的姑娘們,又驀地住了口。
我只能深情地注視着窗外一掠而過的廁所,咀嚼着一種鞭長莫及徒喚奈何的感嘆。
大約又是半個鐘頭過去了,離北碚還非常遙遠,要下定決心堅持到底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我肯定早遲會求助於司機。但,什麼時候開口,怎樣開口,這得看情況的進一步發展而定。萬一汽車突然拋錨呢?萬一司機同樣內急呢?萬一車上還有其他人比我面臨的處境更急迫呢?
我盼望着,等待着,堅持着,而堅持的過程就是飽受痛苦煎熬的過程。我開始了扭動,似乎扭動身體能夠減輕一點這種難受的程度。
顏家成問我:“你在幹啥子喲,象條屎蛆一樣動個不停?”
我貼耳告訴了他原委。
沒想顏家成苦着臉說,他早就和我一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了。
嚴重的問題的,誰都不好意思開口。
正在這時,前面拐彎處迎面駛來一輛大貨車。客車猛地一煞,減慢了速度。我突然感覺我的腳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我低頭一看,媽呀,居然是一個大瓦壺。趕緊用腳把壺勾到身邊,看清了,這是一個農村人用的大油壺,壺口上塞着一個油浸浸的包穀蕊。
我用手提了提,那壺是空的,而且我還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桐油味兒。
我心中一陣狂喜,冥冥中居然有神靈助我!
顏家成也看見了,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
便具有了,解決內急的慾望愈加迫切。而嚴重的問題是,我們的身邊就是一羣大姑娘,她們居高臨下地就緊挨在我們身邊頭上。
我捅了捅前排的葉沃,叫他把地質包給我。
我把地質包放在膝蓋上,包很大,嚴嚴地遮住了我的雙腿,再加顏家成的一條腿。
而包的下面,便是我從事祕密活動的狹小空間。顏家成也聰明地給予配合,裝着欣賞路邊的景緻,用一支手臂撐在了窗沿上,用自己的身體在地質包上又增加了一層保護傘。
那種解放的感覺真是幸福得酣暢淋漓,但是不好,由於天氣太冷,縷縷潮呼呼的白汽從地質包的四周氤氳升起,在車中嫋嫋躥動。
“煙,快點菸。”
兩支菸立即點燃,白煙和白汽混在一起,這種類似於掩耳盜鈴的手段讓我們稍感心安。
我徹底解放後,馬上想到不但要解放自己,還要解放全世界的受苦人,於是和顏家成換了位置,讓他接着解放。待我們全都解放後,顏家成則用包穀蕊重新將壺口塞緊。
我們居然能在如此衆多姑娘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放了我們的身心。
傍晚時分,汽車終於駛進了北碚車站,我和顏家成早早擠到車門邊,車門一開,馬上跳下車,急步向前走去。
葉沃跟了上來,驚奇地問:“呃呃,你們慌啥子?像摸了別個的包一樣”
我和顏家成對視一眼,突然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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