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1月,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宣判了一起跨皖豫兩省8個縣市、作案135起的特大團夥搶劫、盜竊、強姦、殺人案,該團伙14名成員分別被判處死刑和有期徒刑。
而此案的舉報人正是該團伙頭目劉貴的妻子李梅。正當安徽省臨泉縣公安局準備獎勵爲此案的偵破工作立下功勞的李梅時,李梅卻選擇了悄然出走。
愛慕虛榮責怪愛人
李梅出生在安徽省臨泉縣的一個小鎮,長到18歲的時候,已是遠近聞名的美人。1997年初春季節,李梅的弟弟帶回了一個叫劉貴的朋友,劉貴也是臨泉縣人,時年27歲,身高僅1米60,言語不多,十分的精瘦幹練。當他看到李梅時,眼裏立刻閃出一絲驚訝,他對李梅的弟弟說:“沒想到你有這麼漂亮的姐姐!”
此後,劉貴到李家的次數增多了,和李家姐弟的關係也越來越親密。劉貴雖然其貌不揚,但聰明幽默,像個大哥哥似地關心疼愛李梅。劉貴和李梅戀愛了。
劉貴的心中就像灌滿了蜜,不知該如何寵愛李梅。每天去李家,雖然囊中羞澀,但他都要挖空心思地帶點兒禮物送給李梅。
也許漂亮的女孩都愛打扮,李梅也不例外,一有空閒就坐車到縣城,逛遍大街小巷的商店。一次,李梅相中了一套衣服,穿在身上,是那麼的合身,老闆的誇讚讓李梅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可280元的價格對李梅來說依然是個不堪負重的數字,她在鏡子面前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依依不捨地將衣服脫了下來。
回到家裏,想着那套衣服,想着穿上它時的風光,李梅不禁長吁短嘆、懊惱不已。正當李梅情緒跌落到冰點的時候,劉貴興沖沖地跑來了,手裏捧着一隻剛買來的頭飾:“李梅,看我給你買什麼了,快戴上讓我瞧瞧好看不好看。”李梅沒好氣地說:“有什麼好看的,土得快掉渣了!這種幾毛錢的玩意兒,你好意思讓我戴?”劉貴碰了一鼻子灰,小心翼翼地說:“你,你今天又去城裏了?”李梅無情無緒地點點頭,看着李梅魂不守舍的樣子,劉貴心疼得要命,他咬着嘴脣對李梅說:“你放心,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
一連幾天,李梅都沒有見到劉貴的影子,正當李梅疑慮不安時,劉貴一臉疲憊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將300元錢遞給了李梅:“你到縣城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東西!”李梅詫異地問:“這麼多的錢,你是從哪兒弄的?”“別問了。只要你高興,我什麼都可以爲你做。”
1998年3月,劉貴將李梅娶進了家門。
驚覺丈夫黑色祕密
李梅原本以爲憑着劉貴的聰明才智能很快發家致富,但是劉貴沒有讀過書,又不會任何手藝,家裏常常是捉襟見肘。看着別人家紅紅火火的生活,李梅開始了嘮叨和抱怨,責怪劉貴沒有本事,讓劉貴外出掙錢。劉貴一走就是半個月,李梅有點後悔了,自己不該把話說得那麼刻薄。半個月後,劉貴終於回來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拿出幾百元錢遞給李梅。“這錢是從哪兒來的?”“打工掙的,你就別問那麼多了,我出的是苦力,都快累死了,你有錢用不就行了嗎?”劉貴不耐煩地將李梅的詢問堵了回去。
從那之後,劉貴隔三差五地就要出去一趟,每次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每次都會帶錢帶物回來,漸漸地,劉家的生活好了起來。村裏的人都說李梅一臉的旺夫像,劉貴自從娶了媳婦就出息了、會掙錢了。李梅聽了鄉鄰的議論,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隨着生活的一天天富裕,李梅在感受着因丈夫的能幹所帶來的喜悅同時,也感受到了一種危機,劉貴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而且總是晝伏夜出,行蹤詭祕,雖然對待自己沒有什麼異樣,但每次李梅問及他在哪兒打工,劉貴總是或沉默不語、或岔開話題。一種深深的不安纏繞在李梅的心頭,感覺告訴她,丈夫肯定有事瞞着自己,李梅聽過太多有關男人有錢就變壞的故事,她害怕包養“二奶”的不幸發生在自己的家裏。
1999年12月底,春節即將來臨,家家都在忙着置辦年貨,這天晚上10點多鐘,劉貴又準備外出,李梅攔着不讓丈夫離開,劉貴焦急地說:“不去掙錢,你怎麼過年?”李梅說一年累到頭,現在也該休息休息了,過年的東西她都已準備好了。“我已與人約好了。”劉貴不由分說地推門而去,李梅越想越不是滋味,丈夫的冷淡和固執己見,使李梅更加確信劉貴在外面“有人”了,於是她決定悄悄跟蹤劉貴去看個究竟。
月色朦朧,寂靜的曠野上偶爾傳來幾聲夜鳥淒涼的叫聲。李梅強打精神,遠遠地跟在劉貴的後面,大約走了兩三個小時,到了鄰鎮的一個村子,劉貴鬼鬼祟祟地摸進了一戶人家。“劉貴果然有個相好的”,李梅心裏一陣痛楚,她氣憤地奔過去,正準備一腳踹開大門,卻聽到屋裏傳來一個年老的婦人苦苦哀求聲:“行行好,我是個孤寡老人、五保戶,僅有的5塊錢都已讓你搜去了,我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李梅聽得心驚肉跳,透過窗戶一瞧,不禁魂飛魄散,劉貴正在翻箱倒櫃仔細地搜尋着值錢的東西,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跌坐在地上。
李梅不知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看着家裏的擺設、看着衣櫃裏的衣物,李梅覺得充滿了罪惡。
劉貴帶着錢物回來了,李梅非常害怕:“劉貴,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安安心心地跟你過日子,你別再幹犯法的事了。”劉貴吃驚地盯着李梅,凶神惡煞般地問李梅是怎麼知道的,李梅哭着說是自己親眼看到的。劉貴氣極敗壞,將李梅推倒在地,他不知道李梅究竟看到的是哪一次搶劫和盜竊。看着眼前淚流滿面的女人,他感到了一絲恐懼。他扶起了李梅,說:“我一心想讓你過好日子,可我不識字又沒手藝,你總嫌我掙錢不多,我只有去偷了。”李梅一把抱住劉貴:“我錯了,我現在情願過窮日子。你答應我,不幹那種事情了,我們正正經經做人。”
以死諫夫遭毒打
春節過後,因手頭變得拮据,李梅正和劉貴商量夫妻倆一起外出打工掙錢。這時,家裏來了幾個人,嘀嘀咕咕一陣,劉貴開始收拾東西,李梅一看,攔着不讓走。旁邊的幾個人皺着眉頭,一聲一個“老大”不停地催促着。此時的劉貴,已經不再習慣那種辛苦勞作、本分掙錢的生活了,靠盜竊和搶劫不僅來錢快,而且驚險刺激。他甩開李梅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梅撲在牀上,悲悲切切地哭了半天,她沒想到劉貴竟然不聽自己的勸阻,她感到害怕、感到絕望,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麼樣的未來。
李梅在驚恐不安中終於等回了丈夫,當劉貴將一把鈔票遞給她時,李梅揮手將鈔票打落一地,瘋狂地叫喊着不要劉貴的髒錢。劉貴猶如一頭鬥敗的困獸,掄圓了巴掌打在李梅的臉上。緊接着,劉貴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李梅的身上。李梅瞪着懷疑的雙眼無助地盯着劉貴,她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劉貴竟然會打她。
“你打我,我不怪你,這是我的報應。可是你不能再去偷了,我害怕呀,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麼辦啊?我還有臉見人嗎?”
然而,勸說、哭訴、哀求並沒有使劉貴停止罪惡的行動,李梅甚至感到他變本加厲了。一次劉貴偷了幾頭豬,因無法將豬趕回家,就將豬殺死,砍了豬的兩條腿帶了回來,李梅的指責又招致劉貴的一場拳打腳踢。
李梅就這樣在惶惶不可終日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丈夫的每一次外出,對李梅來說就是一次心靈的煎熬。多少次,她實在無法忍受內心深處無休止恐懼的折磨,鼓足勇氣準備報案,可是每一次她都抽回了邁出去的腳。2000年5月20日,生病在牀的李梅迷迷糊糊聽到劉貴在和人商量到河南新蔡去,幾個人正計劃着行走路線、接應方案。李梅爬起來,歪歪斜斜地走到劉貴的面前,懇求劉貴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劉貴板着臉叫她回牀躺着養病。李梅倔強地站着,雙方僵持了足足5分鐘,劉貴吩咐其他的幾個人先走,然後強行拉李梅回牀。李梅死死地拽着劉貴:“求你了,我不舒服,你別走了,帶我去醫院吧。”劉貴掏出錢扔給李梅,讓李梅自己去。李梅哭喊着:“我不能昧着良心用這錢,你要是心裏還有我,就哪兒也別去。”劉貴的臉更陰沉了,他用力掰李梅的手,眼看着劉貴不顧一切拼命要走的樣子,李梅傷心欲絕:“這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再出不能過了,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攔着你。”說罷緊緊地抱着劉貴的腿,劉貴想抽腿離去,無奈李梅就是不撒手,劉貴終於失去了耐性,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劉貴還是走了。李梅只覺得內心的痛遠遠地超過了身體的痛,她徹底地絕望了,一個念頭在心中升騰:她要報警,阻止丈夫的不法行爲,她要依靠政府的力量,將丈夫從罪惡的道路上拉回來!她步履蹣跚、心情沉重地走進了派出所。
“英雄”稱號讓她離家出走
派出所根據李梅提供的線索,2000年5月22日將剛回到家的劉貴刑事拘留。經過一番排查,驚天大案呈現出來:這是一個以劉貴爲首的搶劫、盜竊犯罪團伙。自1997年11月至2000年5月間,該團伙成員手持羊刀、火藥槍、木棍等兇器,先後在安徽、河南的8個縣市15個鄉鎮搶劫盜竊135起,盜竊搶劫總值6.2萬元人民幣。在搶劫過程中,有一名被害人被劉貴殺害,三名被害人遭到該團伙患有性病的成員強姦。該犯罪團伙實施搶劫時從不運用交通工具,他們身着公安迷彩服,深夜作案,犯罪頻率高,有時一夜竟行程五六十里,搶劫達4起之多,一時間阜陽地區人心惶惶,天一擦黑各家各戶便紛紛關閉門窗,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
經過歷時兩年的調查和追捕,該犯罪團伙成員逐個落網,2002年7月,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劉貴死刑;11月,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維持原判。李梅將丈夫送上斷頭臺的消息隨着新聞媒體的報道不脛而走。一夜之間,李梅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變了模樣,鎮裏的人看見她雖然依舊客氣地打着招呼,但言語明顯地缺少了往日的熱情和親密,神色裏少了坦率而多了幾分尷尬和懷疑。
李梅感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冷落,她想找平時要好的姐妹訴說苦悶,姐妹見到她,勉強笑笑:“你現在是舉報英雄,上了報紙成了名人,你還會有什麼煩惱?以前我們羨慕你,現在我們更羨慕你。”
劉貴的一位長輩對李梅說:“劉貴犯下的是死罪,他該殺!可要不是你逼他,他能犯罪嗎?現在倒好,他成了死刑犯,你成了英雄,你不覺得心裏有愧嗎?”
趕集的日子是鎮裏最忙碌的日子,鎮裏的人紛紛搬出貨品出售給趕集的農民,李梅獨自一人在吃力地搬着,不遠處的幾個攤位上,鄰居們的說笑聲不時地傳來。可是每當她走過去,就發現人們不說也不笑了,她訕訕地退回到自家的攤位。她木然地站着,任憑淚水在臉上流淌。
婦女主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個人忙不過來吧?我帶幾個人來幫你。”李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婦女主任稱讚李梅大義滅親是好樣的,要不然不知還要有多少個無辜家庭遭遇不幸,目前的困難處境是暫時的,沒有邁不過去的坎、趟不過去的河。婦女主任說:“假如面對罪惡,人人都視而不見,就會人人自危,那這個社會還有安全感嗎?”李梅抓緊婦女主任的手放聲大哭。
李梅在尷尬的處境中度過了一個個難熬的白天和黑夜,在承受丈夫犯下死罪壓力的同時,還承受着來自鎮里人的異樣目光。更讓李梅難受的是,連家裏人和親戚也不能理解她。
當派出所要獎勵李梅3000元錢的消息傳出後,劉貴的一個親威來了,掏出一沓冥幣,摔在李梅的臉上:“沒想到你爲了3000元錢就能算計自己的丈夫,你不就是喜歡錢嗎?這些給你下地獄用!劉貴真是瞎了眼,會爲了你去犯法。”未等李梅解釋,親戚早已摔門而去,李梅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大放悲聲。
李梅的母親老淚縱橫地責怪女兒:“劉貴就是再壞,那是對外面人,他那麼疼你、寵你,你怎麼能從他背後捅刀子?你不忍心他做缺德事,攔住他不就得了?你這樣逞能,以後想改嫁也沒人敢要你呀!”李梅何嘗不想攔住劉貴,可劉貴已經陷得太深,她攔不住呀!這些話,李梅對母親說過,對劉貴的親戚說過,但沒人相信她。
在人們的眼中,她是一個逼夫犯罪又出賣丈夫的女人。
2002年8月,李梅悄然離開了小鎮。
幾個月後,一封信輾轉送到身在異地的李梅的手上,這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的字裏行間洋溢着欽佩和真誠:“曾經,我和戀人遭遇過搶劫,在那個原本美好的夜晚,歹徒搶走了我和戀人定情的信物。面對他們的匕首,我不敢反抗,甚至因擔心報復,事後也不敢報案,戀人因此離開了我,指責我的懦弱其實是對犯罪的一種縱容。作爲一個男人,我欽佩你大義滅親的勇氣,正是有了衆多像你一樣有正義感的人,這個社會才能安寧。我真誠地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
李梅淚流滿面,她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現在的李梅依然離家在外,她盼望着親友、鄰居們接納她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