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至19日的6天內,一個初中一年級的男孩竟然被老師摑了3次耳光,最多的一次有5下。給人的感覺是,摑耳光是這裏的一種習以爲常的教育方式
這個名叫陳賢的男孩回家後,在委屈和氣憤中寫下了《告老師》和《家信》兩封遺書,然後拿出兩瓶農藥“甲蝽淨”喝了下去,經搶救無效,結束了年僅15歲的生命
安徽泗縣《關於瓦坊鄉小駱中學學生陳賢服毒自殺問題的調查報告》寫道:陳賢的老師卞曙光、高飛“在教學當中,管理簡單粗暴,出現多次毆打學生陳賢等人的現象,給學生造成嚴重的心靈創傷,尤其是對陳賢的死亡應負直接責任”
“新的千年,新的自我。你們想認識我嗎?那就讓我來爲你們介紹一下吧。
“我嗎?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個子不高,人也不胖不瘦,在衆人的面前,我就像一隻小小螞蟻,別人看到就像沒看到一樣,因爲我的確沒有什麼值得讓人關注的。
“我性格內向,平日沉默寡言,不愛表現自己。不過有時也很頑皮,這也是同學們對我的評價。我不否認我是這樣一個人。有時遇到困難挫折我也從不流露絲毫,只是在背地裏哭,以此來拂去心頭的陰雲,在學習順利的時候,我也會向(像)其他同學那樣說說笑笑,跳跳蹦蹦,以此來表示心中的喜悅之情。可是,我總不能像其他同學那樣毫不顧慮地表現自我,這是我的一大特點,也許也是我的一大缺點。”
這是一個叫陳賢的初一中學生寫的作文。
但當記者看到這篇被老師評價爲“層次分明,語句通順”的文章時,這個年輕稚嫩的生命已永遠離開了現實世界。
自殺
12月1日下午,冬日的陽光淡淡地照耀着皖東北大地。泗縣瓦坊鄉小駱村的村民莫兆英,卻感到這一天冷到極點。這一天,她服農藥自殺的兒子陳賢的屍體火化了。
陳賢今年15歲,是小駱中學初一(5)班的學生。在莫兆英的眼裏,他是個內向又好勝的孩子。“再也聽不到他喊我媽了。”她的眼淚簌簌流下,呆呆地看着兒子陳賢平時睡的牀。過了一會,她又指着旁邊的一個小板凳說:“當時,他就是坐在這條板凳上寫的遺書。”
“我還以爲他是在寫作業。”陳賢的爺爺陳傳忠說。由於陳賢的父母和哥哥都外出打工,陳賢日常的生活都由爺爺、奶奶照顧。對於孫子的死,陳傳忠既難過又自責。
陳傳忠回憶,11月19日上午8點鐘左右,陳賢氣呼呼地從學校回來,見到爺爺就說:“我要去鄉教育辦公室去告他們。”陳傳忠覺得奇怪,孫子小小年紀要告什麼人。“卞曙光和高飛都不是好人。”陳賢說,“他們打我。”
卞曙光是陳賢的班主任,高飛是地理課老師。陳傳忠心想,師生髮生了矛盾,還是應該先去找老師說清楚,就帶着陳賢到學校找卞曙光。
在學校裏,卞說:“你家孩子自己上課遲到,我打你家孩子是爲了他好。”陳賢聽了,就對卞說:“你打人不對,我要去告你。”“你去告吧,我在這裏等你。”在場的老師上來勸解,陳傳忠也表示理解老師的做法,並批評了孫子。陳賢氣憤地對卞說:“我要告你!”隨後摔門而出。陳傳忠也欲離開時,卞曙光表示:“有什麼意外,我擔全部責任。”
回到家中,陳賢在委屈和氣憤中寫下了《告老師》和《家信》兩封遺書,然後從離牀邊兩米遠的一個角落裏拿出兩瓶農藥“甲蝽淨”喝了下去。喝完後,他哭着去鄰居家找爺爺和奶奶。陳傳忠說:“他滿口的農藥味,一見到我們就大哭了起來。”兩位老人立即把陳賢送到當地衛生院。
12點左右,陳賢在衛生院死去。
經過
當天,泗縣縣委、縣政府得知有中學生服毒自殺的情況後,立即組成了調查組。調查組上報給宿州市委、市政府的《關於瓦坊鄉小駱中學學生陳賢服毒自殺問題的調查報告》中,詳細記錄下了陳賢自殺前一週內發生的那些事情。
11月6日—7日,小駱中學進行期中考試。初一(5)班班主任卞曙光把學生按照語文、數學、外語、政治、歷史共5科成績進行排名,並取前25名用紅榜在班級內張貼。按陳賢的5科成績,應排列在第10名。但是,由於卞曙光的失誤,漏計了一門政治分數,致使他沒有進入受表彰之列。
11月14日晚。第二節自習,是地理老師高飛的輔導課。陳賢在把一份試卷還給同學時,不慎將卷子掉在地上而離開座位去撿。高飛?悶淶角懊嬡ァR虻筆被褂辛磽庖幻б怖肟俗唬孿兔桓闈謇鮮κ僑盟角懊嬡ィ突氐階弧8叻扇銜孿筒惶埃偷剿淖簧洗蛄慫?3個耳光。陳賢感到很委屈,便氣憤地想離開教室。當走到門前時,被高飛拉回,因用力過猛致使陳賢趴倒在講臺上。這時,陳賢責問:“你憑什麼打我?打人是犯法的。”高飛將陳賢拉到教師辦公室,因班主任卞曙光不在,又回到教室。高飛說:“你叫什麼名字?這件事我要報到學校去。”陳賢告訴他名字之後,便回到了座位。
11月17日下午。第三節自習課,學校全體教師開會。陳賢和另兩個同學打撲克。卞曙光發現後,把其中一個學生叫到講臺前,打了3個耳光;然後,又把陳賢和另一個同學叫到前面,各打每人一耳光。
11月19日晨。陳賢和另兩名同學上早自習時,遲到了約20多分鐘。卞曙光認爲其他兩個學生由於家離學校比較遠,便讓他們進入教室,只留下陳賢在教室外面。
卞曙光質問他:“你離學校這麼近(約1公里),怎麼還遲到這麼長時間?”
陳賢爭辯說:“你認爲只有幾步路啊?”
卞曙光認爲陳賢頂撞了他,便向他臉上打了5巴掌後,又把他拉到辦公室繼續批評(據陳賢遺書《告老師》描述,到了辦公室後,卞又打了他兩個耳光)。
陳賢不服氣地說:“你爲什麼不叫某同學(與陳賢同時遲到)在外面站?他昨天晚上是在我家睡的。”
卞說:“我不知道情況,你回班好好想一想你的錯誤。”
這時,陳賢衝動地說:“我不上了!”便跑回家去。隨後,卞曙光到班級內讓學生把陳賢的課桌搬到了辦公室門口。
當天上午9點左右,出現了陳賢的祖父母帶他到校找老師的那一幕。
調查報告認爲,“由於上述種種原因,陳賢心理上受到一定打擊,導致他對老師產生憎恨,認爲卞曙光、高飛兩位老師不講理,對他不公,不具備教師資格,加之該同學性格內向,父母不在身邊無人及時開導等因素,從而產生以死告倒老師的偏激心態,造成自殺身亡的悲慘結局”。
說法
調查結論說:卞曙光、高飛“在教學當中,管理簡單粗暴,出現多次毆打學生陳賢等人的現象,給學生造成嚴重的心靈創傷,尤其是對陳賢的死亡應負直接責任”。
“陳賢曾經找卞曙光,反映自己政治分數被漏計的情況,但卞未予理睬,也未向班級同學口頭說明情況。”泗縣縣委副書記郭賢生說。他猜測,由於陳賢當時的舉動可能給卞曙光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認爲這個學生太大膽,竟然敢頂撞老師。
陳賢在遺書《告老師》中這樣寫到:“他們打我,從星期五到星期三,都打我,惟有星期六與星期日。”對此,泗縣教育委員會主任李連慶稱他感到很震驚:“一個學生因爲一些小事而遭到兩位老師連續地打耳光,是很惡劣的事情。”
“我認爲,打學生的老師是無能的老師。”李連慶說。據他介紹,今年7月至8月,該縣開展了一次整頓工作作風的大討論,其中就有關於強化師德和職業素質教育方面的內容。“今年是對師德和作風抓得最緊的一年。”他這樣說。
環境
從記者的採訪來看,體罰學生的現象在小駱中學比較普遍。“老師經常打我們的。”一個初三的學生說。“如果在連續的四天時間裏,老師不問青紅皁白地打你,你會怎麼辦?”記者問。那位學生想了想,說:“去告老師。”
但在當地,不少家長對教師的體罰表示認可。在小駱中學校門口,記者採訪了一位姓吳的家長。她說:“我把孩子交給你,就是要你把他管好,該打的時候就要打。”因此,他們並不支持學生遇到委屈就去告老師。“告了老師,孩子在學校也難以擡頭了。”這位母親坦言,與老師頂撞並沒有什麼好處。
而在小駱中學的教師當中,教師對輕微的體罰幾乎都表示接受。學校教導主任趙賢棟說:“孩子調皮搗蛋,不打他怎能教育好?”在他眼裏,陳賢就是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陳賢在作文中也提到,自己曾經在上課時下棋,而且在11月19日前的晚上,聽說他還打了一整夜的麻將。”趙賢棟反問說:“這樣的學生真不知該怎麼教育。”
12月2日,泗縣紀委作出決定,對陳賢自殺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的小駱中學副校長兼教導主任趙賢棟給予留黨察看、行政撤職的處分,該縣教委主任李連慶、小駱中學校長張文禮等分別受到免職和行政撤職處分。
目前,陳賢的班主任卞曙光被司法機關刑事拘留,聘任教師高飛被監視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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