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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李捷研究員
問：毛澤東是具有世界影響的偉人。第二個歷史決議對他的評價，他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略家和理論家。這個決議作出已有20多年了，我們對毛澤東是不是還需要堅持這樣的評價?
答：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首先我們回顧一下歷史，看第二個歷史決議關於毛澤東的評價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作出來的。當時，“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不久，人們對毛澤東的晚年錯誤記憶猶新，而且深受其苦。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的評價就難免帶有個人的感情，很容易接受全盤否定毛澤東的思潮。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鄧小平同志主持起草了第二個歷史決議。
建國以來的風風雨雨頗多，主要寫什麼?鄧小平同志明確提出中心的意思是三條：第一，確立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堅持和發展毛澤東思想；第二，對建國以來歷史上的重大的人和事做出公正的評價；第三，對過去的事情做個基本的總結，引導大家團結一致向前看。他反覆強調，其中最重要、最根本、最關鍵的還是第一條。後來他還表示：“如果不寫或寫不好這個部分，整個決議不如不做。”
概括來說，毛澤東對中國的革命和建設做出的重要貢獻，首先是爲中國革命找到了一條正確的道路，這就是我們常說的以農村包圍城市，最後奪取全國勝利的道路。第二，創立了毛澤東思想，開創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偉大道路。第三，創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並在中國確立了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第四，開始在中國探索自己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並在曲折中啓動了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偉大歷史進程。第五，極大地提高了中國的國際地位。這五大歷史性貢獻，奠定了毛澤東作爲20世紀中國三大歷史偉人之一的歷史地位。黨的十五大報告講，鴉片戰爭後，中華民族面對着兩大歷史任務：一個是求得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一個是實現國家繁榮富強和人民共同富裕。在完成這兩大任務的歷史長河中，毛澤東具有獨一無二的承上啓下的作用。第一個歷史任務，他從前人手裏承繼下來，在前人的臂膀上繼續探索，繼續前進，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畫上了完滿的句號。第二個歷史任務，從他手上開始探索，開始起步，其成功爲後人奠定了繼續前進的基礎，其失誤爲後人超越前人鋪平了道路。
問：您談了毛澤東的歷史性貢獻，我們也有同感。剛纔您提到毛澤東的失誤。如果說到毛澤東的失誤，又該如何評價呢?
答：毛澤東的失誤，集中在建國以後，特別是1957年下半年以後。
建國以後，因爲缺乏經驗，心裏沒有底，毛澤東在很長一段時間十分謹慎。社會主義改造順利完成以後，對毛澤東是一個巨大的鼓舞。這時，他開始認爲，搞社會主義建設完全有可能避免走民主革命時期那樣多的彎路、犯那樣大的錯誤。他當時提出一個設想，說：“我們黨的領導機關應該使錯誤限制在個別的、局部的、暫時的範圍內，而不應該讓個別的、局部的和初步出現的錯誤變爲全國性的或者長期的錯誤。”這當然是很好的願望，遺憾的是沒有成爲現實。
概括起來，毛澤東在建國後有兩大失誤。
第一，輕率地發動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在經濟建設的指導思想上犯了急於求成、違背客觀規律的錯誤。
當時，以毛澤東爲代表的黨和國家許多領導人都以急切的心情想加快發展速度，希望抓住當時千載難逢的和平環境，通過充分調動人民羣衆的建設熱情的辦法，用最大的幹勁、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通過最大限度地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來達到在最短的時間裏徹底改變中國一窮二白落後面貌的目的。願望是好的，但嚴重違背了經濟建設規律，事與願違。
說到當時的問題，主要是三個。一是用羣衆運動的辦法來搞經濟建設。“大躍進”中的第二個問題是盲目地提出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口號。在打破“清規戒律”的口號下，把許多正在建立的規章制度都給破除了，把不少不應當下放的權力都下放了，造成了生產指揮的混亂，造成了大量的無效勞動和浪費，使整個國家的經濟調控處於嚴重無序的失控狀態。“大躍進”中的第三個問題，和我們當時對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簡單化和教條式理解有關，那就是以爲通過不斷變革生產關係就可以找到一條早日建成社會主義、提前進入共產主義的捷徑。
這三個問題集中到一起，就構成了在“大躍進”和農村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嚴重氾濫的高指標、瞎指揮、浮誇風和“共產風”。這些問題一直到3年困難時期以後才逐漸地被比較徹底地糾正。
毛澤東在建國以後犯的第二個全局性錯誤，就是“文化大革命”。
歷史已經作了結論。“‘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
問：人們常說，毛澤東晚年是一場悲劇。您怎麼理解“悲劇”在這裏的含義?
答：“文化大革命”對毛澤東來說是一個悲劇，但這種悲劇並不僅僅是個人的。他始終認爲自己的理論和實踐是馬克思主義的，是爲“反修防修”和鞏固無產階級專政所必需的，是在造就社會主義的千秋大業。他在1956年評價斯大林時曾經說過：“斯大林是一個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但是也是一個犯了幾個嚴重錯誤而不自覺其爲錯誤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這句話，同樣可以用來評價毛澤東。爲什麼會“不自覺其爲錯誤”，這個歷史現象很值得我們思考。
毛澤東的另一個悲劇還在於，他在晚年已經嚴重地破壞了黨的民主集中制，把個人放在集體領導之上，並且失去了同人民羣衆的密切聯繫。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有能夠像以往那樣抓住歷史機遇，克服由於自身錯誤造成的困難，奇蹟般地領導全黨和全國人民走出困境，反而在“文化大革命”的泥潭裏越陷越深。他對“文化大革命”的某些嚴重錯誤不是沒有察覺。林彪事件後，他支持周恩來主持中央工作，爲“二月逆流”平反，落實各項政策，解放了一批老幹部，並積極主張鄧小平重新恢復工作。在鄧小平開始全面整頓的時候，他多次稱讚鄧小平，批評“四人幫”，並指出“文化大革命”犯了“打倒一切”和“全面內戰”的錯誤。但是，當全面整頓的深入需要從根本上否定“文化大革命”的理論和實踐的時候，他又重新陷入錯誤之中，開展了所謂“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歷史的悲劇。
我們在深刻認識和反思毛澤東的錯誤的同時，不應因此否定毛澤東的巨大歷史功績。正如第二個歷史決議指出的那樣：“毛澤東同志的錯誤終究是一個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所犯的錯誤。”“他雖然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嚴重錯誤，但是就他的一生來看，他對中國革命的功績遠遠大於他的過失。”
不僅如此，我想，面對一個偉大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思想家和戰略家所犯的錯誤，即便這個錯誤再嚴重，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否定”所能了之的。在毛澤東的晚年錯誤裏，包含着一個直到現在仍然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這就是如何長期保持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和執政地位，如何永遠不脫離人民羣衆。
問：如您所說，毛澤東犯過全局性錯誤，而對這種錯誤，他從來沒有預料到，也沒有自覺。儘管如此，他仍然是一個對中華民族做出過巨大貢獻的歷史人物。那麼，毛澤東爲什麼會成功，又爲什麼會犯錯誤呢?
答：我們常講一句話：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句話包含着深刻的道理。毛澤東的一生，充滿了戲劇性的變化，大起大落。一方面是巨大的成功，無人可以相比；另一方面是全局性的失誤，造成的損害也是空前的。
毛澤東爲什麼會成功?首先是得益於實事求是這四個字。當年搞中國革命的時候，有着數不清的清規戒律，有着數不清的洋教條，共產國際遠在數千裏之外給中國共產黨發指令。中國共產黨只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焉能不聽，誰能不從?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裏就偏偏有一個人不聽、不從，這就是毛澤東。毛澤東在探索中國革命道路時，從來不信邪，一切從實際出發。照陳雲概括的話，就是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這是徹底的唯物主義，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就是憑着這一點，毛澤東開闢了獨一無二的中國革命道路，創立了毛澤東思想，創建了新中國。在鐵的事實面前，連斯大林也不能不委婉地承認毛澤東是正確的。沒有實事求是，便沒有毛澤東的成功。
毛澤東爲什麼會犯錯誤?從根本上說，正是違背了實事求是這四個字。建國以後，毛澤東在探索中國社會主義建設道路時，主觀上也在力求做到實事求是。正是從實事求是出發，他提出中國的建設要走自己的道路，並提出了中國現代化的初步構想。但是總的來說，這一時期的探索和革命時期的探索有了很大的不同，這就是有了先入爲主的框框。一是對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絕對化理解上。當時普遍認爲要“使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所有制成爲我國國家和社會的惟一的經濟基礎”，這在很大程度上堵死了我們對社會主義公有制具體實現形式的探索。我們力求突破蘇聯模式，但卻始終未能從根本上突破在公有制問題上傳統觀念的嚴重束縛。二是對社會主義條件下階級鬥爭問題的絕對化和擴大化理解上。從理論上提出人民內部矛盾的學說，是一個重要的歷史進步。但是在遇到具體問題的時候，往往容易把領導革命時期進行階級鬥爭的一整套經驗、方法和策略沿用過來，甚至把學術問題當做政治問題、把內部分歧當做路線鬥爭加以錯誤處理。
同樣的情況還出現在羣衆路線上面。毛澤東的成功，也就是羣衆路線的成功，在長期的革命和建設中，中國共產黨成爲人民羣衆根本利益的代表者，成爲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這是歷史的必然。但在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以後，在巨大的成績面前，在巨大的威望面前，毛澤東“逐漸驕傲起來，逐漸脫離實際和脫離羣衆，主觀主義和個人專斷作風日益嚴重，日益凌駕於黨中央之上，使黨和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集體領導原則和民主集中制不斷受到削弱以至破壞”。
毛澤東在總結斯大林犯錯誤的根源的時候，曾經正確地指出：“黨和國家的任何一個領導人，當他不是把個人放在黨和羣衆之中，而相反地把個人放在黨和羣衆之上的時候，當他脫離了羣衆的時候，他對於國家的事務就會失去全面的洞察力。只要是這樣，即使像斯大林這樣傑出的人物，對於某些重大的事務，也不可避免地要作出不合實際的錯誤的決定。”這些論述，很值得我們深思和警醒。
總之，毛澤東的成敗在實事求是，在羣衆路線。“溫故而知新”。這段歷史，對於我們今天學習實踐“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借鑑意義實在是太大了。
問：在毛澤東去世以後，中國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歷史新時期。從今天來看，毛澤東思想有沒有過時?它還有哪些對今天有用的思想財富?
答：光陰飛逝，但並沒有使我們有隔世之感。爲什麼?前面談到，近代以來中國社會面臨兩大任務，兩大課題。一個是求得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一個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前一個任務已經完成，後一個任務從毛澤東時期開始一直在走。這個任務沒有完成，毛澤東思想的現實指導意義就會一直存在下去。當然，時代在變化，實踐在發展，指導思想也需要不斷與時俱進開拓創新，但是一些基本的東西仍然是一脈相承的。
首先是毛澤東思想的活的靈魂並沒有過時，反而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實事求是、羣衆路線、獨立自主，這些體現着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觀點和方法，實際上是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規律性認識的科學總結，是對中國共產黨在指導思想上堅持一脈相承而又與時俱進的基本原則的理論概括。只要馬克思列寧主義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歷史進程在繼續發展，毛澤東思想的活的靈魂就會不斷常用常新。
其次是毛澤東思想中對社會主義發展規律、執政黨建設規律、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科學闡發，至今仍有着現實理論意義和指導意義。例如，對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論述，對社會主義基本矛盾的論述，對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問題的論述，對執政黨始終堅持“兩個務必”的論述，對執政黨保持同人民羣衆血肉聯繫的論述，以及對領導方法和工作方法的論述等等。
第三是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在重大決策過程中體現的豐富思想。凡屬於科學決策中提出的科學思想，都是毛澤東思想的鮮活的內容。例如，在和平解放西藏決策過程中提出的指導方針，在妥善處理臺灣問題、實現祖國統一大業問題上提出的指導方針，在應對各種突發事件過程中提出的指導方針，在處理災荒疫情問題中提出的指導方針和應對措施等等。這些都是在執政興國中提高各級黨政幹部的執政能力和決策能力的寶貴財富，也是聯繫歷史學習掌握毛澤東思想的豐富內涵的鮮活的思想素材。
我們不能割斷歷史。同樣，我們也不能割斷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過程。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所體現的是一個歷史進程，一個歷史主題，同時又融入了不同階段的實踐總結和理論創新。這就是一脈相承而又與時俱進。同樣，我們也要以這種科學的精神來對待毛澤東思想，學習毛澤東思想。我想，這也是我們今天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10週年最重要的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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