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紙
社會記錄:『祖衝之』杯數學競賽之謎(上)
昨天我們說到在西安,兩個老師自己出題,自制試卷,私刻印章,組織起一場名為——全國祖衝之杯數學邀請賽西安賽區的數學競賽,吸引了將近15000名學生參加報名。在考試舉行的當天,西安市教育局根據群眾舉報取消了這場違規考試。
這場考試為什麼違規?我總結了一下,主要有以下原因:
一、國家教育部在2000年發布了《關於在小學減輕小學生負擔過重的緊急通知》,其中規定:任何部門、團體、機構、學校,未經教育行政部門批准,不得組織小學生參加各種競賽活動、讀書活動。
二、祖衝之杯數學邀請賽原本從1991年開始舉辦,但由於國家對各種針對中小學生的競賽進行清理,這個競賽已經在2001年的時候停止了活動。這就是違規的主要原因。
您可能要說了,這個事情比較偶然,我們家孩子參加的考試可都是正規的。別急,今天我冒昧地請您和我一起做兩件事:『一個是算賬,一個是尋寶。『算賬』,說白了就是要看一看誰是這次考試的獲利者。尋寶,其實尋的也不是什麼寶貝,而是這個違規考試的背後到底還隱藏著多少違規的行為。
在開始算賬之前我們不妨先聽一聽兩位組織考試的人是怎麼說的。
尤廉,退休教師,這次違規考試的組織者。在尤老師家中我們看到他編寫的有關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書。從朴素簡陋到日益精美,中間經歷了差不多20年的時間。
《社會記錄》記者:』如果我們一定要用利益這樣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的話,您覺得這件事上誰獲利最大?』
尤廉:『我不知道你這個利益指的什麼利益,是經濟利益還是知識利益,還是別的什麼含義。經濟利益,作為我吧,我就沒得什麼利。你看去年前年我也是組織者,我也是主要負責人,我一分錢都沒拿,我在經濟上頭我沒有想得什麼利。』
楊益新,西安市鐵路教育中心的教研員,考試所用的印章就是他找人刻的。
《社會記錄》記者:『您覺得尤廉老師為什麼非要辦這個競賽呢?』
楊益新:『熱愛數學,只能這麼說。』
《社會記錄》記者:『熱愛數學為什麼一定要參加競賽呢?』
楊益新:『競賽很有意思的,我不知道你們從小參加過競賽沒有,參加競賽很有意思。我從小參加過多次競賽,而且也都獲過若乾個獎,所以從我上學來講,我是對於參加數學競賽很熱衷的。』
我相信兩位老師對競賽數學的熱愛,但這就是組織考試惟一的全部的動機嗎?我是個俗人啊,一說到動機就沒辦法不往利益、往錢那方面去想。您說在今天這麼個市場經濟的年代,沒有獲利的環節,僅憑兩個人的力量,怎麼能組織起這場聲勢浩大的考試?既然說了要算賬,咱們就從報名費開始算起。資料顯示,每個准備參加這次競賽的學生,報名費是8元錢,另外還有這本復習資料,定價是兩元錢,凡報名的人可自願購買。最終報名參賽學生的准確數字是14919人。為了好算賬,就按15000人算。就算所有報名的孩子在交了8元錢的報名費後,又都無一例外的買了這本2元錢的復習資料,這樣總共15萬元錢。
《社會記錄》記者:『像舉辦這樣一個競賽都哪些環節需要花錢?』
楊益新:『從剛開始命題就需要花錢,制卷以及中間付出的勞動,最後比較大頭的監考,除去支出各種費用,我估計今年可能能剩點錢,但是剩點錢剩不了多少。』
就算我相信楊老師的話,但畢竟他是當事人。說到這,我想隆重介紹一個人,名叫程龍,曾經是祖衝之杯數學邀請賽組委會的秘書長。2001年他給尤老師寄來了祖杯賽通訊,還在上面用手寫的方式委托尤老師為2001年祖杯賽西安賽區的總負責人。但這次考試被取消以後,陝西《華商報》刊登了電話采訪程龍的內容,報道中程龍表示,組委會方面沒有授權任何人、任何組織進行競賽。那之後,我們也對程龍進行了電話采訪。
《社會記錄》記者:『我們看到了一個祖杯賽通訊,上面有您寫給尤廉老師的幾句話,這個事您還記得嗎?』
程龍:『那個話是我寫的一點不錯。』
《社會記錄》:『而且您希望他能夠主持西安賽區的比賽。』
程龍:『但是你注意,我們那個聯絡員只是一年有效,而不是說終身有效。』
《社會記錄》:『其實在2000年的時候,祖杯賽的這個叫組委會吧,其實就已經停止活動了,那為什麼您在2001年的時候還讓尤廉做這個祖杯賽的聯絡人?』
程龍:『是這個情況,因為以前參加過祖杯賽的,以後人家要引用這個名字,我們也就允許了。』
《社會記錄》記者:『您現在覺得這件事情,鬧到現在這個程度,您覺得您有責任嗎?』
程龍:『你說我什麼責任呢?』
《社會記錄》記者:『您一方面說祖杯賽已經停止了,組委會也不再工作了,但是您確實還在以組委會的名義在工作,您覺得這樣說妥當嗎?』
程龍:『你這樣說有道理,你說的有道理。』
這次考試被取消後,西安市教育局以私刻印章和涉嫌詐騙為由,請求公安部門立案調查。尤廉和楊益新因此開始接受當地派出所的調查,我們的記者把這些情況告訴了程龍
程龍:『當然他們退休以後組織一些競賽,利用一點餘熱搞一點事情,沒同教育主管部門聯系,這個不合適的。他一個競賽也賺不了什麼錢,雖然收費高一點,但是除了租場費啊考試費啊、閱卷費制卷費啊,這個也沒有什麼錢,大概只是一點兒辛苦錢,那麼就是千兒八百的錢,這個錢花這麼大的代價也太得不償失了。』
組織競賽的收入有沒有結餘,最終還要看教育局和公安機關的調查結果。但我個人還真覺得減去必要的支出,就像程龍說的那樣,不會有太多的剩餘。即使有也是一點辛苦錢。可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告訴我們,說競賽本身不賺錢但輔導班賺錢,而且賺的不是小數目。怎麼又冒出來一個輔導班?輔導班和這次競賽是什麼關系?
這是楊益新老師給我們的一份報名人數統計表,這些學校都屬於社會力量辦學,參加競賽的學生主要是通過這些學校開辦的輔導班報名的,而這些輔導班實際上就是奧數班。
一個知情人私下對我們的記者說,大多數報名參加這次競賽的學生都是上過奧數班的學生。其中有的奧數班在競賽開始之前就變成了專門針對祖杯賽的競賽輔導班,並加收100元錢的輔導費。這個人說100元錢還是少的。如果15000名孩子每人都交了這100元錢的話,那就是150萬。相當大的一個數目。
這次采訪因為各方面的原因,我們無法確認組織考試的人和這筆錢有沒有關系,我們只能說在和這場考試相關的各個環節中,經濟收益最大的就是輔導班。還有因為條件的限制,我們也無法統計到底有多少孩子交了這筆費用。
《社會記錄》記者:『你參加輔導班了嗎?』
考生:『上了,參加了。主要也沒參加其他輔導班,也就是參加二小那個輔導班。』
《社會記錄》記者:『那個輔導班上了多長時間?』
考生:『大概將近一個月。』
《社會記錄》記者:『那交了多少錢你知道嗎?』
考生:『好象第一次七元錢的報名費,然後是二百元錢就交了,還有三元錢的書費。』
《社會記錄》記者:『那你爸媽樂意交這個錢嗎?有沒有覺得很貴?』
考生:『他們好象沒有覺得很貴,也挺樂意的。』
《社會記錄》記者:『為什麼呢?』
考生:『為了我嘛。』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真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投資教育就是投資未來,在未來面前,誰敢猶豫?誰敢吝嗇?錢的事,我們先說到這。
我們再來看看這場違規考試的背後隱藏著多少您非常熟悉,但卻毫無知覺的違規行為。就說這個輔導班,在西安市教委的這份文件中,有這麼一條規定:社會上任何部門、團體、機構和個人不得舉辦以在校中小學生為對象,以基礎教育段學科教學為內容的各種補習班,各類各級學校不得為此提供場地。聽上去有點生澀,以中小學生為對象,以基礎教育段學科為內容的補習班,這個定語很關鍵,這樣的補習班有很多種,奧數班就在其中。
那麼多孩子願意參加這個數學競賽,為什麼?
楊益新:『因為今年開學的時候,有好多學校校門口已經貼出了祖衝之杯小奧賽一二等獎獲得者可以怎麼怎麼樣,像這些布告在我的周圍學校我已經見到了。所以看到了這些我就認為,就完蛋了,今年大概不行了,炒作太厲害了。各個重點學校炒作,公開炒作就是認為一等獎可以減多少錢,二等獎可以減多少錢,三等獎減多少錢。那麼有的人我就花錢買證,買完證以後可以減免擇校費,這對於家長來說他還是上算的,哪怕是買一個證花一千,減免一萬他也上算的。』
《社會記錄》記者:『如果咱們這個考試順利進行的話,那咱們這個祖衝之杯數學競賽的這個一等獎的證是一個什麼樣的價碼呢?』
楊益新:『這個具體就說不上來了。應該來說如果進行考試,我認為估計它的價碼能值到一萬,甚至可能更多一些。因為一等獎它可以全免,而一般的擇校費目前西安的擇校費的行情,就是一兩萬甚至更多一些,那麼有個一等獎的證幾乎各個學校都是一路通過。』
我聽明白了,簡而言之,參加數學競賽拿到獲獎證書,這個證書不僅能幫助孩子昇學,還能減免擇校費。
《社會記錄》記者:『這個祖衝之杯的比賽是你自己想參加的嗎?』
考生:『自己是想參加。因為老師說了,可以考上附中。因為附小的學生都希望考上西工大附中,所以就踴躍參加那個祖衝之杯。那個考試,我老師說祖衝之杯是一次機會,考初中要是祖杯賽考到前幾名,各個中學有名單的就來打電話,就上了。』
《社會記錄》記者:『就是祖衝之杯考的好的話,你就可以上一個好學校是嗎?是老師跟你這麼說的嗎?』
考生:『老師只是說這是一次機會。』
其實從1986年開始,國家就作出規定,凡准許畢業的小學生就近直接昇入初中學習,而且規定學校不能組織昇學考試或者招生考試。聽上去真幸福,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上個好初中,進而上個好高中,再進而上個好大學。於是有人就想打破就近昇學的規定,想方設法讓自己的孩子進入重點中學,進入好中學,這樣就有了擇校生這個概念。但擇校生又豈是人人都能當的呢?前兩天我特意和一個朋友說起這事,他的孩子正上五年級,昇初中可是全家的大事,提到一所當地最好的中學,我那朋友說,那學校也太黑了,光是一個考試的機會就要15萬。15萬,當真把我嚇了一大跳。這麼說吧,參加競賽,爭取個獲獎證書,還真值得試一試。
奧數班、賽前輔導班以及競賽都是違規的。這當中如果有學校自己組織招生考試,那也是違規的。這就是這場違規考試背後隱藏的違規。沒想到在孩子的問題上我們簡直可以說是步步為營,步步都有可能遇到違規。
采訪中楊老師坦陳考試被取消之前,自己一直在家裡輔導著30幾個孩子,他知道這是違規的,但在孩子家長的再三懇求下他還是收了這些孩子。
楊益新:『我給學生一直講,數學不但是學識,數學主要考慮想體現思維。但是在數學課本當中體現思維很少,往往是在競賽當中體現數學思想的地方很多,而這些數學思想的體現,將來對於學生一輩子來說都是有好處的。』
《社會記錄》記者:『現在您後悔嗎?』
尤廉:『我就後悔答應了程龍搞這個競賽,我自己致力於競賽數學,這個事情我不後悔。』
咱們今天通過一場違規考試了解了各種規定。這些規定的目的大都是為了減輕孩子的負擔,其中包括昇學的壓力。可是算過了賬,了解了各種違規行為之後,我真覺得給孩子減負還真是一個系統工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最後我們來看一看孩子們的說法。
《社會記錄》記者:『要是還有這個比賽你還參加嗎?』
學生:『參加。』
《社會記錄》記者:『但是現在據我們了解,這個比賽是一個不正規的考試。如果還是這樣不正規的考試,你還參加嗎?』
學生:『如果能也盡量參加一下,因為能多練嘛,雖然考試是假的,但是知識不是假的。』
很多人都覺得孩子上當受騙了,是這裡面的受害者。但他們不僅沒有受騙後的憤怒,看待問題反而這麼客觀。『考試可能是假的,但題是真的。』知識是真的,只要參加了,就能得到鍛煉。孩子的態度讓我挺受教育的,許多復雜的問題到他們那就變得簡單了。所以我覺得應該向孩子學習,學習他們的天真和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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