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河南已經整整十二個年頭了,這中間河南一直是在日寇或國民黨匪幫的統治之下,水、旱、蝗、湯的災害,加上敵人殘酷的榨取,那種滿目荒涼的景象,使我幾乎認不得這就是我的故鄉了。
我走過開封、鄭州等城市,那裏早被蔣家匪徒們破壞得不象樣子。過去許多高大的建築,寶貴的古蹟,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礫。我也走過遼闊的豫東平原,穿過無數的城鎮和村莊,我看見沒有一處不是百孔千瘡,呈現着劫後的創傷,流浪着成羣的乞丐。特別是在風砂彌天的黃泛區,更是一幅人間慘象的圖畫。那裏象塞外的沙漠一樣,一片黃砂幾乎是寸草不生。過去被黃河洪水淹沒的村鎮,至今仍可以看到埋在黃河中間的個別樓房的屋脊。許多無家可歸的居民,如今以蘆蓆帳篷爲屋,聚集在一起熬着痛苦的歲月。在家鄉十天小住中間,我親眼看到了也聽到了許許多多“血淚仇”的故事,我的兩個舅舅被活活餓死,兩個姑母在沿門要飯,在親戚朋友中,被抓丁抓去的青年人不下六七個之多,其中包括我一個未成年的表弟,至今也沒有下落。我的父親曾三次逃難,至今仍在靠親友接濟過活,這些僅是我個人周圍的災難,整個河南人民的痛苦又何止千萬倍。但最使我痛恨的還不在這裏,而是經過十二年的分離之後,我看見在匪徒們的統治之下,我親愛的故鄉已瀕於毀滅的邊緣。社會上一切最黑暗最墮落的行爲,在這裏都得到繁殖,它們象一把毒劍一樣斬去了一些青年的意志,把河南社會弄得烏煙瘴氣。在鄭州,在漯河,在開封,在周口,我看見許多人墮落得不能自拔,欺騙、賄賂、享受、懶惰、自私,幾乎成爲人們的處世哲學,許多和我同時讀書的青年,甚至我的同學,不少已墮落到吃喝嫖賭,以至吸食毒品的地步,有些甚至完全變成了敵人的爪牙。我有一位表叔曾經告訴我,在周口,三十歲左右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有嗜好(指吸食海洛英),而且不少的人在製造和販賣毒品,這個數字雖不免有些誇張,卻揭露了舊社會吃人的罪惡面目。尤其是當我想到老解放區的青壯年正朝氣蓬勃參加各種革命工作的情景,我覺得我又一次從現實生活中深刻地瞭解到,同樣一個人在兩種不同的社會裏成長,所得結果會完全相反。如果蔣家匪徒們的腐敗王朝,再苟延兩年,我真不敢想象,有多少青年的前途又會被他們毀滅。
這些痛心的事實,僅僅是故鄉河南的一面,沒落的一面,當河南全部解放,一個新生的強大的力量滲入這塊地區的時候,它所產生的變化是相當驚人的。如果說在過去十二年間,我從報紙雜誌上所看到的只是故鄉苦難的記載,那麼如今,當我隨軍路過家門時,我卻看到了河南人民衷心的歡笑。在開封,我看見中原大學的同學們,是那樣朝氣蓬勃的在學習着革命理論,踊躍地報名南下工作,戲院裏上演着進步的戲劇,書店裏擁擠着各種各樣的人羣。在鄭州,這個重要的鐵路聯接點,我更看到了鐵路員工們爲支援大軍南下,而日夜緊張地修車架橋的情景。在頻繁的軍運過程中,每一個司機、車長大都是整天整月的從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崗位。但我看得更多的還是故鄉樸實的農民,他們在民主政府的領導下面,克服了春荒的嚴重摺磨,而把大量的糧食柴草源源不絕地供給部隊的需要。支前司令部,大軍招待所這些羣衆支前的組織,遍佈於部隊必經之路,爲數之多有如滿天繁星。我永不能忘記那些令人感動的場面。一路上在鑼鼓秧歌聲中,農民們男女老幼爭搶着爲我軍擡茶送水,牽馬挑擔的情景,以及爲了使我軍夜間尋找方便,而村村懸掛着的紅燈。在我們和農民座談時,我的鄉親們千言萬語都反映出一種渴望復仇,渴望勝利,渴望安定生產的心情。
新的社會,新的力量,正在使我的故鄉經歷着一個脫胎換骨的過程,在家鄉十天逗留中,我看見年老的一代在兩個不同社會的對照之下,他們謹慎的看上了新的社會,中年的一代則正發愁着如何去改造自己,適應時代的潮流;但二十五歲以下的青年們,象一棵棵枯乾的幼苗,得到了雨露,正以驚人的速度,朝氣蓬勃地生長起來。我的一個最小的妹妹,當我回去時已是當地最早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員之一了,她那種渴求革命知識,以及埋頭在羣衆中工作的熱情和精神,使我非常感動。看見她,我似乎就看到了一種新生的力量。而我年邁的母親,一位生長在封建制度下面沒有文化知識的老太婆,當她把六個親生的子女一個個交給革命的時候,她沒有悲痛,以她自己的話說則是:“應該讓孩子們去打天下。”並且認爲:“跟着‘老八’(即八路軍)走是不會學壞的。”我覺得她的心情和行動代表了故鄉一般的羣衆。
河南的變化是顯著的,隨着全國革命勝利的到來,河南災難的歷史,將永遠宣告結束。當我離開河南隨軍南下的時候,正是故鄉緊張麥收的季節,我望着這一望無際的麥田,在我的眼前便自然而然展現了一幅未採美滿生活的圖畫。使我想起毛主席所說的“中國人民是勇敢而勤勞的……中國的興盛是可以計日成功的。”是的,我相信不要很久,我親愛的故鄉,便會在共產黨和民主政府的領導下面,恢復建設成爲一個新社會的樂園。
一九四九年五月於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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