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2月3日上午9時,瀋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3號法庭就一起民事侵權案進行了不公開審理:自稱是張作霖的九公子張學忠,因張氏帥府博物館研究員、張學良舊居陳列館原館長楊景華髮表了否認其"九公子"身份的言辭,向楊景華索要賠償經濟損失6萬元、精神損失8萬元。據悉,8年來張學忠爲此已打了6場官司,均敗訴。史料記載,張作霖一生共娶了6個夫人,生有8子6女,什麼時候又出來一個"九公子"呢?這名年逾古稀的老翁又爲何自稱是張作霖的親兒子、張學良的親兄弟?研究員楊景華又怎麼會成爲被告?
2月5日,瀋陽。又一個零下15攝氏度的乾冷天氣。
“我住的地方寒磣得很,都不好意思讓你過來採訪,還是到我一個朋友那裏見面吧。”當天下午1時,在市區一家制藥廠的門衛室裏,筆者見到了自稱是張作霖第九個公子的張學忠。
張學忠將手裏拿着的一摞材料攤放在筆者面前,“這些都是公證書、證明,還有我和張家人拍的照片,這些都可以證明我就是張作霖的兒子”。(以下爲張學忠自述)
母親臨終前說出祕密
1988年1月10日上午10時,81歲的母親病重在牀,彌留之際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祕密:我的生身父親是張作霖,我本名叫張學忠,爲了逃避日本人的追捕才把我改名叫張忠誠。
她的話,我當時作了筆錄:“我張李氏叫蘭玉,81歲,是張作霖的七太太。由於歷史風風雨雨的變化,娘怕學忠兒知道家史後引來不幸的因果,沒有和兒講。我要走了。我和張作霖元帥生張學忠,就是張忠誠。你1928年6月22日出生,當時張家有小玉、品玉、巧玉、蘭玉,夫張作霖是太乙金門道家弟子叫敬修……我說的話要寫在我的腳印紙上,作爲我走後遺言證據。”
這時,我才明白母親爲什麼從21歲守寡到老。母親交給我一縷父親的頭髮和一張父親給她的手書,上寫“玉等張作霖”,還有一個“敬修”印章,一份千萬美元的英文債券存單等證物。我直到60歲才知道父親是誰。
晨報:你從小都不知道父親是誰嗎?
張:不知道。我問過我媽,我媽老搪塞過去,後來被我問得沒法子了,就說我父親已經給日本人炸死了,名叫張山。我就以爲我爸早死了。
晨報:你不知道你母親和帥府的關係嗎?
張:不知道。我媽之前從沒和我說過這些事,而且平時她哪兒也不去,也不和人交往。
晨報:可是張作霖不是隻有6個太太嗎?
張:我媽原來是張宗昌三姨太的侍女,後來進了帥府伺候五姨太,再後來就和我父親好上了。當時局勢緊張,爲了大帥的聲譽,我五姨媽就送我母親到悅來客棧生產,我還有奶孃可以證明。(張遞給筆者一份2000年“奶孃程王氏”的聲明:“我程王氏現年95歲,是張作霖九公子學忠的奶孃,是專伺候大帥七太太李蘭玉的,學忠是大帥與七夫人所生,我是見證人,知道梅花印。”)
晨報:梅花印的事你沒問過你媽?
張:我從小就有了,也沒把它當回事,後來才明白裏面是自己身世的重大祕密。
晨報:你對你媽說的話沒絲毫懷疑嗎?不覺得有點離奇嗎?
張:我當時覺得很震驚,楞了好半天。但是我相信我媽,因爲我們一直相依爲命,她爲什麼要在臨死前騙我呢?
“認祖歸宗”曾想辦投資公司
我媽告訴我父親就是張作霖時,我對張家的事一點都不瞭解,對我父親的事也知道得很少。我媽在臨終前告訴我,可以去天津找帥府大管家溫守善,我就上天津去了,直到第三次才找到溫守善。
溫守善老人當時看到我,並不敢肯定,但是看到我左胳膊的梅花印後,當場哭了出來,對我說怎麼現在纔來,如果早來就可以幫助我了。溫守善老人還幫我寫了證明:“學忠是學良老兄弟,帥府蘭玉的兒子,老帥的老兒子。溫守善1992.9.1。”
後來他還親筆爲我給大哥寫了字條:“學良少帥,學忠是老帥死後生,左胳膊‘五花’是我種的,其母蘭玉是我送悅來客棧奉五太太之命。是你九弟。是(請)支持學忠。謝謝少帥溫守善1994.5.5。”
我還找到了父親的老部下和張家的一些人,他們都表示支持。那時,我以爲認祖歸宗算是完成了,很開心,還準備辦個海峽投資公司,做做招商引資的事。沒想到,後來楊景華髮了一篇懷疑我的文章後,我就成了人們心目中的騙子。連退休金也被停發了,剛恢復。
晨報:對於這件事,你有兩種選擇:一是沉默,過平靜的日子;二是像你所做的“認祖歸宗”。怎麼就選了第二種呢?
張:我得尋根呀,得知道我的家族到底是什麼樣子,我也得讓我的子孫後代知道他們家族的事呀。這祖宗的事一定得整明白了。
晨報:有沒有想出名的虛榮心?
張:沒有。現在我都是70多歲的老人,活到了這把年紀,已經沒什麼要求了。
晨報:那你的子女同意你這樣做嗎?
張:一開始不同意,現在態度稍微好點了。他們覺得,那麼大把年紀了,折騰個啥。
晨報:張家的直系親屬有認你的嗎?
張:我是準備去找我大哥張學良的,但是後來大家說我是騙子,我根本沒法去找。
輸6場官司被收錄“詐騙大案”
從1996年到2003年我一直在打官司,8年裏打了6場官司,沒有一場是贏的。有媒體報道說我“假冒名人行騙”,我和他們打過官司;有電視紀實片把我放在“詐騙大案”裏當“詐騙犯”,我也打過,但是法院也沒有判我不是張作霖的兒子呀。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前後經過,發現焦點在楊景華那裏。1994年5月14日,《瀋陽晚報》刊登了楊景華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張作霖有九兒子嗎》,他說自己研究張氏家族歷史多年,從來沒聽說有張作霖九兒子這回事。緊接着在5月29日哈爾濱《新晚報》上,也登出同樣的文章。這以後,我就變成了人們心目中的騙子。他還在文章中說我媽是“天生尤物”、“張宗昌的二手貨”,這是對我母親的侮辱。
晨報:如果這次官司又沒贏,還準備打嗎?
張:打,要把官司一直打下去。
晨報:一直打官司,經濟上承受得了嗎?
張:現在住也住不好,吃也吃不好,不過官司還是得打。每次打官司兩三百元的費用,還是可以承受的。你看我穿那麼多衣服,就是怕生病。
保護隱私權與"九公子"是否屬實無關
(原告張學忠代理律師萬里)無論社會地位、文化程度、經濟狀況如何,只要是中國的公民,其隱私權就受國家保護。無論張學忠是否是張作霖的第九個兒子,楊景華的文章和紀實片的講話,都侮辱了張學忠母子的人格尊嚴,是侵權行爲。
僅是對歷史公衆人物的研究
(被告楊景華代理律師劉建新)原告認爲被告構成了侵權,但是作爲一個歷史研究工作者,總體來看,對李蘭玉“天生尤物”和“張宗昌二手貨”的字眼,都是在否認李蘭玉是張作霖七姨太的前提下提出的,這是對歷史公衆人物的研究,不應構成對李蘭玉的侵權。而且,楊景華只是在紀實片中從歷史角度,談了認爲張學忠不可能是張作霖的第九個兒子的看法,並沒有指責他是詐騙犯。
案件有意義才進行身份確認
(瀋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代理審判員石瑗丹)這個案子我們還沒有進行合議,材料也還沒整理完畢,所以對於案件結果還不能給出任何回答。這只是一個涉及侵權的案子,對於原告的身份問題,只有在確定對案件判定有意義的情況下,我們纔會進行身份確認,如果沒有意義,即使案子有了判決結果,也不會有對張學忠身份進行確認的結果。
“九公子”三大質疑
2月6日上午,被張學忠狀告的楊景華氣憤地對筆者說:“他根本不是張作霖的什麼九公子!就是一大騙子!”
疑點一:出生年份楊景華當面問過張學忠年齡嗎
1992年7月,東北軍史研究會在遼寧大學召開“東北軍十四年抗戰史國際學術討論”,楊景華和張學忠都參加了。
楊景華告訴筆者,當時他和張學忠並不相識,在遼寧大學蕙星樓門前,是王英(自稱是張作霖五姨太的親弟弟)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楊當時就問張學忠的年齡,張學忠回答說是62歲。楊當時就問他:“這麼說您是1930年生的,怎麼會是張大帥的兒子?張大帥是1928年6月4日去世的,絕對不會在兩年後有兒子!”
張學忠迴應:“我在2002年底和楊景華打官司時,才第一次見到了楊景華,1992年開會時怎麼可能回答他的年齡問題呢?”還給筆者拿出了兩張證明覆印件,一份是王英在1994年6月6日的聲明,證明自己根本沒有給楊景華介紹過張學忠;另一份則是組織召開討論會的遼寧大學歷史系教授周毅的證明材料,證明當初沒有在會上就“張作霖九兒子”的問題進行過討論或辯論。
由於王英已經離世,筆者沒有辦法就此詢問。但2月6日中午,筆者找到周毅教授時,他證實了自己曾給張學忠出過證明,“我不知道討論年齡這回事”。
楊景華解釋:王英說自己是張作霖五夫人的親弟弟,本身也是沒有證實的;周毅教授的確不知道這個事,因爲我是在會後拍照留影時隨便問的,並不是會上的正式討論。
疑點二:出生日期溫守善給“九公子”種梅花印了嗎
溫守善是當年奉軍的校尉處長,人們也稱他爲“大管家”。按照張學忠出示的溫守善的證明,當初是溫守善把李蘭玉送到悅來客棧後生下的張學忠,其左胳膊的“五花”也是由溫守善種的。
“這絕對不可能。”楊景華告訴筆者,遼寧省文史資料第一輯中就有溫守善的一篇回憶文章———《張作霖之死》,這樣寫道:
“我因受傷,退出帥府,欲到日本人開的守田醫院治療,可能是聽到張作霖被炸消息(6月4日),我去後不接待,只好回家治療。以後張作霖的喪事由張學良主持,因我離開帥府,再無往來,以後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這裏面說得很清楚,張作霖死後,溫守善也因重傷離開帥府迴天津治療。按張學忠所說,他是6月22日所生,就是在大帥被炸18天后出生,這個時候溫守善已經不在瀋陽了,哪來工夫接生“九公子”呢?
“而且,1992年,我們這個帥府剛恢復了原來各房間的舊貌,請溫守善來參觀過。
當時我還就這事問過他,他明確回答我說,他和大帥一起在皇姑屯被炸後,就離開了帥府,再也沒回來過,連喪禮都沒參加,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給‘九公子’刺梅花。”
那張學忠給筆者看的溫守善的聲明又是怎麼一回事?張學忠還向筆者出示了天津公證處的公證書,證明溫守善的確在聲明書上籤了名呀?對此,楊景華解釋說:“溫老現在已經過世了,當時給張學忠開證明的時候,溫守善已老年癡呆,他的兒子也對此聲明過,老人沒有能力爲這件事作證。”
筆者瞭解到,當時《瀋陽晚報》記者孟祥棣就此事曾於1994年8月1日特赴天津詢問過溫守善及其家人。筆者隨後聯繫到了孟祥棣,他告訴筆者,當時他的確去了溫守善的家,溫守善的小兒子溫輝告訴他,張學忠是來過他家,當初只說是領老人去吃個飯,根本沒和他們打招呼說要去公證處做什麼聲明,老人當時患有老年癡呆,是沒有能力做證明的。溫老也向他表示不清楚張學忠這個人,當時這些話還作了錄音。
張學忠迴應:“我和他們家裏人有合影的,還一起吃過飯,他們怎麼不說?我看他們是害怕,不想惹事上身。”
疑點三:遺物真僞手書和千萬美元的債務存單
張學忠告訴筆者,母親臨終前,曾給他留下父親的手書、千萬美元的債務存單以及父親“敬修”的印章等遺物。
“那份手書是僞造的。”楊景華告訴筆者,“張作霖的親筆題字我看過幾十份,認真對照,就可以發現是假的,比如‘作’字竟然是連筆行書。當然這份手書僞造極其高明。”
張學忠迴應:“這份手書經過了鑑定,是真的。”又拿給筆者看了好幾份證明材料。
對於千萬美元的債務存單,周毅說:“我看過那張存單,也翻譯過,是假的,張家人也已經認定過它是假的。1996年,我去拜訪過張學良,還專門就這張存單的事問過他,張學良告訴我說,沒有這回事。”
周毅還告訴筆者,1993年12月,他在北京遇到了張學良的妹妹張懷敏女士時,張女士明確表示,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情,此人身份明顯是假的。2001年,周毅還碰到了張學良的女兒張閭瑛,當初張閭瑛女士還問過他,這個張學忠到底是怎麼回事,對此十分反感。
張學忠迴應:“千萬元的債務存單還有印章都在前4年動遷時給弄丟了。但是手書我沒丟,當時我把手書隨身縫在衣服上了,現在在大連的一個物業管理公司裏保存。”可以詢問遼寧“9·18”戰爭研究會常務副會長詹洪閣,張閭瑛曾向詹副會長提到過,自己有個九叔在大陸。
筆者爲此聯繫了詹洪閣,詹明確表示:“好像沒有談到過這件事。我在2001年的時候的確見過張閭瑛女士,但是她對整件事都不知道,也沒提到過張學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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