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動省長的上訪
直到今天,蘭州市西固區西固鄉西固村村民的上訪仍沒有停止。24日一大早,幾十個村民代表再次趕到區委、區政府,反映村“兩委會”(黨總支委員會、村民委員會)辱罵、毆打上訪村民代表。
據村民馬立海說,2月18日上午,當他們再次將“分田到戶”、“罷免村長(村委會主任)倪海生”的橫幅掛到鄉政府門口,要求鄉領導答覆時,包括村兩委會班子成員在內,村治保人員、會計和村所屬企業廠長、經理組成的五六十人趕到鄉政府,不容分說扯下橫幅,並和村民代表廝打起來。
至此,西固村村民的上訪已經持續了8個月之久。
村民代表王平福回憶說,上訪源於2003年6月,起因是村委會要將村屬企業棉麻紡織廠租賃給外省一家皮包公司,村民不滿,要求自己承包。6月20日,村民先到村委會上訪,之後就村務公開、財務管理、工程招標等8個方面24個問題多次到區政府、省政府上訪。
之後,區裏組成調查組進行了爲期一個月的調查,宣佈王文信不再擔任村支書的職務。可村民並不認可這個調查結果。7月31日,區政府在小學操場給村民集體作答覆,當時就有500多名村民集體租用公交公司的6輛公共汽車冒雨去了省政府上訪。
村民廖世清說:“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村民就長時間守在村委會辦公樓上。要求分田到戶,要求清除腐敗。標語掛得到處都是。12月12日,村委會突然發動幾十號人,把上訪村民清出了村委會。完事後,他們還放了鞭炮。第二天,氣憤不過的村民涌到區委大樓,請求區委書記主持公道。”
2004年1月17日,下雪,又有100多名村民來到甘肅省委門口上訪。這驚動了甘肅省委副書記、省長陸浩。隔日,與新聞單位座談時,牽掛此事的陸浩省長將其講給大家聽,強調政府要關心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在這之前,蘭州市委已經牽頭組成由市、區、鄉三級政府和村委會、村民代表參加的“三級政府五級聯合調查組”,從2003年8月8日開始進行了爲期5個多月的調查,並形成長達34頁的《關於西固村部分上訪村民反映問題調查工作情況的通報》,所調查問題增至67個。可廣大村民對調查處理結果仍然不滿。1月17日的上訪就是不滿前一日聯合調查組的答覆引發的。
“13年,我們的權利一直被剝奪。”
說到不斷上訪的理由,村民張安成說:“十幾年了,村上沒開過一次村民代表大會。村上的大事小事從來不聽取我們的意見,只有幾個人說了算。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可我們的土地集體所有,我們沒有自主權。這次村民上訪,說明村民覺醒了,意識到了國家賦予村民的權利。”
村民王玉蘭說:“村委會主任上任13年了,從來沒有改選過。我們強烈要求罷免村委會主任,進行新兩委會改選。”
蘭州市委牽頭的聯合調查組查明,自1991年以來,西固村一直由王文信擔任村黨總支書記,倪海生擔任村委會主任,其間從未易人。村上雖有村民代表大會制度,但沒有按規定推選過村民代表,也沒有召開過村民代表大會,只在1996年開過有部分村民參加的村民代表會議,以後再沒有開過。
聯合調查組同時查明,西固村對村屬企業的重大投資、貸款情況及歸還情況沒有按規定公佈。村集體經濟項目的立項、承辦方案及村公益事業的建設承包方案,村集體所有資產的購置、村委會辦公經費、接待費的分項支出等項目在公開中不夠明細。而且,兩委會成員同時擔任着村務公開監督小組的成員。
徹底失信的“兩委會”
西固村地處蘭州市西固區城中心,周邊有不少大型企業,是典型的城中村。全村2668人,擁有土地1700多畝。改革開放後,西固村沒有分田到戶,繼續集體經濟的路子。
有知情者透露,1991年前,西固村憑藉得天獨厚的優勢興辦鄉鎮企業,迅速完成積累。1990年,農民人均純收入達到1108元,成爲當時轟動甘肅的新聞。1991年後,依靠雄厚的基礎,西固村經濟繼續滾動向前。到2000年,就有全村生產總值達到3.99億元、農民人均純收入5891元的說法,並被譽爲“甘肅第一小康村”。
但記者在西固村採訪的一個多星期裏,所交談的30多名村民無一例外對農民人均純收入5891元提出質疑。
“如果人均純收入5891元,我家5口人就有近3萬元的年收入,事實上根本沒有!”村民張乃祥說:“村上的幹部,抽菸報銷,手機費報銷,冬天有取暖費,夏天有防暑費。可我們的生產、生活方式,與二三十年前相比沒什麼變化。到今天,村民勞動還是記工分。可10年光景,一個工只漲了一兩塊錢。”
54歲的孫玉梅是去年出勤最好的人之一,出工302天,全年收入4318元,“這10年,我覺得生活也沒個變化,老想着往前奔,可總是奔不到前面。”
說到收入,一位在村企業上班的村民很是激動。“人均純收入5891元?開玩笑!我們家4口人人均收入都過不了4000元。也不知道廠長怎麼想的,明知道企業虧損,廠子還要開。將來貸款誰來還,廠長負不負這個責任?”
村民孫寶玲說自己是實在看不過眼才上訪的,“5891元,純粹是吹牛。書記、村長都是專車,村幹部家家門口貼的瓷磚,哪一家沒有空調?可村民有的還得撿垃圾生活。身爲共產黨員的村委會主任還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旅遊開發區大佛的蓮花瓣上。這是什麼行爲?”
孫寶玲的一句話,引來更多的質問:
“村上把上面給的退耕還林的麪粉賣掉,把錢鎖在保險櫃裏。那是農民應得的,他們憑什麼要賣?”
“有公司租用我們的土地,3年不交一分錢,爲什麼不查?”
58歲的王剛福參加了聯合調查組對村財務的調查。他所記錄的村委會用白條付賬的行爲有38筆。他告訴記者,12年裏,村上用於香菸、便飯的支出有35.82萬元。連外付的80多萬元土地開發費用都是白條。
聯合調查組查實,西固村用白條做賬的確存在,大多用於零星的招待、福利和勞務支出。
調查組同時查實,西固村12年間先後獲得土地租金收入和房屋租金收入800多萬元,漏繳營業稅、房產稅99萬元。村上歷年所實施的各項工程在施工結束後,均沒有施工單位開具的正規稅務發票,而是用收據做賬。總投資210萬元的古城飯店“貴賓樓”工程,是典型的“三無工程”,且造價偏高。此項工程的建設,未經兩委會討論,是村黨總支書記王文信個人做出的決定。調查組覈實的王文信的問題有7條之多,並建議相關職能部門按幹部管理權限對王文信的違紀問題立案查處。
“比教育農民更迫切的是教育幹部”
參加過聯合調查的一位市委幹部感慨地說:“西固村村民上訪是必然的。村民反映的問題客觀存在。這不能怪老百姓。”
聯合調查組查明,1991年至2003年5月,西固村總收入9147萬元,其中來自土地的徵用款便有5092萬元。其間總支出7801萬元,其中用於基建投入1572萬元,用於長期投資4332萬元,用於工資等福利支出1136萬元,其他支出675萬元。
村民正是對此提出極大異議:那麼高的收入,爲何村民收益不大?那麼多投資,效益又在哪裏?
村委會主任倪海生雖於2月17日提出辭去村委會主任職務,但村民並不答應。村民要求上級政府啓動罷免程序,罷免倪海生的村委會主任職務,並要追查村兩委會當事人的責任。
西固鄉現任黨委書記祁永良的答覆是:“倪海生辭去村委會主任就是農民,不存在罷免之說。”
村兩委會爲什麼會失信於村民,祁永良分析說,除了班子老化,村經濟體制沒有跟上時代發展步伐之外,沒有很好依法辦事是關鍵。
甘肅省社科院農業研究所副研究員曲瑋則認爲,西固村13年沒有選舉過,區、鄉兩級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作爲上一級政府,應對基層組織有指導和督察的責任。
曲瑋感嘆說,連省會城市的先進村都如此,其他地方更不容樂觀。“我們要清醒地看到,在中國的不少鄉村,依然存在着嚴重的人治現象。”
曲瑋的話,讓記者想起一位鄉幹部的話:“說實話,農村都這樣。在西固鄉,西固村還是制度最爲健全的。”
王文信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沒有召開村民代表大會,沒有改選,是違法。可實實在在地說,各方面穩定,也就這麼過着呢。”
西固鄉有人對此的說法是,自從西固村出名後,王文信的榮譽多了起來,先後榮獲“全國勞動模範”、“全國優秀黨務工作者”稱號,之後出任西固鄉黨委副書記、西固區人大副主任、甘肅省人大常委會委員。“他在那兒,西固村的事別人不好監督。”
有村民將此比喻爲“馬桶效應”———有人坐在上面,臭味出不來。
甘肅省人大立法顧問張亻全仁教授在談及此事時感慨地說:“這麼明顯的違法行爲,爲什麼會存在這麼長時間?這說明我們有關領導根本沒把國家的法律當回事。對農民是要普法,可比教育農民更迫切的是教育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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