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樑鎮教授向年輕的同學請教
圖2:樑教授在家裏的科研“陣地”
白髮的樑鎮教授與年輕的同學們一起在課堂上學習
北方網消息:天津商學院教授、人到中年的樑鎮先生,在教學中發現自己的學識已無法適應如今高新知識飛速發展的現狀,就到處去喊:“唉,我可是不行啦,我得去充電”,吵着鬧着要考博士生。結果他爭取了6年,連考了3次,終於在今年、以55歲的“高齡”考上了天津大學全日制博士生。
請看,樑教授是如何三考博士生的———
-“老學生”樑鎮教授
2月25日,記者隨着樑鎮教授去上課。上午10時,天津大學24教學樓103教室,50多名學生,全都很年輕。
樑鎮教授一進教室,同學們全都衝他樂,是善意的樂。樑鎮教授1.86米個頭兒,110公斤體重,腰身渾圓,頭上白髮居多,與同學們的年紀有着明顯的反差。但誰也不敢笑話這位有把年紀的老同學,誰都知道他是天津商學院的教授,一位帶着7個碩士研究生、有着許多科研成果的教授。
樑鎮以微笑示意大家,和熟人打打招呼,坐在第二排正中別人給他佔好的位子上。他打開書包,拿出了筆記本、鉛筆盒,55歲講了20多年的課,如今又來認認真真地做學生。講臺上講課的樑老師是位41歲的副教授,數學《多元統計分析》,上下左右4塊大黑板,反覆地寫滿推演的算式。多數學生只是聽,不記錄。樑鎮教授在那兒從頭到尾不停地記,下課了,他還要拿着本子向身後的同學問問題。
年紀不饒人,記憶力不行了,是不是不記下過會兒就會忘?課下記者問樑鎮。他說:“不全是。這門課對我搞科研工作太重要了,以前搞項目時遇到過,我這門課工夫差點兒,得請別人幫忙,如今碰上了,還不好好學?今天是博士生開學的第3天,這門課算上這回我聽過兩次,樑老師講得真不錯,我考慮了,儘管我已選完了攻讀博士研究生所需的課程,我還是要再把這門課程給加上。”
當晚8時,記者家訪樑鎮教授,他不在,只有夫人石淑蘭在家。
樑家比較亂,客廳裏兩個不成樣子的小“沙發”,上面堆滿衣物。樑鎮教授的書房很特別。十幾平方米的房間,一張電鍍腿可以摺疊的小圓桌放在正當中,桌面上一隻老得不能再老的舊檯燈,燈下堆滿厚厚的書本和紙張。這圓桌就是樑鎮教授每日學習或備課的“寫字檯”,有時資料多得鋪不開,就擺到了與之相鄰的雙人牀上。
樑鎮教授的一項項科研成果、一本本著作全是從這圓桌上出來的?他的收入不低啊,怎麼把書房簡陋成這樣?夫人石淑蘭笑着數落丈夫說:“您別笑話,我們要給他佈置,他還不幹呢,桌子上的東西,一張紙片兒都不許扔。這個人呀,生活上就是個‘傻子’;每天除了工作和學習,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扔在腦後頭。倒也好,沒什麼不良嗜好,不抽菸不喝酒甚至不喝茶,就愛喝口綠豆湯,一年四季天天要喝綠豆湯。廚房裏的活兒什麼也不會,就會熬綠豆湯。這個人好像就不知道什麼叫丟人,自己的缺點啊、弱點啊全都對人說,一說做學問,怎麼求人他都肯……
正說着,樑鎮教授攜着一身寒氣回家了。他高興地說着:“好,辦妥了。學院同意我把白天聽的那門《多元統計分析》給加上了。”
學院規定的、讀博士研究生所需完成的16個學分的課程,樑鎮教授早已選定了,如今再加這門課,等於是在本已十分沉重的負擔上又增添了3個學分的重載。看來這樑鎮教授考博士還真的是要學東西,不是心血來潮地要作秀。
-教授突然發現自己不行了
樑鎮報考博士研究生的念頭是1998年年底冒出來的。那時他已是教授,開始帶碩士研究生,正是由於帶了研究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行了,才決定要去重新當學生。
怎麼突然就不行了?樑鎮在他的那個學術圈子裏具有一定的聲望,他出過《企業管理創新》等許多專著;他主持並完成過《國際企業管理工程研究》等多項國家級或省部級科研課題;當年國務院計劃實施每週五天工作制時聽取全國13位專家的意見,他是其中之一;他還參與過《中國市場經濟大辭典》等3部辭書編纂的工作。在人們的眼裏,樑鎮是個稱職的教授,不然學院不會委任他爲“人力資源管理方向”和“技術經濟專業技術與管理創新方向”兩個碩士生導師組組長。
是樑鎮教授自知自己不行了。起因是他帶的幾個碩士研究生向他提出的問題曾經讓他答不上來、或是答不完整,讓他覺得愧爲人師。如他帶的碩士研究生問導師是否看過國外某著名學者最新推出的一本著作?樑鎮搖頭說沒有,他外語水平不行,很少研讀外文專著。又如課下學生們提出的許多問題帶有很強的前瞻性和國際性,有時樑鎮回答得也很吃力。“唉呀,這哪行?”樑鎮這樣問自己。起初他還很自信,覺得自己教學水平還可以,但一輔導研究生,他在外語和計算機操作上的不足,以及對最新發展起來的高新知識及信息掌握的不足,一下子暴露了出來。
1998年年底,樑鎮教授正式向天津商學院領導提出了要去考博的要求。他坦白地說:“我不能誤人子弟,我不能不行充行,我得去充電了,請給我機會。”領導覺得很奇怪,想了想回答說:“算了吧。你幹得還是蠻不錯嘛。你搞科研出了不少成果,還是繼續搞科研多出成果的好。”領導不同意,樑鎮教授沒辦法。再說那時國家對年齡的限制也沒放開,報考博士研究生,年齡上限規定40歲,樑鎮是年50歲。
事情沒有完。儘管樑鎮從此加快了學習的力度與深度,但仍是感到有差距,這差距讓他坐立不安,考博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從1999年到2000年,樑鎮不斷向領導提及此事,可領導的答覆總是:“等研究一下再說。”樑鎮後來弄清了,領導們另外的一層意思是:“你的外語行嗎?考也考不上,何必費工夫。”
樑鎮的性格是:認準的事情,要想盡一切辦法實現它;遇到需要求人才能辦成的事,軟磨硬泡也要把它拿下。樑鎮鐵了心地要考博,從此開始補習外語。
2001年,國家放開了報考大學本科的年齡限制,部分高校對考博的年齡也偷偷地放開了一些,到2002年放開的更多,樑鎮教授聞之大喜。
-他終於盼到了機會
爲保險起見,樑鎮先去物色導師。他去找老朋友、比他小兩歲卻始終被他尊稱爲老師的、天津大學管理學院的博導趙國傑教授,時間是2001年8月,在趙教授的家裏。
樑鎮教授說:“我要當您的學生,報考您的博士生。”
趙國傑教授奇怪地問:“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樑鎮教授回答說:“一、給自己的孩子和學生做榜樣,人,活到老就要學到老;二、我想爲商學院的學科建設做點貢獻,學成博士後,將來好帶博士生;三、我就不信年歲大了就不能繼續求學了,我要做成這件事給世人看。”
眼前這名“學生”,趙國傑太熟悉了,20年前,趙國傑清華大學畢業後在天津大學讀碩士研究生時就認識這位老兄。那時樑鎮因一門專業課《工業經濟》沒過關,沒能考上碩士研究生,但他愣在天津大學管理學院蹭了6年時間的課。記得有一次一位日本教授來天大講學,講了46天,樑鎮就幫人家扛了46天的幻燈設備,就爲了白聽人家的課。趙國傑很少見過這麼好學的人。後來,樑鎮成了天津商學院的副教授、教授,趙國傑也沒斷了與他的聯繫,樑鎮爭取來的國家或省部級科研課題,幾乎每一個都要請趙國傑加入進來與他一起攻關。說實話,在趙國傑教授的眼裏,樑鎮教授有點笨。但趙國傑認爲他是可教之人,儘管他年紀已經老大。如今中國實行全民教育,主張終身學習,樑鎮是從實踐中走來的一位實踐者,應該幫助他向更高的層次上發展一步。趙國傑答應了樑鎮,說:“你考吧,考上了我就收你。”
樑鎮教授先是和夫人商量,說:“唉,我要考博士生了,你可得支持我。”
夫人石淑蘭嚇了一跳,50多歲的人啦還要當學生?樑鎮平時工作繁重就已累得夠嗆,一年到頭除了過年的大年三十和初一,他要幹上363天,再考博士生,身體受得了?夫人就說:“得了吧,你的身體頂得住嗎?看你長得壯,有什麼毛病你自己不清楚?你看人家都知道鍛鍊和保養,你天天地熬夜……”夫人阻攔,兩人吵起來,夫人不得不依他。
樑鎮接着去找校領導,並鄭重地遞交了申請。此時學院的領導班子換了新人。新院長劉書瀚是曾在日本留學過8年的博士,觀念很開放。經研究,院長同意了樑鎮的請求。
樑鎮教授立刻行動,第一件事,是去報名參加天津財經學院碩士研究生課程班的學習。那是一個專供社會人士進修碩士研究生課程的教學組織,報考博士研究生,國家規定如無碩士文憑,就得拿出有關相關學科的碩士研究生12門核心課的考試成績,所以樑鎮要先到那裏學習。
然後,樑鎮教授又開始拜自己的學生爲師。他帶着三屆的7個碩士研究生,他對其中的陳煜、蘇中興等研究生說:“老師要去考博了,你們可得幫我。”學生們笑着對他說:“沒問題,我們幫您補習外語。”樑鎮平時沒架子,與學生們生活上像朋友,教學上互動式學習,學生們都很喜歡他。
-三考博士研究生
對樑鎮來說,考博最大的障礙是外語。當年職稱考試時他的外語成績92分,但考博的難度遠遠大於職稱考試,它要求考生具有8000單詞的詞彙量,樑鎮當時的詞彙量僅有不到這個數的一半。除了請教自己的碩士研究生,樑鎮還請本院外語教研室朱虹、劉莉兩位老師做輔導。人們都知道他要考博了,但大家都說他考不上。
2002年10月,樑鎮教授第一次參加天大博士生招生考試,考後他感覺特好,回家高興地跟夫人說:“沒問題,考上了,外語雖然難了點,卷子要是判鬆一點,估計也能過去。”
不想結果出來他卻傻了眼:專業課成績非常不錯,但外語僅有34分。樑鎮一下子躺倒在牀上,3天不說話。
一向好說的樑鎮突然失語了一樣,嚇壞了夫人石淑蘭。夫人勸他說:“這有什麼?不就外語一門沒考好嗎?接着來,下回就行了。”他的兩位外語老師和他帶的研究生們也都鼓勵他,說願繼續幫助他。特別是導師趙國傑說:“不錯嘛,3門專業課成績考得挺好。這成績我都給你保留着,下次你就只考一門外語。”國家允許這樣做,不是趙國傑對他特殊化。
3天后樑鎮從牀上起來了,抖擻精神再次備戰,其刻苦的程度真是到了頭懸樑、錐刺股的地步。他既不能耽誤自己正常的教學,還要到很遠的財經學院去學那12門碩士研究生的核心課,還要突擊提高考博的外語。
2003年7年,樑鎮雄心勃勃地第二次參加天津大學的博考,考後又像小孩兒似的樂觀起來。夫人石淑蘭怕他再受打擊,潑冷水給他“降溫”說:“別高興得太早,我還不瞭解你嗎?這次你能考上50分就算是不錯。”不幸被夫人所言中,他的成績正好是50分,及格的分數線是55分,他又落榜了。
又像上次一樣,他一下子躺倒在牀上,不言不語了。
夫人一看趕緊激他說:“唉,又不說話了?接着考啊!怎麼熊啦?這可不是咱的性格啊,你樑鎮憷頭過什麼?”天津大學主考外語的楊豐寧教授鼓勵他說:“作爲學者,提高外語水平,應被視作終身努力的方向之一。事不過三,繼續努力,下次你就能成功。”天津商學院人事處處長鼓勵他說:“接着考,我允許你考上5回。”
但是,這次無論人們怎麼說,樑鎮就是不考了,“不考了!”他發泄似的嚷嚷,準備自修博士的課程。
然而時間不長,他又改了主意。2003年10月,樑鎮教授再次報考天津大學博士生,這回除了外語,按規定專業課也得再考一遍。考試結束後,樑鎮不再聲張了,靜靜地等待着結果。
一天下午,電話裏天津大學負責招生的一位老師悄悄地告訴樑鎮,說:“恭喜呀,你考上啦。”樑鎮一聽興奮得要命,那心情,激動得像是范進中舉。對方叮囑他保密,因爲名單還未張榜,但他還是抑制不住地告訴了大家。他所告訴的第一個人是他的夫人。
-這樣的學生天下恐怕只有他一個
儘管樑鎮的考試成績是合格了,但招不招這位特殊的博士生?在天津大學負責招生的班子裏還是產生了爭議。持反對意見的人們擔心,這位55歲的考生學業能否堅持到畢業?還說他即使是畢業了,也快退休了,培養這樣的人是不是浪費?這時,趙國傑教授沒少爲樑鎮說話,他說:“比起其他的考生,特別是那些剛從校門裏出來的考生,樑鎮一點也不示弱,他已有教學和科研的實踐,而且已爲國家做出了貢獻,我們應當一視同仁。再說,樑鎮身爲教授還在孜孜不倦地求學,這是多好的典型,招他進來,對廣大師生,對社會都將具有特殊的意義。”
樑鎮被錄取了。但在報考趙國傑教授的博士生中,他的成績排在第8位。趙國傑教授爲難了,按校方規定,連計劃外的委培生也算上,2003年他最多也只能招上5個博士生,從頭往後數,輪不到樑鎮啊。他對樑鎮說:“我給你介紹,改投別的博導吧。”
豈料樑鎮說:“不行,我來天津大學,就是要拜你爲師。”
趙國傑教授一聽挺感動,20年前趙國傑當碩士研究生的時候還確實是給其他的研究生們講過《技術經濟》課,他不知道當年那個蹭課的學生也曾蹭過他的課,當過他的學生。他對樑鎮說:“那可就費勁了。”
樑鎮不放心,從商學院裏拿來一份學院領導開具的證明,上書:“爲了商院的學科建設,我們推薦樑鎮教授上天大技術經濟博士研究生。”
天津大學技術經濟的博導就是趙國傑,趙國傑沒轍了,只好去動員其他的考生。他把報考自己名下的前3名考生找來,挨個地談話,把人家動員到其他導師的門下。結果,趙國傑教授放走了3名成績最好的考生,就爲讓樑鎮教授上升到第5位。
開學了,2月23日夜晚,夫人石淑蘭與同在天大上學的女兒提着大小行李送樑鎮教授去住校,博士生宿舍看門的大爺奇怪,弄不清要來住宿的是哪一個?樑鎮大聲地告訴大爺說:“是我,大爺,我是博士生。”黑暗中大爺看不清他的模樣,但看清了他的白髮。
開學了,樑鎮愉快地坐在課堂上。商院領導照顧他,讓他少教一門課,剩下的一門課,也都給他安排到了星期六,以便他上好這邊的課。結果是,他一邊帶着商學院的7個碩士生,一邊到這裏來上博士生;回到商學院他就是教授,進了天大他就是學生,這樣的學生天下恐怕只有他一個。
非得要考博士生嗎?直到現在仍有個別人以爲樑鎮教授在“作秀”。
對此樑鎮教授對記者說:“跟您實說,逼着我考這博士生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我的同事中9個碩士導師裏7個具有公派出國進修的經歷,我沒有,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壓力;二是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你樑鎮表面看是個有成果、有影響、有地位的教授,實際上是個需要充電的人,若是混的話,混上幾年到退休沒問題,但我不想那樣幹!而激勵着我能夠考上的原因也有兩個:一是我的性格歷來如此,要辦的事情一定要辦成,辦不成不行;二是我的父親給我留下了很好的榜樣,他是畢業於1943年的數學碩士,他的學術成果得到過國際的承認,但他就是活到老、學到老,退休後還常到天津大學跟孫輩兒的學生們去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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