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欄目採訪了81歲的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先生,他並不僅僅是一位政治人物,他還是一位傑出的律師,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長,是妻子眼中的好丈夫,是兒孫眼中慈祥的父親和爺爺……
主持人:各位好!歡迎來到我們的《對話》。有人曾經說過人生就像是一本書,這當中有很多難忘的瞬間,也有很多值得我們細細品位的精彩,正像剛纔我們大家看到的這樣,李光耀先生在他八十一歲的今天,將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走過的這段人生旅途上,有人把他比作是新加坡的設計師,也有人說他是亞洲最傑出的領袖之一,而他的領導能力也被許多的國家政要所關注,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就曾經告誡過她的西方同僚說,你們要小心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其實李光耀先生並不僅僅是一位政治人物,他還是一位傑出的律師,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長,是妻子眼中的好丈夫,是兒孫眼中慈祥的父親和爺爺,這的確是一本豐富而精彩的人生記錄,我們也特別希望把李光耀先生八十一年的人生智慧和他的精神濃縮在我們接下來這一小時的對話當中。那麼好,讓我們用熱烈地掌聲請出今天《對話》的嘉賓,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先生,有請。
您好,李先生!
李光耀:大家好!
主持人:您有沒有遇到過這麼經久不息的掌聲啊。
李光耀:難說的。
主持人:難說的。還有沒有特別的問候?
觀衆:您吃飯了嗎?
主持人:您吃飯了嗎?
李光耀:我早上吃點心而已。
主持人:您剛纔走出來的那一瞬間,給我的感覺是精神特別地好,不像一位八十多歲的長者,現在您身體也特別好,對嗎?
李光耀:還可以。
主持人:還可以,您夫人身體也好嗎?
李光耀:去年十月她忽然間中風,所以(身體)相當有問題。
主持人:身體有一點。
李光耀:過了七個月又好轉了。
主持人:過了七個月又好轉了,我曾經在一段,您自己的自訴當中說追求夫人的過程是你一生當中最幸福的過程,所以我們在現場會讓你再感受一下幸福,重溫一下幸福,看一看這邊,這是當時在劍橋的合影。
李光耀:是。
同期:感情的事很難解說,當時的他生氣勃勃,充滿自信,同時他也年輕、英俊。
主持人:太太的評價應該是非常準確,您覺得呢?
李光耀:我夫人一定會支持我的,如果她不支持誰要支持我呢。
主持人:請坐,謝謝您,來,很多人曾經在新加坡的《聯合早報》上,看到過他們推出過一個活動,叫評選亞洲五十名的傑出偶像,結果呢,榮登榜首的是一位年過八旬的老人家,很多人覺得很驚奇,他憑什麼能夠擊敗那麼多的天王巨星。李資政,您覺得驚奇嗎?
李光耀:經過了整整五十年的苦心經營,爲新加坡人民改善生活,現在新加坡人應該很瞭解我了,五十年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經過了這段日子的相互認識跟了解,他們知道我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
主持人:其實不光光新加坡的報紙的調查,顯示了這樣的一個結果,我相信在現場的調查,可能也會有這樣的結果,如果我們現場評選偶像的話,李資政能當選嗎?認爲能當選的請舉手一下。這是又一次的調查了,您看,您是這麼多人的偶像,當偶像的感覺一定很好,對嗎?
李光耀:如果你們是新加坡公民,可以投我一票,那我會比較高興。
主持人:您怎麼看待偶像,當別人把您,稱爲他們自己的偶像的時候。
李光耀:當你每做一件事情,都在擔心別人對你的評價,或者歷史會怎麼樣記錄,那你就無法專心把工作做好,而你的任務應該是把工作做好,那後人自有公斷,那是我的看法,過去別人批評我、詆譭我,我還是堅持做我應該做的事,我讓歷史做判斷。
主持人:但是如果單說偶像的話,很多人說,偶像是必須包裝之後才塑造出來的您覺得自己經過包裝嗎?
李光耀:我想我不會把自己放在那個神臺上,不論別人怎麼看我,都由他們來決定,我有一個重大的任務要完成,新加坡人對我所做的工作和對事情的判斷必須具有信心,這樣對我和我身邊的人來說,工作起來都會比較簡單一點。就如孫子所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相信這種說法,我想這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其實生活當中往往可能都是這樣,需要知己知彼、百戰才能勝,說到生活呢,在這本書當中您用變換無窮來形容了自己的人生,而且當中有三個詞給我的印象特別深,我相信這一定是您的人生歷煉。這三個詞是緊張刺激、充滿變數、有時又讓人振奮不已,所有人生的體驗都可以歸結到這樣的三個詞吧。
李光耀:這是個人的人生哲學,人生本就是一場歷險記,當你開始的時候,你不知道結局是什麼,你不知道在過程中會遇上些什麼,你要去某一些地方,結果碰上了障礙,比如說土崩、地震,你必須改變方向,因此你必須擁有一定的應變能力,一定的韌性,你也必須保持樂觀的人生態度,相信自己能克服重重的困難,否則的話你就會輕易地放棄,我相信中國人民,擁有這種優良的素質,否則的話,你無法在過去的四五千年裏,歷經天災人禍和戰爭的磨難,而生存下來,還有文化大革命,就因爲你們的人民,對生命抱有樂觀的態度,而且你們的領袖,又能激勵大家勇敢面對生活,因此,你們又重新崛起,這就是人生。
主持人:那在一個人的一生當中,其實也有很多記憶是難以忘懷的,我想提這樣一個問題,在您這一生當中,有沒有一個什麼樣的日子,是讓您特別難忘的。
李光耀:太多難忘的事了。
主持人:每一天都很難忘,如果說1965年的8月9日這一天是不是可以算得上您很難忘的日子。
李光耀:當時我的確很傷心,人們以爲我擔心新加坡的未來,是的,那是部分的原因,但是我更感到沉重的是,我不得不把許許多多的華人、印度人留在馬來西亞。
主持人:是覺得照顧兩百萬人的這種重擔,一下子壓在了自己的肩上,我聽說那天您痛哭了一場,所以我一直認爲8月9日這一天,可能是你非常難忘的一天,因爲在你這個堅強的外表之下,我很難想像得到,什麼樣的情況下您會哭,但是我知道在8月9日那天,您哭了,您看。
李光耀:那是生死攸關的時刻,這不只是關係到我個人,因爲他們隨時可以讓我離開,這是關係到所有的新加坡人,和數百萬必須留在馬來西亞的華人和印度人,他們的境遇會更困難,我曾經動員他們、團結他們,使他們接受我們的領導,大家一起向聯邦政府施壓,給予我們平等的待遇,結果我必須離棄他們,這個決定非常困難,至今仍令我非常難過,因爲我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主持人:後來還有類似這麼沉重的時刻嗎?
李光耀:沒有,幸好沒有。
主持人:我看到過您在新加坡拍攝的很多照片,大多數的服裝是白襯衣和白西褲,我想原因可能並不僅僅是因爲新加坡很熱的關係,您特別鍾情於白衣服,爲什麼?
李光耀:我們是以白襯衫、白西褲,向人們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我們和其他的政治領袖不同,我們這羣領導人是廉潔的,並且將永遠保持廉潔,沒有貪污、沒有裙帶關係、不會以權謀私,我們不是每天都穿白衣白褲,我們只在重大的日子,如國慶日,或在我的政黨人民行動黨舉行活動時才穿上白衣白褲,來提醒人們我們並沒有改變,這是我們必須珍惜和保留的特質,假設我們失去了白衣白褲所代表的特質,變得腐敗了,整個體制將會崩潰,就像紐約9.11事件那樣。
主持人:新加坡懲治腐敗,保證廉潔的做法,得到了很多人讚許的目光,但是曾經我記得有一次的懲戒,卻不是被大多數人所理解,當然這和廉潔無關,可能這個年輕人,你會對他記憶猶新,這是一個美國的小夥子,他在新加坡受到的是鞭刑的懲罰,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在新加坡這樣一個高度文明和發達的社會,怎麼依然還會存在鞭刑,而且當時你一定面對了很多人的責難,爲什麼這個鞭子一定要落下去呢?
李光耀:每個國家都會面對一些問題,我們知道有時候把人關在監獄裏,也於事無補,他不會因此而改過自新,因爲監獄裏能提供免費的伙食,有足夠的陽光,也有運動的空間,但是如果你鞭打他,他知道他的屁股,將會承受痛楚的六鞭,在一個星期內都無法好好的坐下,那他就會三思而後行,當時美國的媒體紛紛起鬨,《紐約時報》、《亞洲華爾街日報》、《時代週刊》、《新聞週刊》,都把新加坡形容爲野蠻人,可是那是我們的法律,你到新加坡來,就得遵守我們的法律,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寫信給我們的總理,爲他(邁克·非)請命,要求我們不要對他施以鞭刑。
主持人:您沒有接受他的建議?
李光耀:當時事態嚴重,他們(美國)可以對我們施以經濟制裁,可是我們怎麼能有雙重的標準,因爲我們對自己的國民施以鞭刑,也對來自印度的數以千計的非法移民施以鞭刑,單單送他們入獄是無效的,他們在監獄裏能夠得到免費的宿食,不過既然美國的總統替他求情,我們於是決定把六鞭減成四鞭,因此他被鞭打了四下,結果他回到美國後,在六個月內就揍了他的父親,後來他又在佛羅里達州,因嗅吸強力膠而被捕,可是美國媒體卻刻意不去報道,這證明了這個人的本質是不好的,假使美國有鞭刑的話,他或許就不會揍他的父親,或嗅吸強力膠了,每個國家都必須決定,要採取什麼樣的法律,以阻止罪犯,作出傷害自己和他人的行爲。
主持人:你當看到他回到美國之後,再度犯事的時候,可能心裏特別希望,把他再抓回新加坡,重新鞭打一頓,現在可能是這麼想,但是當時我覺得,你面臨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包括您自己講說,克林頓都給您寫信,說千萬不要下這個鞭子,包括很多其他的國家,也對您的這種做法有意見,爲什麼這個鞭子還落了下去,你就一直要這麼堅持。
李光耀:有些事是不能妥協的,如果我們對他讓步,就必須對其他人的請求也讓步,假使我們這麼做,我們就必須捫心自問,制度怎麼能夠維繫,假使我們說好吧,因爲他是美國人,既然美國總統幫他求情,我們就放他一馬,那麼國家的立場、國家的信念,在哪兒呢?如果你因爲他是美國人而不鞭打他,而你卻鞭打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孟加拉人,這是什麼樣的政府?你的立場在哪裏?這是不是說你害怕美國人,是,我們是害怕,但還不至於到那種程度,我們必須執行我們的法律,後來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和我們總理打了一場高爾夫球,現在我們更籤訂了雙邊自由貿易協定。
主持人:我聽說您也是在時代的這個列車上一個不落伍的人,現在是一個標準的網謎,每天都上網,每天上網多少小時。
李光耀:我看差不多一個小時。
主持人:一個小時。
李光耀:可是那個主要是要有個系統一個辦法,(把)主要的消息要集中起,
也就是有選擇性的把新聞彙集在一起,如果你看那個英特網,要找什麼有興趣,什麼沒有興趣的,浪費很多時間,因此你必須讓你的祕書,幫助你設計一個系統,把你所感興趣的信息,從網上下載,讓你閱讀。
主持人:那您喜歡這樣的新技術嗎?
李光耀:對我來說,要學習這些新技術,似乎年齡大了一點,比如說我甚至沒有手機,要像你們這樣用大拇指來按鍵盤,我的手指已經沒有這種靈活性了,那我要手機來幹嗎,所以有需要時我才用我助手的手機,但是我瞭解新的科技,我也知道,爲什麼諾基亞的設計落後於三星,我知道手機已經成了一種商品,換句話說,任何人都可以生產,三星的設計,包括了影像、上網系統和其他的種種功能,諾基亞集中生產只有電話功能的手機,因此失去了他們的市場,這顯示了科技是日新月異的,你發明了一種產品,我就能改進、改良,把你淘汰出局,這就是現代社會的實際情況,我想中國人很快就能趕上,再過十年你們將有足夠的優秀大學畢業生,他們會說,這樣簡單的我也能做,那我們就有麻煩了。
主持人:雖然李資政先生是,從來不打手機,但是他對通訊技術的發展還是瞭如指掌的,您剛纔說每天只花一個小時上網,對電腦也不是特別地懂,但有人不同意你的看法,他們說其實你是一個電腦高手,怎麼講呢,因爲你可以把自己的治國理念,把自己的智慧全部地存盤在電腦上,別人可以很輕易地打開,比如說李顯龍先生,可以直接一點開,他就可以走到你的那個位置上,因爲他已經有很多,現成的東西在電腦裏了,你同意這種比喻嗎?
李光耀:無論你能把多少的經驗、記錄、傳承或精煉,除非那個(接棒人)具有一定的經驗,他是無法完全領略各中要訣,這就是爲什麼歷史總是不斷重演,你可以告訴全世界,假使你發動一場戰爭,就得面對後果,就如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對美國總統所說的,(你發動那場戰爭)就得自食其果,你去一個古董的那個商店,你很粗魯的,把一些東西弄亂了,打破了,那是你的(過失)。
主持人:剛纔我們談到這個問題,您好像沒有特別直接地來回答,大家關心的這個問題。實際上剛纔我們現場觀衆的那個比喻呢,用電腦來做比喻,是覺得說他好像是靠着您的影響力,或者是,因爲他是您的兒子,他纔可以,擔任新加坡的新一任的總理,每次聽到這樣的一些說法的時候,您是不是總有一些不快。
李光耀:這是他必須面對的問題,我把他帶大,(嚴格來說),我的夫人比我花更多的心思,去教導他,因爲我的工作比較忙碌,當然,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來溝通,他小的時候,我不時和他討論人生觀、世界觀,這多少影響了他的思維,當他長到十七八歲上大學的時候,他到外國留學,他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他回國後,從政至今已有二十年,他擔任內閣職位也有十六年了,所以他很清楚我的思維,但他面對的問題不一樣,他必須說服新一代的國民。
主持人:他有這樣的能力嗎,您對他這方面的能力如何評價。
李光耀:我想他有相當不錯的智力。
主持人:是受你的影響嗎,因爲當時你到各個選區,去體察民情的時候,您老帶着他,然後他甚至讀的大學,跟您都是同一間母校,是不是從小開始,你就希望他能夠走上和你一樣的從政之路。
李光耀:總的來說,他所得到的遺傳,一半來自我,一半來自他的母親,因此他和我們兩人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思考方式、邏輯思維得自於我,而他對語文的掌控能力和對事物的直覺則得自於他母親,我的妻子有敏銳的直覺,她看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否可以相信,雖然在這方面我也不錯,但她比我更好,她的洞察力非常敏銳,我希望他(顯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主持人:她有沒有看着顯龍長大,就說他以後能當總理,她沒有這麼敏銳過。
李光耀:這不好說,法國有句話說,這是你必須承擔的使命,剛好他(顯龍)有從政的意願,又比他同一代的人,對國家的前途更有使命感,更具熱忱。
主持人:那麼七月份,顯龍將會成爲,新加坡的新一任的領導,您期待着這個日子的到來嗎?
李光耀:其實交接的準備工作,已經進行了好一段日子,他擔任副總理的職位,也已經有十四年,我爲他擔心的是,現在的國民對政府有更高的期望,而老一輩的新加坡人,也會潛意識的拿他來跟我比較,爲什麼他不能做得更好,所以最好是我不是他的爸爸,但這是他的命運,他必須接受它,我希望他能比我做得更好。
主持人:他會經常向你請教一些問題,或者說你會經常,傳授一些心得給他嗎?
李光耀:新的世界、新的情況、新的難題,需要新的解決辦法。
李光耀:這是你和我的命運,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建設,只要我還在領導的崗位,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它,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
主持人:你自己曾經說過你是新加坡的第一公奴,這個稱號聽起來就讓我們感覺到很累的樣子,您自己會不會覺得特別累啊?
李光耀:首先我並沒有用公奴這個字眼,在英文裏這個字是公僕。
主持人:公僕。
李光耀:公僕,這是我自己要做的,我就必須把它做好。
主持人:從這當中你能找到快樂。
李光耀:假使我對這份工作沒有熱忱,是無法把它做好的,爲自己和自己的國民,製造更好的生活,是一種永無止境的追求,假使我無法從中得到樂趣,那我早就不幹了。
主持人:可能就是在長期的這種,有興趣的工作當中,您漸漸地也和新加坡融爲一體了,有個評論是這麼說您的,說在許多方面你就是島國的化身,因爲你的性格體現了
新加坡的很多特性,比如說步步爲營、如臨大敵、冷漠無情、孤芳自賞,然而幹勁十足。
李光耀:讓其他人來判斷好了,第三者的判斷力是比我好、比我強。
主持人:第三者覺得說,您和新加坡的特點是特別地契合,我們做一個假設,如果說您領導的是另外一個國家,而不是新加坡的話,那個國家會怎麼樣。
李光耀: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每件事之間都有必然的聯繫,比方說你把我放在牙買加,在加勒比海特里尼達和多巴哥,那裏的人都是非洲人或印度人,那我們之間的共鳴在哪裏,不是一起的,不能打成一片的。
主持人:不是一條道兒上的人。
李光耀:這是很困難的,你有那種感覺,他們也必須有同樣的感覺,這樣才能夠動員起來,假設讓丘吉爾,來領導加拿大或澳大利亞,他就不可能成爲一個偉大的領袖,就因爲他領導的是英國,他生於斯長於斯,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就能夠引起英國人的共鳴,所以他是一個偉大的領袖,就如戴高樂一樣,當法國人因向德國人投降,而感到恥辱時,戴高樂在英國進行抗戰,他代表了法國的民族尊嚴,但如果你把戴高樂,放在加拿大的魁北克(省),雖然他們說的同是法語,魁北克人無法和他產生共鳴。
主持人:所以這麼聽起來,李光耀先生應該是非常適合,在新加坡擔任領導工作的,那假設說新加坡沒有李光耀的話,會是怎麼樣,這是又一個假設。
李光耀:這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坦白地說,我沒有答案,或許另外有人,能動員人民、團結人民,有遠見、又有能力推動並實行,一些對國家有利的政策,他也一樣能成功,那一個人不一定是我,那些具有這些領袖素質的人,也一樣能做得到,但是因爲是我,因此我堅持我的原則,我堅持我做事的方法。
主持人:可能剛纔那個問題,讓您覺得很難,因爲這不是一個人,可以自己來回答自己的一個問題,但是對於您是一個什麼樣個性的人,卻可以從您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當中找到答案,你說要治理新加坡的人,一定要有鐵一般的意志,否則就別沾手,這句話非常大氣,實際上我們也看到了,在您執政這麼多年的歷程當中,你得到的讚揚聲和得到的批評聲,幾乎是一樣多的,我可以列舉幾個,別人對您的指責,可以嗎?比如說他們說獨裁、軟性的威權主義、壓霸,還有一個形容說,你是戴着一雙天鵝絨的手套,鐵腕兒治理國家,這些你都曾經面對過,您怎麼來評價,怎麼來回應他們的這種不同的聲音?
李光耀:我曾經接受《紐約時報》,一位記者威廉·薩菲爾的訪問他是極右派,對我的批評非常苛刻,當時我在瑞士的達沃斯,大概是四五六年前吧,他說他要把訪問記錄在案,他拿出了他的錄音機,我也拿出了我的錄音機,這樣我們能夠準確無誤地,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話,(在回答他的時候)我說,我並不需要採取獨裁,或者鐵腕政策就能夠打敗任何對手,贏得全民大選,既然人民那麼支持我我何必。
主持人:不需要。
李光耀:那你爲什麼還指責我是獨裁者呢,你這麼說我,是因爲我並不完全追隨,你們所謂的自由統治,但是假使我的管理方式,不能爲國民帶來福利,反而製造混亂,使他們的生活更困難,他們的子女前景更渺茫,我將會失去人民的支持,這個訪談進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他把所有的訪談記錄上載互聯網,大家都知道,我以最直接、最禮貌的方式,來回答每一個問題,從此以後他(威廉·薩菲爾)不再寫詆譭我的評論。
主持人:實際上您覺得自己的這個執政風格,有沒有一些改變,比如說從前大家都知道,您是非常堅定的,亞洲價值觀的一個,推行者和鼓吹者,但是後來大家發現,您從這個觀點慢慢地轉變了,甚至有一些撤退,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你做了這樣的一些修正。
李光耀:我想假使你不與時並進,你將會被淘汰,當然有些基本的原則,是不能放棄的,假使你放棄它們的話,對社會、對人民,都會帶來很大的危害。因此我們是處在一個,不斷變化的社會,不是我要改變我的看法,而是情況改變了,我們就必須尋找,解決問題的新方法,與此同時設法保留核心價值觀。
主持人:其實這是對一個國家的文化發展,非常有幫助的一種堅持,但是在經濟發展方面,您是不是也有過,一些什麼樣的堅持,比如我們大家都知道,其實新加坡曾經創造過很多的奇蹟,但是現在當全球競爭越來越激烈的情況,您看到周邊的國家、周邊的城市,他們的競爭力不斷在提升的時候,新加坡在同樣的領域當中,他們未來的優勢還會持續多久,會是五年、十年或者是更長久。
李光耀: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發展趨勢,我們的鄰國看我們這麼做,起初他們認爲,我們的做法是愚蠢的,他們會有更好的方法,因此他們以他們的方法來做事,結果發現行不通,於是就跟隨新加坡的模式,我們預見會有這樣的競爭,那我們的出路在哪裏呢,我擔心的不是我們的近鄰,因爲我想他們想追上我們,最少要二十年的時間,但我擔心的是中國,因爲我們能做的你們也能做,在1978年鄧小平(先生)在新加坡同我共進晚餐,他告訴我我恭喜你,這是我第二次到新加坡,上一回我是途經新加坡,到法國的馬塞爾去留學,當時這裏非常落後,現在是一個美麗的城市,我回答他說,謝謝你,這是一個非常小的國家,容易管理,他就對我說,是啊,假如我要管理的,只有上海這麼一塊地方多好啊,我跟他說,新加坡人大多數是一些,來自中國南部、廣東、福建,沒有土地的農民的後代,而你們有的卻是文人學士,因此我們能夠做的事,你們都會比我們做得更好,當時他注視着我,並沒有給我任何答覆,但1992年當他南巡時,他說向新加坡學習,他在結尾時說,我們可以做得更好,這表示他接受了,我在1978年的挑戰,那就是我們能做得到的,你們能做得更好,這是我們所面臨的挑戰,我們能做的,你們在二三十年後,會比我們做得更好,我們每培養一個高素質的科學家,你們就能培養出三四五千名,同等優秀的科學家,我們該怎麼做,從五十到一百年之內,或許六七十年間,你們會像日本和美國,到時我們得向你們學習,因爲你們會有新的發現,你們已經把人送上了外太空,神舟五號。沒有人向你們透露他們的祕訣,是你們自己探索出來的,你們有辦法這麼做,那我們該怎麼辦,我想我們接受這個事實,那就是在五六十年後,我們必須向你們學習,那是不是說我們就沒有希望了,不,我們在新加坡、在東南亞,都有可以扮演的角色,這個角色在經濟上對你們有利,也對我們有好處,你們要走出去,你們要到東南亞去發展,新加坡是最好的選擇。
主持人:是不是我們可以這麼來理解,新加坡現在,又處在了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長期以來有這樣一種說法,新加坡政府過於強勢,以至於當地的企業缺乏一些創新,缺乏一些一流的名牌,缺乏一個實體強大的經濟,都對未來新加坡參與國際競爭,帶來了一些影響,那麼在這樣的一個關鍵時刻,您對新加坡的未來,有什麼樣的設計或者是願望。
李光耀:這是一個問題,我們的問題是缺乏一定的規模,我們正進入一個,世界經濟的新階段,一個全球化的世界,我無法預測,最終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那些增值不大的行業將會被淘汰,以讓位給那些,需要新技術的新行業,新的工人,必須具備更高的技術能力,但是由於我們的規模比較小,就有一個市場方面的問題,會有更多的企業撤離新加坡,很多企業轉移到中國來,但你知道嗎,人口移動是雙向的,(當新加坡人到中國來時),也有很多中國、印度和其他亞洲人移居到新加坡
這些人都很能幹,有些在新加坡工作了一段時間,就到美國去,有些繼續留在新加坡,所以我們是生活在一個,人口流動性更大的世界裏,在人類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那麼大的,跨國界的人口自由流動,成千上萬的人,長期移居到另外一個國家去,新加坡也面對同樣的變局。
主持人:我想我們今天晚上聊了很多,我們今天晚上和這麼多年輕人在一起,您覺得自己是不是依然很年輕。
李光耀:相反的。
主持人:相反的。
李光耀:看他們這樣活潑的,這樣充滿活力和有學習的熱忱。
主持人:充滿活力。
李光耀:充滿活力,所以我感覺到自己老了。
主持人:不會啊,您依然每天在跑步,每天跑二十分鐘,而且有人說,權利會讓領導人越來越年輕,永葆青春,所以我們想從您身上探求一下這樣的祕密。
李光耀:飲食七分飽,工作有幹勁,睡要睡得好。夠了。
主持人: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有他各自的精彩,無論是我們在節目一開頭,引用的李光耀先生對人生的三個詞語的描述,或者是節目的尾聲,他告訴大家的三大人生法則,都讓我們看到,在這位八十一歲老人的臉上寫滿了對生活的希望,其實每一個詞語的背後,不僅僅留下的是這八十一年來,他所收穫的掌聲和喝彩,更有在每一次選擇過程當中,他的堅持,我想每個人都會以自己的方式來詮釋人生,但是李先生所傳達給我們的這種,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的感恩,對未來的希望,一定會深深地留在每個人的心中的,我想有了這一切,即便是平淡的生活,也是一段如詩如歌,值得記錄的人生,好
謝謝李光耀先生作客《對話》。謝謝大家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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