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王幸福:我的報告解決了部分問題
“我從小夢想行俠仗義”
東方早報:據說你完成這個調查報告要吃很多苦、花很多錢,還要冒很大風險,那麼究竟爲什麼做這樣一件事?
王幸福:因爲宜陽縣的鄉鎮幹部太不把老百姓當回事了。2001年以來,“打、砸、搶”的事情就開始有,2002年就開始大規模的搞,徵農業稅的,分成小分隊和突擊隊,小分隊八到十個人,突擊隊就有幾十個人,手拿電警棍、橡膠棒,衝到農民家裏去,被打傷了的、骨折的、甚至打死了的都有,還有人被拉到大街上跪着,還拍成錄像到電視上曝光。
我從小就受人欺負,到19歲的時候,在人前還不敢說話,但我從小喜歡看武俠小說,夢想行俠仗義。上面這些事,開始我只是聽說,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後來想向上面反映問題,就得需要調查。
東方早報:被調查的人憑什麼相信你?他們願意說麼?
王幸福:1985年的時候,我第一次給上面寫信,反映村裏小學的危房得不到修繕的事情,問題很快得到了反饋,河南省很快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從此以後,我在村裏面就讓人刮目相看,村裏人有什麼事情也都願意來找我。
他們也有擔心,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開始都不敢說。大家怕啊,他們說:“虧已經吃了,如果再來找麻煩怎麼辦?”我就和他們說:“過去你們沒去惹他們,他們不照樣來惹你們,你們不說,以後又來欺負你們怎麼辦?”我這麼一說,好多都配合了。
“我跟他們論理”
東方早報:你做這件事有沒有危險?是否擔心過?
王幸福:其實我心裏也沒底,所以開始是祕密進行的,我讓他們一定不要往外說;我每天在別人家睡覺,打游擊戰;我每次都到別處去發信,我就怕他們把我的信截留下來,暴露了身份。我曾經被他們誣陷過一次。但是,事後我還是主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當時還是不夠理智,所以授人以把柄。經過這二十多年的努力,我會利用我所學的法律知識,跟他們論理。
東方早報:你家裏人對你做這些事情持怎樣的態度?
王幸福:我離過兩次婚,但都不是因爲維權的事情。我兒子在外地當廚師,給了我20000元,我自己這幾年的積蓄有6000元,這些錢全都讓我投到這次調查中去了。我兒子主要是擔心我的安全,報告出來以後他非常害怕,勸我別管這些事情。
“沒有人因爲暴力征稅而受處分”
東方早報:調查報告做出來後,您給很多部門都投了,有什麼樣的反饋?
王幸福:最先給我反饋的是河南省農業監督辦公室。他們對我一直都非常支持,對事情的處理也最堅決,後來一直和我保持電話聯繫。後來,我通過經濟日報的內參向國務院反映了這件事。國務院副總理回良玉對此事進行了批示。隨後,河南省省長也親自過問了此事。
東方早報:問題解決了?
王幸福:沒有。目前,宜陽縣僅將一部分去年的罰款和扣押物資還給了農民。到現在爲止,沒有任何人因爲暴力征稅而受處分。省農監辦雖然一直在幫我,但他們也有顧慮。在河南省對此事進行批示後,省裏曾經組織了一個團到宜陽來調查,但是效果還沒有省農監辦好。我給這次調查編了一個順口溜:走馬觀花一行程,調查結果還是零,接到一個假彙報,大嘴笑得合不攏。
東方早報:調查人員有沒有和你見面?
王幸福:他們要求跟我見面,但是宜陽縣的人不讓他們見。那天一大早,家裏就陸續來了幾個鄉里的幹部,我當時還納悶。他們跟我說:“老王,我們這段特別想你,來看看你。”後來一共來了七八個人,有的人在屋裏跟我說話,有的人在外面打手機跟別人聯絡。到了中午,省裏面的人一到我們村,就被安排到其他村民家,然後鄉里面的人就對我說:“老王,最近鄉里面開了一個新餐廳,飯菜做得不錯,你看你人這麼好,中午我們想請你過去聚一聚。”然後,這些人就一邊拉着我上了小車,還朝着相反的方向繞了個大圈纔出了村子。
這樣,從頭到尾我也沒見着調查組的面,過了三天,我才聽村裏人跟我說省裏面來人的事情。
東方早報:據說高層領導過問之後,宜陽縣請你當監督員?
王幸福:那只是一種緩兵之計。宜陽縣的官員跟我表面上都很客氣,但只要我不在,他們就會對採訪的記者說我壞話。有個記者跟縣裏面的幹部說,你們要積極處理這些事情,這樣還能落一個好名聲,王幸福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們立即就對那個記者說:“你說得不對,王幸福能說我們好話嗎?”我一個平民,沒有靠山,怎麼敢無緣無故跟政府作對?我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主要還是法的力量,理的力量,事實的力量。
“我這不叫和政府作對”
東方早報:有人說你是與政府作對,你自己怎麼看?
王幸福:我這不叫和政府作對,黨的政策在那裏,你就是不執行,不和黨中央保持一致,這是不正之風,我怎麼能跟不正之風保持一致?調查後我發現,農民其實都是願意交稅的,“交稅納糧,天經地義”,農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當地政府先虧欠了農民,拖欠了幾百幾千的工錢、沒有調整好土地啊,農民在交稅的時候才發發牢騷,那樣就變成了“釘子戶”了。
東方早報:那些你幫助過的人對你怎麼樣?聽說你收過他們的報酬。
王幸福:他們都很感激我。當然,態度也因人而異。高村鄉的張子剛得到了退賠的100元錢後,就跑到我家來,要給我50元作酬謝,他當時說得讓人掉眼淚:“您就當作一杯茶錢吧。”我當時家裏也非常困難,後來我收了他的錢。這個我們也要實事求是。很多人給我10元、20元,張子剛的50元是最多的。這些我都收了。
但是,這些錢比起我自己花掉的錢來說只是個小數目。還有四戶被遊街示衆的人家,一共獲賠2700元,但是,我到他們家回訪,連一杯水都沒有喝到。但我覺得,不管他們對我態度如何,我在幫助他們的時候都是公平的,因爲我做這件事情並不是爲了圖回報。
“我想當人大代表”
東方早報: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王幸福:說實話,我想當人大代表,通過自己的努力,更好地維護廣大農民的權利。其實我做的這件事,本是人大代表應該做的。
還有一個就是要總結出現在政府具體工作中的幾個誤區,尋出根源,提一些建設性的意見,給黨和政府當好義務參謀。我想等暴力征稅的這件事情最終得到解決以後,我就想去找一個有理想、有追求的女人,再組成一個家庭。
東方早報:我們知道,有很多冤案,農民們去上訪,同樣得到了上級的批示,可一直得不到解決?你如何看這個問題?
王幸福:很多人爲了上訪都付出了慘重代價,但是受到打擊後就一蹶不振。但我王幸福不會這樣,我就是被打擊一百次,還是會把這些事情做完。這件事我最終就是要做到,徹底解決宜陽縣的不正之風,並使那些官員得到應有的處理。我相信,離處理他們爲時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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