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交通運輸系統工程學會副理事長張國伍教授說,以其應有功能來衡量,我國多數城市連“健康”都算不上,更不要說防災了。
7月10日一場暴雨,使得北京市交通嚴重受阻,部分立交橋下因大量積水造成交通癱瘓。兩天後,奧運會舉行在即的希臘首都雅典大停電,全城正常運轉陷於停頓。這是兩個孤立事件嗎?
近年來,一次災害,甚至夠不上災害的天氣突變,就導致某座現代化大都市部分功能癱瘓、生命財產損失慘重的案例屢見不鮮。城市防災減災已成爲一道世界性難題。人們對兩年前北京因一場雪變成“世界最大的停車場”記憶猶新,也自然會聯想起去年美國停電、加拿大停電、倫敦大停電和意大利大停電,一年前韓國大邱市地鐵火災,甚至更早的“9·11”恐怖襲擊……
城市,是人類文明的代表。現代科技日新月異,城市功能理應越來越強大。然而在事故和災害面前,人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原來我們引爲自豪的現代都市竟是如此脆弱!
城市功能顯出種種老態、疲態、病態
針對幾天前的暴雨淹城,北京市政有關負責人指出,北京排水設施不完善,管網配套建設滯後,城區原有排水管網很多都是解放前設計的,排放能力不夠,排水標準較低。隨着城市建設速度的加快,城市排水量已遠遠超過管線的原有設計能力。
也許這位負責人沒有意識到,他的這段反思觸及了一個遠超出排水和北京範圍的關鍵問題——防災減災能力落後於經濟發展能力,已成爲制約人類社會發展的主要矛盾之一。近二三十年來,世界許多城市規模急劇擴張,有些城市人口增加了上百倍。相形之下,城市自身功能卻顯出了種種老態、疲態、病態。
去年8月14日的美國、加拿大停電,影響了9300平方公里、5000萬人,每天損失高達300億美元,起因不過是紐約一座電廠遭遇雷擊。事後美國總統布什承認,美國的電力供應網“古老而陳舊”。專家說,美國電網許多地方至今仍不堪一擊:控制系統老化,發電站防備鬆懈,數英里長的高壓線毫不設防,沒有建立起一旦停電時最低限度的安全防護系統。
現代人對城市的依賴度越來越高。科技發達的大城市已經具備了機器人的某些特徵,承擔着市民一切物質和精神需求,製造出種種便捷和舒適。但是技術快速升級是一把“雙刃劍”,電子系統、裝備系統應用越普及,構造越精密複雜,越容易出故障,診斷和維修的難度也越高。由於人們急功近利,一些技術尚在磨合期便被提前投入使用,從而可靠度帶有更大不確定性。
並不可靠的“生命線”
交通、通訊、供電、供水、供氣等工程被稱爲“城市生命線系統”,是保證城市生活正常運轉最重要的基礎設施,任何環節滯後或失靈都可能導致整個城市癱瘓。它們應該隨時做到後備充足、靈活應變。但現狀是,多數城市的“生命線”缺乏自我保障能力。
日本建設省土木研究所專家說,1995年1月日本阪神地震之所以損失慘重,除震級大、預報不力外,關鍵是大都市生命線系統的脆弱性加重了災情。震時大火沖天,火源多半來自天然氣管道破裂引發的爆炸。地震毀壞了城市供水網,只能任憑大火助紂爲虐。地震後公路、鐵路、電話中斷,具有自動化功能但缺乏備災適應性的生命線系統處處受阻,全線處於“死亡”狀態。
北京也不容樂觀。北京地下主幹線有上水、下水、煤氣、天然氣、電力、熱力、電訊七大類的十幾種管網,累計超過萬公里,由於年久失修及信息不靈,近30年來釀成一系列事故,如地鐵或其他基建施工切斷電纜影響有關地區供電,工地鑽探弄斷電話線,地下水管爆裂造成數百戶居民遭受水害。
中國交通運輸系統工程學會副理事長張國伍教授說,以其應有功能來衡量,我國多數城市連“健康”都算不上,更不要說防災了。
“夾心餅乾”與“攤大餅”的較量
真正可怕的不是某一種危機,而是大小危機已成爲常見病和多發病。因此,僅僅指責現代城市欠缺某項防災功能是不夠的,有必要對城市規劃思想進行整體檢討。4月15日發生的重慶天原化工廠氯氣泄漏事故造成9人死亡,其餘15萬人得到了快速轉移,有人說這是個成績。但中國災害防禦協會副祕書長金磊卻看到了問題的另一面:重慶主城的7個區有危險品化工企業69家,它們與數百萬市民朝夕相伴,城市規劃的這一嚴重缺陷是釀成災害的根本原因。
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希望人們從深圳的“夾心餅乾”效應中得到啓示。去年非典期間,深圳南邊的香港、北邊的廣州非典病例都有上千個,而深圳只有15例。主要原因之一是深圳規劃採取了多組團模式,分爲16個組團,700萬人口分散在各個組團中,每個組團的居住、就業、娛樂、生活具有相對獨立性,組團之間人口流量不大。疫病流行期間,即使採取隔離措施,對居民和務工人員的工作、生活影響也比較小。相形之下,廣州、香港的“攤大餅”式發展就暴露了弱點。
現代人的規劃反而比不上祖宗?
追溯歷史,城市規劃就起源於衛生防疫。100多年前,英國的城市規劃是由衛生部主管的。當時爲什麼要編制城市規劃?因爲黑死病、傷寒等疾病的流行大多發生在大城市。倫敦發生黑死病時,起初人們亂丟貓狗屍體,結果加重了疫情。人們對城市災害進行反思,纔有了城市規劃,通過預先規劃來解決城市的下水道修建、垃圾堆放、城市佈局和綠化帶問題。
羅馬、巴黎等歐洲著名城市,都是先建地下排污設施,再在上面建城市。那裏的人們很早就知道城市自我保障功能的重要性。中國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工程規劃設計所所長謝映霞說,在人口膨脹、經濟發展、生活節奏加快的今天,城市規劃偏重滿足人們的物質和精神享受,往往忽略了防災功能。最生動的例子就是大片密集的高層建築羣,一旦發生災害,這些“現代文明的標誌”很可能瞬間變成人類生命的殺手。
她指出,我國法律雖然規定城市規劃必須考慮防災因素,但各地的執行多不到位,因爲對城市防災效果沒有硬的考覈指標,不列入地方領導政績,對規劃中的防災漏洞也缺乏追究機制。
中國城市規劃協會副會長鄒時萌說,有些地方領導醉心於人人看得見的“形象工程”,輕視那些真正能夠提高城市功能的建設項目,因爲這類項目一般都在地下,投入大,運營費用高,一般人看不見。“在很多地方,政府領導請專家去搞規劃只是做做樣子。”他說。
中國“硬件不硬,軟件太軟”
再好的設備都要由人來操控。建立科學、有效的防災減災管理制度,特別是危機應對機制,與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同等重要。
去年美、加大停電後,多數英國媒體認爲,英國電網目前運轉良好,應急機制比較健全,應該不會步美加後塵。孰料,僅兩週後就發生了倫敦和英格蘭東南部部分地區重大停電事故。
西方發達國家經多年探索,城市防災管理體制和法規還是比較成熟的。金磊指出,縱覽國外現代城市防災減災管理經驗,儘管各國模式因國情不同而各具特色,但核心的內容是統一的。他們都有多元化、立體化、網絡化的綜合減災、應急體系,都有一個以政府首腦爲核心的固定的中樞指揮機構,並實施高官問責制,都有常設的專職機構及相關科學家、專業人員從頭至尾參與減災實踐,都有嚴格而高效的政府信息發佈系統及明確的政府職能。災害大國日本是全球較早制定災害管理基本法的國家,每年防災預算佔國民收入5%左右,目前擁有各類防災減災法律近40部。美國1959年制定災害救濟法後,先後修改三次,每改一次都擴大了聯邦政府救援範圍及全面協調減災、預防、緊急管理、恢復重建等工作,各類全國性防災法律有近百項。
發達國家普遍在減災法律中規定城市防災的地位及作用,並就城市氣象、地震、火災及特重大意外事故、公共安全設有法律。反觀國內,到目前尚缺乏最高層次的國家減災基本法,在城市層面也缺少城市防災法。在論述我國城市防災減災建設時,有專家概括了兩句話:“硬件不硬,軟件太軟。”
不要“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已有專家對城市防災減災建設提出了很多建議和對策,但是張國伍教授認爲,現在的局面,“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辦法難以治本,必須調整城市建設的總體思路。他的觀點是,要把城市當作一個有機的整體來對待,不能人爲割裂各種功能。
他對北京市剛建成的輕軌13號線很不滿意,因爲這條線與原有的地鐵環線沒有對接。“比如西直門,輕軌站和地鐵站離那麼近,就是不接起來。”他說,“不僅乘客不方便,平時擁擠不堪,遇到什麼災難,抗干擾能力之差可想而知。”
“造成這麼大麻煩,就因爲輕軌和地鐵是兩家公司在經營,彼此有利益分割。”張國伍說,現在負責城市建設的部門很多,經常是各自爲政,互不協調。修路的不管排水問題,排水的不管供電問題。各部門內部機構也不統一,只管自己眼前一段,極少考慮整體佈局。“如果換作一個人,身體各部分這麼不配套,他能站起來嗎?”
向蜜蜂學習
金磊從另一個層面表達了相似的看法。他指出,目前我國防治災害方面的法律有傳染病防治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防洪法、防震減災法、氣象法、消防法、道路交通安全法等多部,但這都是針對單方面減災而制定的,侷限性很明顯。因爲每次災害形成時,必有次生災害發生,地震可能引發火災、水災和瘟疫,火災可能引發房屋倒塌、管道爆裂、交通堵塞。針對這種情況,亟需一部綜合減災法來應對各類突發性災害事件的發生。金磊說,雖然城市每一種災變成因和特點不同,但是從危機管理出發,災害一旦降臨,其狀態都是類似的。要研究各種危機事件的關聯性,研究單一事件轉化爲複雜事件的途徑,制定綜合的戰略、政策和管理計劃,作出綜合的組織和資源安排。
仇保興在一次論述中引用了蜜蜂的例子:一窩蜂羣,蜜蜂的數量多達幾萬只,這麼多的蜜蜂集中在一個很小的蜂巢空間,並不影響其生存繁殖,因爲蜜蜂分泌出來的蜂膠具有抗菌、抗病毒的功能。如果沒有這種本領,蜜蜂早就被傳染疾病淘汰掉了。這啓示人們,只有將防災意識貫徹到城市全部建設當中,城市機體才能長保健康和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