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證很重要
2003年6月4日夜11時許,和兩個孩子在牀上熟睡的王麗珍(化名),突然感到一雙大手在自己身上亂摸。
“莫作聲。”黑暗中,這名男子湊到她耳邊說。王麗珍往胸前一摸,有一把匕首,“我當時害怕,就不敢作聲了。”
這時,睡在旁邊小牀上的大女兒恰好醒了。王麗珍順手打開電燈,男子被嚇跑了。
第二天晚上午夜時分,一名男子“只穿一條褲衩”,持刀從廚房的窗子潛入,將王麗珍強姦。
連續兩夜遭受侵犯,王麗珍判斷乃同一男子所爲。因爲她兩次都“和那人說了幾分鐘話”。
6月6日上午,王麗珍把這事和相熟的村民李志邦(化名)說了,李志邦建議去派出所報案。
當晚8時許,李志邦開着摩托車,帶王麗珍來到鎮上。
接受報案的是湖北省鄂州市鄂城區分局楊葉水陸派出所(下稱“楊葉派出所”)。幾年前,楊葉派出所在全國首創“先賠償,後破案”的治安承諾,一夜成名。該所還被授予“全國人民滿意派出所”等榮譽稱號。
所長袁勝和副所長葉先華詳細聽取了情況介紹。
“王麗珍說,6月5日晚上歹徒強姦她後,又死命把她往後門拉,想和她再來一次,因爲她抗拒不從而作罷。”陪同王麗珍報案的李志邦回憶。
“此人當時的慾望還沒有滿足,今晚(6月6日晚)一定還會來!”派出所領導果斷判定。
派出所領導慎重討論了多種抓捕方案,最後決定實施“萬無一失”之策:一定要等到犯罪嫌疑人泄精、王麗珍發出行動信號———咳嗽兩聲之後,他們才能衝進臥室抓捕。
“這樣他就沒辦法狡辯了,因爲精斑就是強姦的‘鐵證’!”李志邦記得副所長葉先華等幹警非常強調取證的重要性。
“我一個農村婦女,只是希望民警早些把壞人抓住,所以當時提出讓我幫助取證,我也沒深想。”高中文化程度的王麗珍很無奈地說。
歹徒留下證據,全裸逃了
當晚9時左右,王麗珍在楊葉派出所錄完報案筆錄。返家後,王麗珍告誡子女,“今晚警察要來,有什麼動靜不要吱聲。”
晚11時許,派出所所長袁勝、副所長葉先華、派出所的一名司機以及鄰村三峽村治保主任葉小剛一行4人如約而至。
按預定的抓捕計劃,所長袁勝等4人埋伏在距王麗珍臥牀僅1米多遠的客廳沙發上,等待強姦犯到來。
果不出所料,7日凌晨,一個黑影出現了。脫掉身上的T恤和長褲,僅穿一條內褲的歹徒竄進王麗珍家的臥房。
王麗珍說,那男的進屋後先將燈泡摘下,手上操起尖刀。這一次,王麗珍遵照派出所的要求,沒有反抗。埋伏在客廳沙發上的葉先華等4人,也在靜靜地等待。
幾分鐘後,歹徒泄精了,王麗珍按照事先的約定,咳嗽了兩聲。
一聽到信號,埋伏在客廳的4人立即衝進臥室。但你撞我,我撞你,一時都沒了方向。混亂中,副所長葉先華一把抓住歹徒的胳膊,但被歹徒掙脫了。全身一絲不掛的歹徒從後門逃出,葉先華等4人眼睜睜地看着歹徒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他有一米七幾,要是再見到他,我肯定能認出來。”事後,葉先華副所長曾多次當着王麗珍所在的白沙村村民的面懊悔不已。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報案,我自己找幾個熟人,肯定能抓住。”本來寄希望於警方緝兇的王麗珍,當晚很失望。
7日1時30分左右,一直等消息的李志邦接到派出所打來的電話。“他們夜裏一點半左右就回派出所了,把我叫去一起分析案情,直到凌晨3點左右我纔回去。”
“順利”破案
歹徒逃脫時,遺留在現場的有燈泡、刀子,這上面應該有歹徒的指紋。可是警方說經過鑑定,刀上沒有犯罪嫌疑人的指紋,這可能是因爲刀子上的灰塵比較重。那隻被歹徒取下的燈泡,派出所說不知道保管在哪裏。這樣,破案的突破口只有DNA鑑定。
6月7日上午,警方委託楊葉鎮衛生院提取了王麗珍陰道中的遺留物。因鄂州市公安局無DNA鑑定機構,當天下午,警方將拭紙以及王麗珍提供的留有可疑斑痕的兩條內褲和兩條毛巾,送至黃岡市公安局鑑定。
與此同時,警方鎖定王麗珍所在的白沙村,圍繞現場遺留的T恤、長褲“以物找人”。經4輪調查摸底,篩選出13名重點嫌疑人,並將這13人的血樣送檢。但最後都被排除。
正當調查工作一籌莫展時,楊葉派出所瞭解到,李志邦與王麗珍交往密切,關係有些異常。
7月上旬,楊葉派出所刑警隊長徐威找到李志邦,要他做DNA鑑定。“老哥,我們抓不到人,現在壓力太大。你配合一下,但我們絕對相信你。”表面上,徐威對李志邦很客氣。
李志邦感到此舉很可笑,“抓捕那天晚上,我在警方視線之內,再說我是陪王麗珍去報案的,怎麼可能我是強姦犯?”
同時,因爲有村幹部舉報村民李端慶有嫌疑,7月11日,派出所又讓白沙村治保主任葉金安以檢查身體爲由,將其帶到楊葉鎮衛生院抽取血樣。
當時負責抽血的醫生袁明忠證實,給李端慶抽血時,警方沒有人在場。袁明忠在一份調查筆錄上寫道:抽完血,等李端慶和他老婆走後,派出所吳指導和徐威纔過來將血樣取走。
7月21日,黃岡市公安局的DNA鑑定結果出來了:王麗珍陰道提取物中,檢出了兩個人的混合精斑。也就是說,王麗珍在6月7日凌晨被第二次強姦之前,還與人發生過性關係或是“通姦”。
鑑定書還顯示,貼有“李端慶”標籤的血樣的DNA,與混合精斑之一的DNA一致,並與其他物證——兩條內褲和毛巾上的精液成分一致。
7月21日下午,李端慶被治保主任葉金安騙出來。在公路邊等候的刑警隊長徐威,上去扇了李端慶兩個耳光,並將其銬住。
帶到派出所後,李端慶堅決不認強姦,不聽話的他立即招致一頓“好生伺候”。
幾個回合下來,“吃不消”的李端慶“如實”交待了“三次強姦王麗珍”的經過,在一份準備好的材料上,李端慶簽字畫了押。
“這是我最初不肯簽字,被他們用菸頭燙的。”李端慶的手背中間有一個醬黑的圓疤痕。現在的李端慶已經不能幹活了,因爲從派出所出來後,耳朵老是嗡嗡作響,後背隱隱作痛,年紀不大的他“兩排牙齒上下已經鬆動得很厲害了”。
律師譚宏銘初次見到李端慶是在2003年8月中旬,那時李端慶已因涉嫌強姦被批捕,關押在看守所。譚律師說,當時李端慶“鼻青臉腫的”,哭訴自己是屈打成招的。
李端慶就此“落網”,楊葉派出所“順利”破案。
派出所抓錯了人
李端慶被抓,在楊葉鎮掀起了軒然大波。
白沙村村民都知道,李端慶只有1.65米的個頭,穿39碼的鞋,因是早產兒,智力及身體發育先天不足,腿上還有殘疾。“他跑起來連一般婦女都不如,哪能在4名公安眼皮底下逃走啊!”村民們都覺得難以置信,有的懷疑李端慶的血樣在鑑定之前被“調包”,於是,近百人聯名擔保李端慶是冤枉的。
2003年11月,李端慶案在鄂州市鄂城區法院開庭,李端慶當庭翻供,要求重新進行DNA鑑定。
11月10日,湖北省高級法院法醫到看守所重新爲李端慶抽取血樣。省高院法醫驚訝地發現,新的李端慶血樣與被害人王麗珍內褲、毛巾上的斑痕以及陰道擦拭物混合精斑中的DNA均不一致。
爲慎重起見,湖北省公安廳又對混合精斑和重新抽取的李端慶血樣複檢,結果顯示,它們的DNA圖譜還是不一樣。
對此,鄂城區警方持疑慮態度。
爲了徹底消除外界異議,今年1月16日,經重新抽取的李端慶、王麗珍以及李志邦的血樣,連同黃岡市公安局DNA鑑定中心保存的原始檢材、鄂州中院所送檢材,一併送至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進行DNA鑑定。
幾天以後,公安部的鑑定結果出來了:李端慶的血樣與最初貼有“李端慶”標籤的血樣以及和王麗珍陰道擦拭物、兩條毛巾和內褲的DNA均不一致。
李端慶的作案嫌疑徹底被排除。今年1月,被關半年之久的李端慶走出了看守所。鄂州市警方主要領導專程去李端慶家上門賠禮道歉,並賠償了兩萬元。
“從目前的幾份鑑定結果分析,黃岡市公安局鑑定時那份貼有‘李端慶’標籤的血樣,實際上是王麗珍第二次被強姦之前與其發生關係的男人的血樣。”李端慶的律師譚宏銘說,“也就是報上提到的李志邦的血樣。”
今年7月中旬,湖北某都市報刊登了由鄂州市公安局提供的一篇題爲《DNA鑑定有誤鄂州一起強暴案一波三折》的公安通訊稿。文中披露,這個“通姦者”就是李志邦。
對於“通姦”的說法,李志邦予以“否認”。“我已經諮詢過律師了,即使通姦,都市報的報道也侵犯我的隱私權,我可以起訴要求賠償。”李志邦說。
省廳數天破案,不會抓錯了
2004年7月16日,鄂州的這宗強姦案上了央視的《今日說法》欄目,隨後報紙、網絡上的質疑評論猶如龍捲風一般襲向鄂州警方。據鄂城區檢察院一位檢察官介紹,目前楊葉派出所所長袁勝、副所長葉先華、刑警隊長徐威3人因涉嫌濫用職權、刑訊逼供、僞造證據等已經被“控制起來了”。
央視報道也引起湖北省公安廳高度重視。省公安廳緊急召開案情研究會,並組織3個專案組,分幾路趕赴楊葉鎮。昔日寧靜的楊葉小鎮,此時已經到處是警車的身影。
面對茫茫人海,尋找嫌疑犯談何容易?專案組決定實施“地毯式排查”,從受害人王麗珍所在的白沙村6組開始,凡是與警方懷疑對象相近的男性村民,都要“抽血”鑑定。6組、7組、5組……一次次抽血,一次次排除。3組、4組、8組……,還是沒有收穫。
本就高昂的DNA鑑定費用,隨着“地毯式排查”的鋪開而直線上升,但這絲毫不能動搖專案組“不破案子,誓不回朝”的決心。專案組再次研究決定,排查範圍還要擴大到鄰村三峽村。
在排查的同時,專案組又重新找到王麗珍,耐心做她的思想工作。王麗珍終於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線索:三峽村村民劉先勝曾與她家發生過糾葛。
7月24日晚11時,38歲的劉先勝被抓獲。
25日上午,專案組帶着案發現場遺留的T恤、長褲、42碼白球鞋等物證讓村民指認。有村民說,曾經看到劉先勝穿過。
同時,劉先勝的妻子承認,王麗珍的丈夫曾經向劉先勝借過3000元,劉先勝多次討還未果後,就把王麗珍家的席夢思牀、櫃櫥等傢俱搬走抵債。
後來聽說還有1000多元沒還,而王麗珍的丈夫因販賣假幣被判了兩年,家裏少了頂樑柱的王麗珍更加還不起了。劉先勝的一位鄰居告訴記者,“劉先勝放言說,只要王麗珍陪他睡幾回覺,剩下的錢就不用還了。”後來王麗珍被劉先勝糾纏幾次後,就再也不願意了。
對於劉先勝被抓,劉的鄰居、楊葉鎮衛生院前院長劉某擔憂“會不會再抓錯”。專案組成員信心十足地說,7月23日我們抽了他的血去鑑定了,沒問題。
7月26日,省公安廳督察組一位高級警官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語氣非常肯定地說,這一次省廳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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