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時27分,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39個平凡歲月的生命精華,在這一天熔鍊、濃縮;12載共產黨員的神聖使命,在這一天鍛造、升騰。
這一天裏,人們看到一位共產黨人十幾年如一日的公僕本色。
這一天裏,當人們還在爲盧萬里、劉中山、牛和恩、金長思、於瑞茂、李玉書等一批交通廳局長紛紛倒在金錢和美色之中而惋惜、唾罵的時候,在中國西南邊陲的茫茫大山裏,有這樣一位交通局長,倒在了抗洪搶險的第一線,倒在了泥石流的驚濤駭浪中。
他,就是共產黨員、雲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盈江縣交通局局長趙家富。
親愛的讀者,請隨着我們的敘述,一起走進這位交通局長生命的最後倒計時吧。
7月5日2時27分,芒銅公路12公里處。眨眼之間,趙家富就被排山倒海的泥石流捲走,什麼也沒來得及說
7月4日至5日,盈江縣下了場50年未遇的大暴雨,全縣公路四處告急。
現在,交通局長趙家富和路政大隊副大隊長顧雪強等一行8人,正徒步奔向322國道弄障段搶險救災的途中。他們被前後夾擊的山體塌方困在了一處不到100米的狹窄地段,只能棄車而走。
8個人東奔西跑,來回躲避着塌方。在一處相對寬闊點的地方,大夥兒停下來喘口氣。山谷裏出奇地靜,死亡的恐懼向大家襲來,誰也沒敢出聲,都靜靜地望着趙家富。
沉默中,緊跟在趙家富身邊的司機楊清解突然顫聲說,局長,聽,什麼在響?轟隆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趙家富的臉色凝重起來,一言不發,點了支菸,撐一把傘在雨裏屏聲靜氣地聽。聽了一會兒,趙家富猛地將菸頭一扔,說,狗日的,不是打雷,是泥石流來了!趕快跑!
路上塌方齊膝,只能深一腳淺一腳試探着往前挪,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陷進泥潭而遭滅頂之災。趙家富叫上路政大隊副大隊長顧雪強,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探路。其他幾個人跑回車上取東西。趙家富想起,全縣公路的技術資料都在車上,車毀了就毀了,但技術資料絕不能丟,災後要重建。
此時的大山,殺機四起,這邊一座山,那邊一座山,整座山整座山地在往下倒,哪裏見過這般地動山搖的駭人場面!
就在趙家富和顧雪強的頭頂上,山上的樹木開始紛紛晃動,泥漿也從山肚子裏冒了出來。楊清解他們在後面遠遠看到,想喊局長快跑,已經來不及了,一聲炸雷般巨響,頃刻間山崩石裂,樹木、泥石排山倒海般直向趙家富、顧雪強涌來。
趙家富也聽到山崩的聲音,他擡頭往上看,從天而降的泥石巨流已經撲到他身邊,一下子把他掀翻。離他幾米遠的地方,顧雪強眼睜睜看着趙家富一屁股跌坐在泥石流中,泥浪馬上漫到胸膛。趙家富手上仍舉着傘,隨着泥石流急速往山崖邊滑。
顧雪強聲淚俱下地喊了聲局長,第二波泥石流又呼嘯而至,趙家富沒了蹤影。
4日晚,家中客廳。趙家富躺在沙發上打吊針,說,索性提前退休回家享享天倫之樂,交通局長這活兒,真不是人乾的
接到趙家富被泥石流捲走的電話,妻子劉雲萍當場昏死過去,半天沒有醒來。她早上起牀的時候,趙家富已經出門。劉雲萍見丈夫的最後一面,還是頭天——7月4日的晚上。
7月4日是個星期日。趙家富還是去了辦公室,下午快6點時纔回家。和劉雲萍說了一句,這身子快撐不住了,就懨懨地斜躺在沙發上打起盹。
這些天來,趙家富爲公路搶通的事忙得連軸轉。劉雲萍見丈夫起了鼾聲,不敢驚動他,拿了條毛巾被給他蓋上,順手摸了摸丈夫的額頭,汗津津的,忍不住問,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趙家富有氣無力地說,可能是,身上一點勁兒都沒有,頭暈腦漲的。
劉雲萍趕忙給在縣醫院工作的一個朋友打電話,請她幫忙給趙家富輸輸液。通完電話,劉雲萍又拿個靠墊把丈夫的頭墊高些,幫他擺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趙家富在沙發上放鬆地睡着了。8歲的小女兒趙蓉將頭鑽進爸爸的懷抱。媽媽過來拉開她說別打攪爸爸睡覺。小趙蓉就端了個凳子,靜靜地坐在沙發邊端詳父親的睡姿。
這是一隻粗布沙發,買來還不到一個月,連那個一起買來的小桌櫃,共花了將近一千塊錢。家裏的老木頭椅子已經用了七、八年,趙家富一直沒捨得換新的。但是趙家富回到家總是嚷嚷累,喜歡往木頭椅子上躺,木扶手太硬,硌得頭生疼,趙家富唸叨說不舒服。劉雲萍咬咬牙,把一個月的工資全拿出來,買了這隻能躺的沙發。
沙發剛搬進屋那天,趙家富從工地上回來,高興地親了劉雲萍一口,把身子往沙發上一扔,美美地說,終於可以享享福了。
晚上8點鐘的樣子,朋友來了,趙家富就躺在沙發上打吊針。晚上10點多一點,趙家富輸完液,感到身上輕快了些,肚子也餓了,叫兒子趙傑盛來一碗剩飯,用開水泡着吃。
一邊吃,一邊問趙傑,今天是中考最後一天吧?考得怎麼樣?兒子說,最後一門考的化學,應該能考90分以上吧。
趙家富笑了,慈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說,小子別吹牛,究竟有沒有把握考上高中啊?要是考不上,是復讀一年,還是買讀高中(方言,即讀議價高中)?兒子想了想,說,那就再復讀一年,買讀要花好多錢的。
看着這一對可愛的兒女,趙家富對妻子說,天倫之樂啊,我索性提前退休算了,回家來享享清福。交通局長這活兒,真不是人乾的!
劉雲萍撲哧一笑,不到40歲就想退休?你要是放得下你的路纔怪!
5日凌晨。臥室。趙家富從牀上爬起來,喃喃自語,說,完了,完了,我的路怕要保不住
頭天夜裏,趙家富不到12點就睡下,頭挨枕頭就着了。外面開始下雨,淅瀝淅瀝的,趙家富鼾聲如雷,蓋過了雨聲。
凌晨2點多,窗外的雨聲猛然間大起來,像是有人拿臉盆在往窗玻璃上潑,咚咚作響。趙家富睡夢中一個激靈,掀開被窩赤着腳就跳到窗臺邊,一把把窗簾拉開。黃豆般的雨點直往窗臺上撲,像一顆顆子彈要往人體裏鑽。趙家富倒抽一口冷氣,恍惚間忘記了還有層玻璃隔着,驚得一個趔趄。
劉雲萍被他這個趔趄也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問,怎麼啦?
雨太大了,幾十年沒見過這麼大的雨。趙家富立在窗臺邊,喃喃自語,完了,完了,我的路怕要保不住。
劉雲萍下牀,把趙家富拽回來,說,你的路重要,可身體也重要,小心彆着涼,你還病着。
劉雲萍和趙家富做了十幾年夫妻,每逢夜裏下雨,就見趙家富急得在臥室裏團團轉。有一次劉雲萍對他說,看把你急的,那路是你的命根子呢。趙家富正色說,不,你和孩子纔是我的命根子,你們可得給我好好的,不許有個三長兩短。
趙家富躺回牀上,再沒睡着。3點多鐘,他又起來一次,拉開窗簾看雨是否小些。6點多鐘,他第四次起來看雨勢。這雨總是下個沒完,攪得人心煩意亂。
那邦公路施工正在緊要關頭,哪經得起這雨,今天怎麼也得上工地看看。迷迷糊糊中,劉雲萍聽見趙家富還在自言自語。
8點多鐘,縣交通局。趙家富一聽蘇典公路水毀嚴重就急了,說,老百姓的事兒,可一刻也耽誤不得
雨一夜未歇。趙家富一宿沒有閤眼。
7點鐘,天矇矇亮。趙家富悄悄起牀,飯也沒吃就匆忙出門了。
8點半,趙家富正準備動身上那邦公路,蘇典鄉鄉長竇相發和縣駐蘇典鄉工作隊長思曉得進了他的辦公室。竇相發焦急地說,昨夜大雨,從縣城到蘇典鄉的公路塌方了,從鄉到帕蚌村的路也斷了,幾百戶老百姓困在裏面,必須馬上搶通,請求交通局支援臺推土機。
趙家富一聽也急了,趕緊通知樓下等着出發的幾個人再等等,先解決這件急事。
蘇典是個傈僳族鄉,全縣就數這裏最邊遠、最貧困。沒通公路前,日常物資全靠人背馬馱。江那邊帕蚌等村寨,一到雨季就與世隔絕。趙家富當交通局長後,親自帶技術人員跋山涉水地測量,把路修通了,在江上架了橋。趙家富爲蘇典的路沒少流汗,蘇典的老百姓對他這個交通局長感情也很深,有事兒都來找他。
可是,眼前的情況卻讓趙家富犯難。局裏的推土機都投到了那邦公路上,縣城裏再沒有任何機械。竇相發心想這事兒八成要泡湯,趙家富卻反過來安慰他,說,別急別急,就是從外縣借,也要給鄉長你搞一臺來,老百姓的事兒一刻也耽誤不得。趙家富一連撥了幾個電話,終於打聽到卡場鎮道班還有臺推土機。
他立即抓起電話,撥通卡場鎮道班,說,趕快調一組工人,開上你們的推土機,去支援蘇典鄉搶通,那裏的老百姓等着呢!
握手告別時,竇相發很是感動:今天這事兒,如果有人說“愛莫能助”、“研究研究”,也完全可以理解。但趙家富不一樣,這人實在。
下午4點多鐘,竇相發和思曉得走到塌方處,推土機正在轟隆隆地鏟去路障,只剩一小攤亂石稀泥。他們在旁邊等了約5分鐘,路通了。
9點多鐘,那邦公路。趙家富堅持要走到路斷處,說,交通人的使命就是在路上
送走蘇典鄉鄉長,趙家富立即招呼大家往那邦公路趕。一行8人,分乘兩輛車。
同行的工程監理說,雨這麼大,路肯定塌方了,走不通的,就別去了,雨停了再說。趙家富搖搖頭,說,那不行,我們交通人的使命就是在路上,這種時候怎麼能像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辦公室裏!
趙家富任交通局長三年,已經爲縣、鄉新修了6條路、架了9座橋。去冬今春,一下子又新開工了10項公路、橋樑建設項目。但是爲官一任,趙家富最想辦成的實事,還是修通縣城至那邦94公里的油路。
那邦是中緬邊境的一個小鎮,爲省級邊貿口岸,但就是路不行,路面坑坑窪窪的。盈江縣守着這個黃金口岸,卻發揮不出口岸優勢。爲了把這條路改造成油路,趙家富一趟趟跑州府、跑省城,終於爭取來2.2億元投資。今年6月份,路面好不容易平整出來,沒想到山洪、泥石流接二連三,路基成段成段垮塌。趙家富心都碎了,他哪能不着急!
趙家富催促一行人拼命往前趕。走出15公里左右,迎面遇見省路橋一公司項目部經理黃紹剛,攔住趙家富的車,說,再往前確實不能走了,路全斷了。他剛從那邊下來。
趙家富說,我們的任務就是去看斷路。哪裏有危險,就向哪裏衝,這就是交通人的命。爬也要爬到路斷的地方去。
一行人往山上衝出去2公里左右,一處巨大的塌方阻斷了去路。趙家富立即打電話安排人來清障。
趙家富的狠勁兒上來了,說,這裏確實走不通,趕快回山腳,走芒銅路那條便道。不查看完整條路的險情,絕不回頭。
10點多鐘,芒銅路上。趙家富同劉雲萍通了最後一次電話,說,你帶孩子去芒市玩,就坐中巴車好了,雨大路滑,叫兩個老人不要出門
芒銅路是當年修電站時開闢的一條沙石便道,從芒允鄉到銅壁關鄉,可以再轉回到那邦公路。但是自那邦公路開通以後,這條路已經少有人走。
彎多坡陡路窄,輪胎不斷打滑,司機楊清解腿有點發軟。
10點多鐘,劉雲萍打通丈夫的電話,說,兒子吵吵中考完要出去散散心,下午想帶他去州府芒市玩玩。
趙家富說,那得先把老人和女兒安頓好,公路水毀太嚴重了,我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回家。趙家富的老父老母都已年逾七旬,趙家富在城裏安家後,就把老人從農村接來,早晚好盡孝心。
劉雲萍說,老人的意思,是想到你姐姐家住幾天。
趙家富想了想,說,今天雨大路滑,還是叫兩位老人不要出門了吧,讓姐上家裏來,幫忙照看幾天老人和孩子。
劉雲萍又說,局裏正好有輛車要去芒市,想搭個便車。
趙家富說,你帶孩子去芒市玩,就坐中巴車好了,搭單位便車也不是不可以,記着把車費交了,別讓人說閒話。
劉雲萍也在縣交通局系統工作,知道丈夫立的這個規矩。公車私用,趙家富要求全局上上下下都要交錢,一公里5毛,交給財務,一分不能少。趙家富有時去看病也交錢。交通局財務賬上清楚顯示,2001年至2003年,趙家富因私用車共18次,交費1546元。
丈夫最後說,雨大,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劉雲萍應了聲,就把電話掛斷了。
劉雲萍覺得很後悔的是,當時自己竟沒有叮囑丈夫也要注意安全。一碰上這種鬼天氣,趙家富總是在外面跑,風裏來雨裏去的,劉雲萍早已習以爲常,並沒覺得今天的日子有什麼特別。
12點多鐘,銅壁關。趙家富接了個電話,說,弄障又發生特大泥石流了,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幹部的責任重於泰山,別磨蹭了,趕快往回趕
山間便道實在難走。司機楊清解把車開得跌跌撞撞。時近中午,終於艱難地爬上銅壁關施工現場。
趙家富召集施工人員開了40分鐘會,提了三點要求:安全、保通、搶修。有人來叫吃飯,趙家富說,老毛病犯了,昨晚才輸了液,吃不進東西。
長期超負荷工作,透支着趙家富的身體,痛風、腎絞痛接踵而至。2003年5月,趙家富得了傷寒,腸胃發炎,除了粥什麼也吃不下。醫生讓住院,他說我事情太多就輸輸液算了,誰也勸不了。劉雲萍只好煮些稀飯用保溫桶裝好,別人吃飯的時候,趙家富就喝帶來的稀飯。打那以後,只要下鄉、下工地,劉雲萍就煮稀飯讓他帶着。今天早上出門特別早,劉雲萍還沒起牀,連稀飯也沒來得及煮。
沒有粥,趙家富幾乎沒動筷子。一行人匆匆吃了飯。這時候快下午1點了,趙家富接了養護段段長楊雲華打來的電話,衝大家喊,快,快,趕快往回趕,弄璋又發生特大泥石流了!
楊雲華在電話中說,322國道弄璋段的泥石流特別嚴重,山洪裹着樹枝、山石咆哮而來,堵塞了橋涵,暴漲的河水正漫出河堤,漫向附近村莊。趙家富當機立斷,改變查看那邦公路災情的計劃,一行人火急火燎往弄障趕。
弄障和銅壁關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必須先從芒銅路原路返回,再從芒允前往。但此時的芒銅路已非來時的芒銅路,雨更大了,雨刷開到最大檔,還是看不太清楚前面的路。趙家富不斷催促司機楊清解,快些,再快些,弄障的老百姓就要被水淹了!
下午2點多鐘,芒銅路上。前後的路都被塌方堵死了,趙家富說,保命要緊,生命是多麼美好啊,哪個會想死
一行兩輛車歪歪扭扭開出4公里左右,路上兩臺中巴車陷在泥裏動彈不得,擋住去路。楊清解說,沒法子,走不了了。趙家富跳下車去看,中巴車旁還有一點空地,便催促強行通過。小楊說,旁邊是山壁,硬擠會把車門擠壞的。趙家富把眼睛都瞪圓了,吼,老百姓的命重要還是我們這破車重要?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幹部的責任重於泰山,這時候怎麼能顧自己的車而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別磨蹭了,硬過!
小楊重新發動車,掛上前加力,往山壁前衝。三個輪子着地,一個輪子懸在護溝上,像是表演特技一樣硬擠過去,衆人大氣不敢出。車的左側果然被山石劃出好幾道長長的凹槽。小楊冷汗唰唰往下淌。
才衝過去沒多遠,一攤塌方砸到路上。趙家富還是連聲吼,硬過,硬過!已經沒時間了,弄障那邊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楊清解抓牢方向盤,眼睛一閉,油門一轟,車直往塌方上硬闖過去,顛得一車人前仰後合。不到兩公里路段,就遇到十多處塌方,趙家富都催促硬闖過去。再往前,到一個轉彎處,楊清解急剎車說,沒路了。趙家富把頭伸出窗外看了看,上百立方米的泥土和樹木坍在路中間,足足有一人多高,說,真的是沒有路了,快點掉頭!
誰知返回的路也被塌方堵死。就在不到100米的地方,剛剛衝過來的路面上又坍下來一大堆土方,一尺多粗的大樹橫紮在路上。更多的塌方還在嘩嘩地往公路上掉,車邊的路基也在成片成片陷落。趙家富說,有點危險,大家快下車,車不要了,保命要緊,生命是多麼美好啊,哪個會想死,天老爺再厲害,我們也要和他鬥,大家都得給我活着出去!
可是誰又能想到,十來分鐘後,趙家富自己卻倒在了滾滾泥石巨流中!(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