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市場經濟的潮水在瀘沽湖邊蕩起波浪的時候,許多生長在這片世外桃源中的摩梭人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機會,也經受着從未有過的困惑與壓力:開放與封閉,現代與傳統,個人與羣體等諸多交織———
走婚還要幫賣燒烤
楊志之與瀘沽湖土特產門市的店主朱光志蹲在門市邊閒聊。天已經黑了,半個月亮仍然照得見天空重疊如山巒的雲彩,月亮的輪廓邊還有一圈淡淡彩虹顏色的光環。
楊志之:你說5年後四川這邊的瀘沽湖開發趕得上雲南的落水(地名)嗎?
朱光志:不可能。人家現在好發達。
楊志之:不一定吧。四川這邊有萬畝草海的景點,雲南那邊只能遊湖……
楊志之:四川這邊開發以後會不會變得跟落水一樣,對遊客不熱情了?
朱光志:肯定會的。10年前,落水人也像我們一樣好客。現在遊客來了要划船,他們愛理不理。
閒談了大約半個小時,兩人各自走開。朱光志低頭回到他的店裏。楊志之沿着草海邊的路快速向前走,3分鐘後就到了一個鐵架塑料布的棚子。這條路是楊志之走了10多年的通往“阿夏家”走婚的路。他要到棚子裏幫助阿夏賣燒烤。他的阿夏———加初之瑪曾經和遊客開玩笑說:如果他不幫我賣燒烤,我就不讓他走婚。
走婚還要附帶幫阿夏賣燒烤,這也許能折射2004年四川瀘沽湖邊摩梭人生活的新變化。
旅遊業帶來返鄉熱
9月21日,22歲的高若拉瑪給涼山州瀘沽湖景區管理局負責人打電話,要求在博樹村當摩梭文化講解員。聽完高若拉瑪自我介紹後,那位負責人當即決定錄用。3年前高若拉瑪從鹽源職業中學畢業後先後到麗江市的酒店當過服務員,在廣東東莞市的一家百貨商店當過售貨員。9月22日,高若拉瑪被安排到博樹村五支洛自然村一幢小房子裏上班,這裏距離她的家只有5分鐘的步行路程。高若拉瑪說:在外面工作,覺得人心複雜得很,心累。今年以來家裏老是打電話催我回家,說是家裏沒有人跳舞、划船,在家裏一樣的可以打工。我對家本來就有一種依賴感,於是我下定決心回家鄉工作,白天當講解員,晚上還可去村集體舞場跳舞爲家庭掙得收入。據瞭解,瀘沽湖景區今年招聘的51位講解員絕大部分都是外地打工回鄉的女孩。
今年以來,瀘沽湖的四川沿岸比過去能見到更多的衣着豔麗民族服飾的摩梭姑娘,當然還有高大健壯的摩梭小夥子。對於遊客來說,摩梭姑娘、小夥的第一個鑑賞點是景區收費站,在這裏有被稱爲“七仙女”的七位摩梭姑娘用摩梭語和漢語向遊客問好。2004年春節以來,300餘名在外地打工的四川摩梭人返回了瀘沽湖,吸引他們返鄉的是從未有過的家鄉旅遊業提供的就業機會。
山南村的黨支部書記澤西甲澤說:年輕人是喜歡走婚的,自由、輕鬆。小夥子平時在自己的母親家勞動,偶爾去阿夏家幫一下忙。臉皮厚的小夥子還可以一天在姑娘家吃上兩頓飯———早飯和晚飯。“我以前也是走婚的,後來因爲家裏兄弟姐妹不和,於是出來和阿夏建立了新家。現在想來後悔,我和老婆兩個人不僅要管理兩個小孩的學習生活,還要承擔所有的家務和勞動。”
摩梭文化面臨衝擊
在論及雲南寧蒗縣落水鎮瀘沽湖旅遊開發的繁榮時,四川鹽源縣瀘沽湖鎮的摩梭村民們總忘不了加上這樣一句話:但是他們已經變了,變得冷漠只認錢。和摩梭村民一樣,當地各級政府和旅遊部門對於湖對岸的這種變化密切關注的同時感到了責任,於是便對文化採取措施保護。草海附近的博樹村是規劃中的一類保護區,也是2004年新的保護措施的試點村。
保護的重點是防止摩梭大家庭的分裂和夫妻結婚情況的出現。而分裂的徵兆的確曾經產生過。以往四川瀘沽湖景區的划船、騎馬項目由村民集體進行,收入集體分配,但是划船、騎馬的次數是按家庭輪流分配。十四五個人的大家庭一年分配到的划船、騎馬的次數和四五人的小家庭分配到的次數一樣多。因爲這樣的分配方式,個別家庭爲獲得更多的利益而分成了兩個小家庭,同時爲獲得更多利益而分家的想法也在村民中蔓延。今年3月8日,博樹村通過村規民約對划船、騎馬的分配方式進行了改革:不再由家庭輪流划船、騎馬,而以全村的總人口爲統計口徑,不分家庭,無論男女老幼,每6個人分爲一組,一組一組地輪流安排划船、騎馬,同時收入也分到全村每一個人的頭上。由於此前村裏的篝火晚會是由家庭旅館組織,不同家庭旅館的遊客互不串門,遊客利益受損,因此篝火晚會的經營方式也改爲在村集體的舞場舉行,村民參與跳舞和分配利益的方式也按照划船、騎馬的方式進行。由於利益在全村以最平均的方式進行分配,大家庭不覺得比小家庭吃虧,分家的思潮在全村暫時平息下來。目前博樹村的絕大多數村民對這樣的旅遊利益分配方式感到滿意,今年以來全村10081人,人均從旅遊項目上獲益1100餘元。
博樹村強硬的村規民約是否能確保將來摩梭文化的延續呢?28歲的姑娘阿卡是雲南落水鎮的一個摩梭人大家庭的當家人,這個13人的大家庭同時也正經營着一個生意紅火的家庭旅館。阿卡對摩梭文化延續的關鍵是這樣認識的:在摩梭家庭裏,每個成員掙的錢都要交給當家人,每個成員的支出都由當家人來安排。如果私心進入了摩梭家庭,家庭不團結了,大家都講個人利益,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摩梭家庭、文化就崩潰了。阿卡強調說:我喜愛我現在的大家庭,我非常不願意看到這一天。
在開放中承受壓力
卓瑪(化名)從公共舞場跳完舞回家,在路上就被幾個在邊上燒烤棚喝酒的男遊客叫住了,一看是先前一起跳舞的人。卓瑪於是和他們一起喝酒吃東西,忽然有一位男遊客藉着酒醉把卓瑪緊緊抱住,還嚷着“要走婚”,卓瑪奮力掙脫後逃走。
遊客或者是外來人員的到來給這個原本平靜的摩梭村莊帶來了無形的壓力。有的遊客不厭其煩地向摩梭姑娘詢問走婚的習俗,甚至不禮貌地提問:你是否有幾個爸爸?你是否有很多情人?我和你走婚好嗎?有的人對於這種問話有時不予理睬,有時則一味地說是。
草海附近的摩梭人面對的衝擊不僅僅來自形形色色的遊客,還來自當地爲發展旅遊業而制定的各種規章制度。今年初,草海邊的博樹村出臺了許多新的村規民約,景區管理局也向村民傳達了新制定的景區規劃和瀘沽湖保護條例。而博樹村的村民中讀完小學的人數還不到30%,因此,這些條例、規定有的對於他們來說要麼是不存在,要麼就只是一些理解不清楚的事情。
對摩梭村民來說,外地人介入本地旅遊業經營的趨勢也造成了競爭的壓力。喇明強家2000年就修建了一個旅遊接待房,他的老婆和兩個侄女是他家的全部服務人員,每天都忙得手忙腳亂。到今年4月他才把門面租給了兩戶來自雲南大理的商人賣旅遊商品。最近他又常不滿地說:草海邊賣旅遊商品的商人大部分都是外地人,外地人把本地人的錢賺走了。不僅僅是旅遊商品,外地人甚至涉足了旅遊接待房的生意。由於擔心經營上的風險,一家名叫天然居的旅遊接待房被當地摩梭人以3.5萬元的年租金租給了西昌市的航天旅行社,而擁有房屋所有權的摩梭家庭的成員又重新來爲旅行社當服務員打工。
無疑,對於紮根在傳統農業生產中的摩梭母系大家庭來說,要以一種商業方式包裝摩梭文化去賺取好奇遊客的鈔票,的確艱難。然而,他們必須走出這一步,才能面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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