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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探訪深圳二奶村 香港商人包養二奶(組圖)

http://www.enorth.com.cn  2004-12-05 10:11
 
 

 

海灣村在陽光下,也在迷蒙中
村口道上,停滿香港來的貨櫃車

  到今天中國經濟的大轉型時期,因為經濟發展生態的不平衡,因為傳統規則泥沙俱下的沈重負荷,二奶現象的出現,成為難以避免的社會故事。

  關照小心,絕不是空穴來風

  涂俏對我說,把照相機放到風衣裡面去,別讓警衛看見。我照辦。我心裡嘀咕,這是什麼地方,特區的『特區』?

  前天,我在電話裡與涂俏聯絡,我在上海文匯報工作多年,『我跟你是一個單位的』。這句話打動了這位女同行,11月26日,在感恩節這天。香港文匯報高級記者涂俏,特地從香港趕到深圳機場來接我。進入市區,她的捷達車停在距離海灣村遠遠的道口。我與她下車步行。環顧四周,高樓林立,一派新興的城市景象;大道通衢,多層立交路上大噸位的卡車在轟鳴。這裡沒有傳統村莊的一點影子。

  涂俏告訴我,在附近另一個地方,有記者采訪,人被打,照相機也被砸了;我怕你遭受『同等待遇』,我們小心為上。

  大道深處,隱約露出與周圍大廈不太相符的多層舊樓。一位穿著迷彩服的男性年輕人,坐在『村口』右側餐飲店門口,見我們走來,他站立起來,眼光對著我們掃來。我觀察到,左側一餐飲店門口同樣的一位『迷彩服』也站立起來,看著我們。

  距離農歷春節(2001年——編者注)還有10天,在深圳打拼的外地人員開始陸續返回內地老家過年。從這天開始,我隱姓埋名實施『臥底』調查,拖著兩三件行李,搬進深圳河畔的某某村(為敘述方便,也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稱之為海灣村)一個小單元居住。稍事休息,已是中午12點。

  我這裡所說的村,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青山綠水、田疇圍繞的村莊,而是城中村,或者說是城市街道的一部分,只不過在城市規劃裡被區別對待,還保留著一些農村原生態的建築群落。深圳市區發展迅猛,原有村落來不及同步建設,就有許多插花地一般的村子。海灣村村內主乾道上有一家茶餐廳,我在那裡買了一份堡仔飯吃。

  堡仔飯香氣撲鼻。不期然,一位女仔裹著一身寒氣走進來。她身材嬌小,短發齊耳,穿著一身粉白色的棉睡衣,外罩一件艷黃色的太空衫。她走進櫃臺,對老板娘交代外賣的內容。她的舉止使我感到某種不安,時不時警覺地睥一眼門外,眼神有些驚恐。不看門外的時候,她還是低著頭,悶悶地想著心事。

  (摘錄於涂俏《苦婚》,下同)

  我和涂俏走在海灣村的路上。路旁有各色小店,小飲食店,小百貨店,商品的艷俗在表明著一種原料和審美的最低層面。有一賣家具的舊貨店,一位老伯在修理舊沙發。涂俏告訴我,她就在這個店裡買過東西。『這個二奶村裡,有個二奶散伙了,香港人付清房租撤退,二奶便將家具賣掉。這家具原本是當初香港人買下的,女的並沒有掏錢,現在鈔票歸己,也算一筆額外的收入。然後,後來的另外一些二奶,再來買這些舊的家具,再用。』60元收進一個舊的大衣櫃,轉手就是110元,七成新的松下電視機收進400元,再賣出去650元。港人包養二奶,帶旺了相關的舊家具行業,涂俏說:『匪夷所思吧?!』

  家具在反復使用,女人在反復『就業』。買新家具好像也用不著,家具生意便可如此循環地做將下去。

  我照相機裡留下來去匆匆的照片。第二天早晨6點半,不甘心的我,叫上出租車,再次來到海灣村。我想,這個時候的二奶和她們的男人們,還在睡覺做夢,照相大概會少些乾擾。我也在遠處停車,拍下在道上停滿了的香港貨櫃車。這條道上有規矩,附近的私家車晚上不能停在道上,全部停進小區,道上『讓』給香港貨櫃車停靠。一輛貨櫃車每晚交50元人民幣停車費。這是一筆固定的收入。

  這些貨櫃車的司機們,就是二奶村裡的『爺』。

  我提著照相機大步邁進,沒想到的是,深圳的早晨,7點鍾還沒有到,而右側餐廳門口的那位迷彩服已經上班,他迎著我站起身來。緊接著,左側餐廳的那一位,也怏怏地站起了身子。這座粗陋的、緊靠邊界鐵絲網的小小村落,『享受』的是24小時不閉眼的警戒。我轉身離去。

  五六分鍾後,一個電話打到已經在行駛的我的出租車司機手機上。我聽懂了他通話的大約意思。待他關上手機,我說,你們的反應速度很厲害啊。司機回答:我在旁邊村裡住,海灣村有熟悉我車號的人,剛纔看這個車號的乘客在照相,電話就打過來了,問這個乘客要乾什麼;我說,是個記者,就來看看,沒別的。這位出租司機是湖南人,與老婆孩子一起住在鄰村,這一天他是夜班,已經做了個通宵,早上8點鍾纔下班。他拉我打的是『夜工』,他說:我就下班了,今夜的錢掙好了,完事了。我多少聽出他的話外之音:記者來拍照,『我不扯這個事情了』。

  我終於理解,昨天涂俏關照我的『千萬小心』,絕不是空穴來風。

  支出不增加,『花法』換了

  到達住宿的賓館,涂俏簽名送給我一本在今年11月中旬剛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苦婚——60天隱性采訪實錄》。內容可簡潔地概括為『女記者隱性采訪深圳二奶村』。

  自20世紀80年代中葉開始,一批來往於香港與內地的香港商人、白領人士以及貨櫃車司機,開始在深圳等地包養『二奶』。隨著這個『風流軍團』的擴大,一些位於羅湖文錦渡口岸附近的花園住宅,因『二奶』相對集中而聞名。90年代中葉,隨著深圳中心區的西移,福田區成為少部分港人『金屋藏嬌』的首選地。沿深圳河北岸,鄰近中國最大的內陸口岸皇崗口岸附近的眾多村落,因便利出入境貨櫃車司機的歇腳和進出,日漸成為香港貨櫃車司機包二奶的首選之地。對那些二奶租住較多的村子,人們習慣上稱為二奶村。這種叫法,不科學,但口口相傳,仿佛已經約定俗成。

  港人在深圳包養二奶竟成為一道獨特的景觀,由此而在香港與內地造成嚴重的社會、家庭、道德等問題,早已引起廣泛關注。

  我向涂俏提出第一個問題:說到二奶,一般人以為,是大陸經濟開放後,境外各色資本進入內地,香港、臺灣的老板們來做生意,金錢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搞活』,有經濟建設方面的,也有社會生活狀態的。有一些老板們花錢買色,一夜曰三陪,買房藏嬌,期限不一的固定關系就是『包二奶』了。『你這本書很怪,不是寫老板包二奶,不是寫「資本」買色。你寫的是一些在香港非常普通的貨櫃車司機們,他們掙的是薪水,也可以說是血汗錢,可他們怎麼就包二奶了呢?』

  涂俏說道,『這個問題很到位』;我在2001年采訪,當時做了若乾報道;在充實的基礎上,今年出了這本《苦婚》。我當時是記錄實例。今天,『你要問的是一個概括的理由』。我說,我的問題當然涉及道德評判,但我更要問的,一是地理理由,因為任何歷史首先是地理史,二是金錢理由,是港人司機的『經濟分配狀況』。

  涂俏回答:坐在海灣村的小花園,隔著水泥圍牆,就看得見深港兩地的出入口岸。幾乎可以說,香港的貨櫃車出了口岸,來道上拐個彎,就進入到海灣村,幾分鍾的事。港人貨櫃車司機們來到海灣村,吃飯食宿成為他們最近便的需求。在海灣村這一帶,普通賓館或招待所,100元到150元睡一夜。司機們兩頭拉貨,一般兩三天進出一次口岸,一個星期來兩三次。一星期的宿費是300至500元,一個月將近1200元到2000元人民幣。『貨櫃車司機還要吃喝,費用就要翻上一倍多。』

  香港貨櫃車司機出車到深圳,屬出差,除去工資,是有出勤補助的,大致也就是四五千元錢。貨有輕重,路有長短,辛勞的貨櫃車司機的職業需求,就是吃好睡好,保證第二天的正常出車。『然而,招待所不是為一個人開的。』

  『於是,有些司機發現,自己每個月在路途上必定要花費出去的四五千元人民幣,除去交給食堂和招待所,其實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花法:租間房,「租」個內地的年輕女人,這個空間、這個女人,從鍋到床,從碗到性,就歸我這個出資者到來時使用,而且,服務質量還高。』

  對於那些包養二奶的港客來說,人屆中年一覺醒來,青春早已不再。當深港兩地交流愈加便捷順暢,當他們開車長期往返,目光越來越多地投注在遍地可拾的內地女孩身上的時候,他會忽然發現,他們手中的錢竟然可以給自己帶來某種鮮活的東西,那是已經逝去的年輕時代不可能實現的某些東西:男人的尊嚴、青春的活力以及情欲的刺激。

  他們的青春和歲月都消耗在深港兩地的公路、馬路、高速路上,在不見盡頭的路上往來穿梭,『在路上』的兩端終點,香港有家,深圳有室,在他們看來,這也許是婚姻的理想狀態。如同元代小說作品當中,經常會被提及的『兩頭大』,就是常年在外地經商的商人,家中一妻,又在外典僱一妾,因為妻妾分住兩地,妾亦如同主婦,就變成兩頭都『大』了。

  海灣村中二奶的男人們,80%是貨櫃車司機,百分之百的港人。在海灣村,涂俏用『被拋棄的二奶』身份,努力與『同命運、心相連』的二奶們廝混,但很少能與二奶背後的男人打上交道。涂俏解釋,港人司機們身在『行宮』、『外室』,『走婚』的時間本來就不多,蜻蜓點水,來去匆匆。二是二奶們十分珍惜『老公』回家的短暫時光,二人世界不容打攪。

  從二奶們的話中,涂俏得出港人司機對於二奶的『總體要求』,是溫順、賢良、寬容、能乾、疼人。我注意到,涂俏的表述中,沒有『姿色漂亮、曲線動人』這樣形容女性的常用語。涂俏說:她們不漂亮的啊;還有,比起渾身是病的『三陪』,她們比較『安全』。

  我接著說:任何歷史首先都是地理史,將『地理』與金錢結合起來說,就是一個『兩地勞動力價格和市場消費差異』問題。從《苦婚》裡可以看出,港人貨櫃車司機的月收入大致在2萬元人民幣,甚至還有高一些的。這樣的薪水收入標准,遠高於內地司機的工資。何況,還有補助。薪水交香港大婆,補助『包二奶』,『香港大婆過去能拿到多少養家錢,現在還照樣拿多少,一文不少;男人在外邊的支出也沒有增加。只是,這些大婆的男人用自己的出差補助,在低收入區域換了一種「花法」』。

  『買賣就要講個價』

  在《苦婚》中,有一位港人司機阿松(化名)的說話——

  在深圳生活,我的幾個同事先後在這裡包養了二奶。說起夫妻制度,我爸爸就有三個老婆,那是上一輩的遺風了。我想,有伴總比孤獨好,何況費用不高,兩個人的開銷跟一個

  人也差不多,就同意了。住我隔壁的女孩子,她被香港老船工包養,她不這樣又能怎樣呢?像她這樣沒有文化,素質又不高的女孩子,我敢打賭,她出門找工作,每月就是800元錢的事,她都找不到。

  涂俏說到激動處,會站起來:這個海灣村,原來的漁民、農民啊,改革開放以來迅速致富,有錢就蓋房。一蓋就是七、八層樓。海灣村裡蓋了140多棟樓房,現在有200來戶是原住戶,其他1000多戶,都是住滿了的。『村子裡的年輕靚妹,多是四川妹、湖南妹、貴州妹、江西妹,等等。我敢說,就這些妹子,就是讓她們換上深圳女孩子的衣服,站到街頭上去找工作,她們也很難找著。為什麼?最根本的,是沒有文化。還有,就是從事簡單的密集型勞動,時間很長,工資又太低,600元、800元,她們有誰願意乾?』

  《苦婚》,這本22萬字的著作裡,記錄的就是諸位外來妹子『怎麼從打工到當二奶』的過程和現狀。千回百折也好,千頭萬緒亦罷,說的大都是家鄉貧困,特區誘惑,抵達後尋找工作的屈辱,掙錢時崗位上的艱辛,及其最終萬般無奈之後的屈服和出賣。有的當過餐廳的『企客』,也就是門童,試工時從下午站到下半夜的2點,先站10天再說是否要人。也有做企業的『大燙』,服裝廠的燙工手提2.5公斤重的熨斗,一拿10個多小時。更有做桑拿女和發廊妹的。再有就是收入太低。有人受欺侮了,有人來表示救助,有人開出價位,於是,就有人『賣』了。從一天一賣,到幾個月一賣,比較好的是幾年只賣給一個人。『最好的是將來「轉正」。』

  於是,處女補膜術誕生了,二奶介紹業也半公開了,人販子應運活躍……

  年紀輕輕的阿妹已經先後有過兩次被包養的『歷史』。她家在農村,13歲出門闖世界,1998年春節過後來深圳淘金。她讀書讀到初中一年級,諸多大字不識,缺乏技能,在城市勞動力競爭激烈的社會裡,她被淘汰了。

  她不得不答應去見見同鄉女友介紹的那位香港老頭。

  ……怎麼比自己的父親還要老?介紹人用身體擋住她的退路,勸她:你不是處女,又沒有錢了,回家不也是一樣要嫁人?天底下男人都是一樣的。下回有年輕的,保證給你介紹。

  老頭見阿妹點頭,很開心,樂顛顛地帶介紹人和阿妹去酒樓吃飯。嘴巴一抹,急如星火帶著阿妹去租房。租房很神速,半個小時就租了一套二房一廳。再趕到村裡的一家超市與家具城,買了沙發、衣櫥、床墊、床架、床上用品、梳妝臺、茶幾、凳子,還有熱水器、電飯煲、煤氣灶與煤氣罐,付了50多張百元大鈔。等到商店把貨品送到房內,打理完畢,已是凌晨2時。

  ……香港老頭督促阿妹衝涼。阿妹強作歡顏,『端了人家的碗要服人家的管』,她重重一聲嘆息,鑽進被窩,緊緊閉上了眼睛。……她想離開老頭,深更半夜的,她又能到哪裡去?身上的錢住宿費都不夠。阿妹也覺得,如果不辭而別也對不起老頭,人家畢竟是正經跟她過日子的,他為她置辦了這麼多的家當。

  阿妹與香港男人的見面時間在下午,到交易達成,住房家具全部辦妥,直至下半夜兩點,男人讓女人衝涼,也就花了8至10個小時。男人出的價位明確而簡單,花去50多張百元大鈔。房租另付。此類房租一般價位在1500元至2000元。如此界定,購置一位內地年輕女子階段性『陪伺』的首期費用,大概為7000元人民幣左右。

  這段記錄,又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即沒有規定這個香港男人與阿妹的『合同期限』,介紹者也根本不涉及這個問題。所謂的遇上年輕人再介紹,本就是順口胡說,透露出的就是賣了一次,以後可以再賣第二次、第三次。

  第三天,這香港老男人返港『打理業務』,七八天後回來,帶來一枚戒指,再給阿妹500元人民幣『零用』。而內地女子的心態是:人家也在花錢與自己『認真』。在香港男人和內地女子的心目中,在這段『苦婚』的實際操辦中,根本沒有『法律文書』的影子。

  生活了一年多,我覺得這個港人還不錯,每月按時給我3000元,房租也是他出的。我的生活一下子從容起來,安定下來,也算小康了吧?我很滿足這種被人包養的生活,真的很滿足。我有一位好朋友在沙頭角做諮客,冬天穿得極少,每天還凍得鼻涕亂流,『罰站』超過10小時,一個月纔600元。我做美容,一個月都不止這個數。

  海灣村裡有個小花園。一處大理石凳子上,坐著一男一女,大體感覺是男長女幼。涂俏說道,又是一對在談判,人家出錢多呀。我回答:我的感覺復雜,現在我腦子出現的幾個字是:『買賣就要講個價』。

  變革的悖論和呼喊

  有二奶,就有大婆,有二奶、大婆,就有她們共有公用的『爺』。

  中國有句老話: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句話從來就給我一種非常強烈的『職場』氣息。婚姻之中應有的一切內涵,在這句話當中影蹤全無,剩下的只是作為生命生理需求的供給者和受惠人的關系。中國農耕歲月,男人是主要勞動力;到今天中國經濟的大轉型時期,因為經濟發展生態的不平衡,因為傳統規則泥沙俱下的沈重負荷,二奶現象的出現,成為難以避免的社會故事。

  從打工到二奶,年輕的女孩子們走過血和淚的長途。無窮盡的等候,間隔型的會面『睡覺』,定期頒發房屋租金和包養軀體『肉金』。在人類范疇,性是人靈肉合一的故事,正常婚姻中女性都具有的深情、哀怨、憤懣和仇恨,還有故作姿態的平淡、言不由衷的表演,二奶們都不缺乏。自然,男人們也理所當然地『制造』些削價、拖欠、最終『玩失蹤』等等故事來應對。

  讓人感到震撼的,是很多二奶們將『當二奶』作為一種『不錯』的職業。

  像我們這些來自農村的、貧窮家庭的女孩子難道就不能通過一些極端方式來改變命運?我也奮斗過,我也打工呀,可是代價太高了,不是被男人欺騙就是自己無端地生病。我們永遠是弱者。

  在這個村裡,二奶有不少相同之處。家境相同:來自農村貧寒家庭。家庭背景相同:家中有兄弟姊妹多人。你一旦外出打工,往往逼得你去賣血賣身也得搞點錢回家,養活他們,甚至供他們上學、蓋房、討老婆!婚戀悲劇:出來之前或者是被包之前,都經歷過失敗的婚姻或戀愛。教育背景相同:絕大多數是初中或小學畢業。外出打工經歷相同:孤立無援,吃盡苦頭,因而常常被人欺負。導致的結局也是一樣的:被人包養。

  我不是表示做二奶就是這一類女人的唯一出路,但至少對我來說,從我遭受的挫折來說,我不敢再去社會上打拼了,我拼不起,就乾脆讓人養起來算了。有人叫國家養,有人叫企業養,光拿錢不做事,兒女出國,衣食無懮。我們那裡有人5歲造花名冊,就是國家乾部,就有了國家工資。他們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叫男人養?

  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遇見一位高中同學,她已經做了香港人的二奶。她的『丈夫』的一位同事也想找一位老實本分的內地女子做小的。女同學勸了又勸,叫我與其千辛萬苦,不如每個月拿幾千元『固定工資』算了。我想了一個星期,我咬著牙答應了。

  一年多來,我累得很,總要遭受不同男人的欺負。做小姐這樣爛下去不是長久的辦法,不如找個男人穩定一點,不用成天擔心得性病。我想也沒想,就跟他來到這個村,租房子住下來。他一個星期過來一次到兩次,我慢慢地喜歡上他了。我一個外來妹子,在深圳總算有個家啊!總算有個男人記掛著我啊!

  涂俏遇上一個叫阿婷的二奶,她認為自己遇上了好人。她被包養的價格較高,每月5000元家用,還不包括房租。這5000元,就是阿婷的『紅利』。逢年過節,『老公』還給紅包。有時一個紅包就是一萬元。她要是『離婚』,家裡就斷了搖錢樹,又要墜入貧困。阿婷認為:『女人有人養,不愁吃不愁穿,這纔是天大的福。(家鄉)全家人一年到頭,從春累到秋,田地裡收下的苞米、稻谷、紅薯,統統加起來,也賣不到5000元錢!』阿婷父親還這麼說:做二奶有什麼怕的,好過在家鄉挨苦受累,一月拿5000元錢,不要說下田,連太陽都曬不到一下,要知足!

  對於這類特殊女子來說,她們是生活在深圳特區,但她們心中卻依舊生活在自己家鄉早被確定的行為支持或束縛『系統』中。這個『系統』的成員,就是同鄉與親友。二奶們的大多數都獲得了足夠的支持,尤其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社會的廣泛寬容。

  究竟是什麼使得那些『支持系統』笑貧不笑娼,認為當二奶不再是一個『火坑』?答案是簡單而又極其復雜的:因為支持系統的貧窮,因為血源關系的責任;因為經濟條件的差異,因為面對未來的向往。

  大變革時代的社會,人潮開始流動,心願開始更新,外邊的世界很精彩,裡面的世界很無奈,到處充滿著呼喊和悖論,悖論和呼喊。

  什麼未來不未來的?對我們這些做小的來說,有個男人呵護你,這就足夠了。

  鬼話,凡是做二奶的都想不開。阿燦喃喃地說:做小,做小,小、小、小……說著說著,她突然嚎啕大哭。這一天,阿燦的哭聲使得整個海灣村都顯得這般苦澀。

  男人女人們,警惕啊

  今年年初,涂俏回到這個住過60天的村子,當年認得的二奶全已不在。『風流』雲散,新來的同性面孔的表情,又都是那樣的戒備,於是,那些女孩子們的結局,盡管是最近的『下一個去處』的結局,也都不得而知。

  我的眼前,140多棟七、八層樓的私房,依舊在出租。房主『百分百』請人代為收租。這個替人收租的人就成了二房東。『百分百二房東』收租的考慮大抵是,港人包養二奶本屬非法,『中間人』可保證房租真金白銀一文不少,遇事又可推脫非房主所為。『有事』沒事,真正獲利者不會受到任何牽累。一般而言,二房東都是外鄉人。房子要3個月至6個月起租,頭一個月付一押二。港人失蹤的二奶,熬到無可再熬的地步,往往是將房中的東西全部抵押給房東,自己被掃地出門。

  我和涂俏走到她曾經住過的房前,鐵門緊鎖。門上貼張白紙,上面寫著:通知:請××6、××1、××6、××5、××3住戶速到水電部交清水電費,多謝合作。水電部2004、11、26。涂俏解釋,這就是說,這些房子的香港男人已經有日子沒有來付錢了,而二奶自己是不會來付這個水電費的。

  上世紀90年代末東南亞爆發經濟危機,香港受到影響。『包二奶』現象開始出現變化。

  轉型之一:月租插水式(粵語:跳水)

  暴跌相對於前些年港人包二奶,一包就是五、六年的『盛況』,如今已經風光不在。多數二奶身價大跌,自然村租住的二奶人數大幅減少,租客比往年減少了至少兩成以上。今年(2004年)春節返鄉之後,很多二奶竟沒有回來。

  轉型之二:『終身制』改為『分段制』

  一位被港人先後包過四次的二奶告訴記者,如今港人包養二奶已經沒有『良心』,因為經濟不景氣,她們不再考慮二奶的『終身制』,只顧眼前快樂,改為『月租制』或『半月制』。港人已打破包養二奶的基本程序,不再租房,不再買電器和家具,只身上門,每月扔下一、二千元。

  轉型之三:『金屋藏嬌』變成『打邊爐』

  一看上某位女子便租房『金屋藏嬌』的港人幾乎已絕跡,由於經濟原因,他們選擇了三五好友,合租三室一廳、兩室一廳,或者乾脆合租一室一廳,這樣一來,每月可節省一大筆開支。他們每人每月交房租只需花費400元左右,加上給二奶的生活費用,絕不會超過1500元。

  轉型之四:陪吃陪睡雙料保姆浮出水面

  部分港人在深圳購置房產,僱傭雙料保姆,保姆不僅要為主人煮飯、洗衣,還要提供按摩、陪吃、陪睡之類服務,一個月來四次,費用約600元。

  深港兩地,由大婆與二奶構成的糾紛或『重婚罪』官司,此起彼伏。據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透露,2002年全年審結因包二奶引起的婚姻家庭糾紛多達42000件,有47人因涉及包二奶行為構成重婚罪被處罰。

  涂俏在海灣村時,兩位供職於計劃生育部門的乾部,悄悄地到村裡探望她。涂俏了解到,計生部門人員也曾經『前來』海灣村,但『上門調查詢問、指導、教育、幫助』,是不可能的。據推算,港人與二奶生育的後代,即出生時父或母居港滿七年的非登記婚姻生子女,已為兩位數的『萬人』。因無戶籍,就學即屬『高消費』。

  那些『黑戶口』私生子,和她們(指已經成為母親的二奶們)一樣,命運令人堪懮,前程令人惶恐。特別不容忽視的是,這批私生子在深港兩地不具有合法地位,積以時日,他們的存在一定會引發更大的社會問題。

  第二天采訪,拉著我再訪海灣村的那個湖南司機說,這個口岸,每天轟轟隆隆的,香港有大約10萬個貨櫃車司機,在循環往復;要說在深圳包了二奶的,當然也是很少數,『但是從一個村子來看,二奶可就多了。』湖南司機住在海灣村旁邊的村子,原本也是個二奶村。如今,二奶還是有,他說:今年深圳、東莞缺30萬勞動力,還到我們湖南老家去招人,但招不滿。『為什麼?就是工資太低,沒有吸引力。老家還是有人出來的,女孩子當二奶,總比打工拿的錢多。』

  我再問他,為什麼進那個二奶村那麼困難,警衛看得那麼『死』?湖南司機回答:警衛也算個好職業,要忠於職守啦;警衛看得不『死』,有人會『死』,一直有香港大婆僱人到深圳來打探自己男人的行蹤的,『要出人命的啦!』

  1950年5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正式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這部新中國成立後制定的第一部國家大法,在法律的層面上終結了漫長而丑惡的納妾陋俗。

  幾十年之後,沈渣泛起,死灰復燃。所幸的是,泛起的沈渣沒有擁塞現實的婚姻主流航道,復燃的幾片死灰也成不了燎原之勢。只是,不論是家庭還是社會,一旦無視甚至放縱納妾現象,後果必定是災難性的。

  警惕啊,男人們女人們!

  相關鏈接 睜大自己的眼睛

  陸幸生(記者)

  涂俏非常客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這天是感恩節,從香港到深圳過關的人多,時間長,所以接機來晚了。涂俏『祖籍』江西,父母都是60年代大學生,父親曾為江西省級文學雜志社的主編,對於或滿目爛漫或遍布陰霾的『山高谷深』的眾生故事和心態,涂俏從閱讀開始,也當然地誕生了自己記錄它們的念頭。涂俏工作的第一個報紙,是當地的『新生報』,公安系統辦給犯人看的『教育型媒體』。

  涂俏在上世紀90年代初,來到深圳,在報紙做編輯。她三叔來到深圳打工,她陪同叔叔找住處,隨著時間的長度,必須逐步降低的住宿費用,使得涂俏『看到』了深圳的『十元店』。也就是一套住宅,三房一廳或兩房一廳的,分別掛著男賓部和女賓部的牌子,一個房間裡住上十幾個人。一個門裡住了40多個人。幾個月、半年,以至幾年,直至住店的人找到工作,離去。一天的房費是十元,也供飯,三元一客,一天的『進口費用』是九元。一個來到深圳的謀生者,最低開銷就是這個19元。然而,最低的生存開銷,也擋不住人生所有情節在十元店的發生和蔓延。

  涂俏叔叔住進去了,涂俏也住進去『體驗』生活,從而寫出『十元店』記事。在十元店,涂俏結識了一位在十元店住了十年的年輕人,了解到諸如此類赤手空拳的年輕人,在深圳用怎樣的方式『活了下來』。略有積蓄,這位年輕人買了一輛自行車,由此得到一個高貴的綽號:勞斯萊斯。勞斯萊斯已有經濟能力住到好一點的地方去,然而,『熟悉』和『熱鬧』,使他『不離不棄』。

  父輩給予的探究命運底裡的傳統動力,親身經歷的百姓生存現狀的追尋目擊,涂俏准確、快速地記錄並出版了自己的著作。涂俏拉過保險,當過『婚托』,也扮演過在餐廳內的啤酒女郎,更追蹤過神秘『醫托』。作家梁曉生為涂俏的《生存體會》作序:『在國外「隱性采訪」是一件冒險的事,記者們隱了記者身份,深入到乞丐群落、販毒集團、黑社會幫派中去,逼近觀察、掌握第一手資料,然後做非常詳實的報道。此類報道對「內幕」的顯示是以大量細節來印證的,並且那些細節是絕對不可能憑想象「創造」出來的。在涂俏的這些「隱性采訪」報道中,她的有些經歷無疑是有風險性的。她的這本書有廣度。有呈現中國當代社會灰色層面人群狀態的廣度。它是敏感的。也是需要膽識的。』

  回到上海,寫成稿件,我用電子郵件發過去。隨後按照深圳的號碼打電話『跟過去』。涂俏回答,我恰恰在關卡的門口,就要『過去了』,否則你就要打香港的號碼了。

  涂俏現在是在香港和深圳的過道上。隨後,她馬上又要進入香港『打工』。采訪途中,她跟我講話,經常會『在香港這事情是這樣看的呀』,『在深圳這個事情是這樣看的呀』。兩地的『價格高低』,景觀差異,釀造著涂俏的思緒衝撞和文字『迷惘』。

  有人形容,報告文學『過於突兀的、難以調和的』矛盾描寫,讓人感到沈重。只是,真實從來沈重。明確這份沈重的來歷,我們方有卸下這份重負的可能。為了這個目的,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睜大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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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源: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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