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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當警察》,作者石子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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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名售書場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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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華盛頓監獄裏最邪惡的犯人都膽顫的石子堅 |
寫書想讓人們看到一個真實的美國
記者:當初爲什麼選擇出國?
石子堅:當年我還算是個有抱負的青年吧,看到許多不公的社會現象,卻無能爲力,就很難受,便想出國去學些東西,也算是一種逃避吧。
記者:那又爲什麼選擇了當警察呢?
石子堅:我在國內從事的就是這個領域,出國申請的是喬治·華盛頓大學的刑偵碩士學位,畢業後找工作也是相關行業吧。
記者:當今華人不管是留在海外還是回國發展,往往都是選擇財經或科技領域,你的選擇好像不同。
石子堅:這也正是我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吧。許多人拼命掙錢就是爲了給自己一個比較優越舒適的生活環境,美國的社會福利比較好,那兒確實是個養老的好地方,可我的生活理念是,即在某個國家,就應該進入主流社會,讓自己的生活真正融入那個環境。我想這與金錢多少沒有必然的關係。
記者:那你怎麼理解這個主流的含義?
石子堅:我認爲是享受那個社會的種種便利與先進的同時,能承擔相應的義務,爲社會的穩定與進步起一定作用。
記者:這本書的寫作初衷是怎樣的?
石子堅:我在序言裏都寫到了,當時是幾個朋友的建議,回首16年來的經歷也確實有話要說,就試着寫了,我想讓人們看到一個真實的美國,而非某些影視劇中寫的那樣只是華人身邊的美國故事。
記者:寫作對你來說有沒有難度,以前也寫過東西嗎?
石子堅:以前也寫,都是些政論性的或專業性比較強的論述,比較嚴謹縝密的思維方式,這次寫作完全不同,許多東西要付諸紙上還是有一定難度的。在朋友和出版社的鼓勵下,我就用將近半年的時間裏寫這本書。好在我不需要找素材,也不需要積累什麼東西,都是自己所經歷的東西。
真實的警務活動遠比大片裏的枯燥
記者:在美國做警察與國內有什麼不同?
石子堅:跟國內的執法權不太一樣,美國那邊警察就是警官,不像國內分交警、刑警那麼細,美國是一警多能,執法權限更大一些,從家庭暴力、青少年逃家,到所有刑事、治安都有權力管。
記者:是否如《紐約大劫案》等電影大片裏的警察那樣?
石子堅:那是在好萊塢塑造比較成功的警察的形象。但是真實地講,我們每天的警務活動確實是枯燥無味的,我們駕着警車在所規定的防區裏面巡邏,處理一些從小到大、從溫和到暴力的案子,在我的書裏都講到了,比較全面地向讀者展示了作爲美國警察的警務以及相關的法律支持、必備的法律知識以及警務的技能。
我也看警匪片,特別是好萊塢大牌比較有名的警匪片,因爲有懂警務的專家給他們做顧問,無論是警察日常生活、舉止言談,特別是他執行警務當中的一些專業的行動都比較規範,美國警察也喜歡看這樣的東西。相對我們國內的影視作品,往往會在武打場面中請一些專業的顧問,但是在警務與警察形象方面,往往忽視正規的細節,讓人看着警察不是很真實。
記者:當你執法時,面對華人與“老外”,你有沒有不同的心態?
石子堅:當然有。面對華人同胞,我更多的時候會先從理解的角度去看待他,比如在監獄當獄警時,一箇中國犯人想多吃一盤炸雞,向我求情,我想到他漂洋過海地去蹲監獄,遠在國內的家人或許都不知道,對他的同情就會讓我答應他。在機場有中國女孩攜帶9000美元現金準備回國被盤查差點遭到沒收,我理解她一美元一美元攢錢的不易,幫她講情後放行……
記者:在那邊吃了那麼多苦,後悔嗎?
石子堅:作爲一個警察來講,不是一個太困難的職業,但是作爲一個“外國人”,特別是作爲第一代移民,我爲實現這個目標,確實克服了很多的困難。我對自己所付出的並不後悔。經過這十多年的磨鍊,完全通過美國的專業司法法律教育,從發案一直到整個的審判、最後的監獄管理,以及最後把犯人放出去,也就是說整個刑事司法體系我都經歷過,將來無論是繼續在那邊還是回國,都是非常寶貴的經驗,我不後悔。
在美國當警察隨時感受到種族歧視
記者:在寫這本書之後自己的生活會發生一些變化嗎?
石子堅:我現在剛回來兩三週,我希望或者期待將來發生一些變化。我們國內現在也面臨在警務工作和司法工作與國際上的接軌,同時也面臨2008年北京奧運會,這時候我們要向世界展現我們的環保、我們的場館設施、我們的文明風貌的同時,也要向國際上展示中國警方治安管理、交通管制、安全保衛這方面的水平,我希望能有一些機會,我能夠把在美國這麼多年的所學進一步擴展到國內的刑事司法領域裏來,那將是我非常快慰的事。
記者:作爲華人在美國當警察,你感受到種族歧視嗎?
石子堅:隨時隨地都會有這種感受。把這個問題簡化一點說,像兩個人賽跑,我跟他們並不是站在一條起跑線上。如果是同一個起跑線,我碩士畢業的時候就應該像他們一樣沿着自己的目標去跑了,我不行,我要在原地等待五年,等待五年以後人家已經往前跑出很遠了,要加入美國國籍後我才能去追人家。不是嗎?原來班裏不如我的人,也進了聯邦調查局工作,我只能在監獄裏當獄警再等五年。而且我在跑的過程中還有語言、種族、文化等各方面的差異需要磨合、接納,包括傳統對華人的偏見,有很多手銬和腳鐐在我身上綁着,我不能放開跑,我在這種情況下起跑受限制。
比如,有一次我糾正交通違章,那個越戰老兵對亞裔有很深的偏見,我給他開完罰單以後他用惡毒的語言跟我爭辯,但我還是用很專業的語言說你可以到法庭上起訴,他把罰單團成一大摞摔在我的臉上,一邊摔一邊罵:“這不是中國,你滾回中國去。”
我們有一個原則是“罵不還口”,但是在美國,後一句話是“打一定要還手”,因爲動手已構成對身體的侵害。我當場把他打在地上,不到一分鐘來了八輛警車,把他銬起來,當時放在監獄裏面,後來這個人按妨礙公務判了一年有期徒刑。美國人中也不乏正義者,當時在現場就有兩個白人站出來把名片遞給我,說當時的一幕他們都看到了,是他先出的手,要出庭的話他們兩個人可以作爲目擊證人出庭作證。
當美國警察只是一個階段的目標
記者:除了美國名校的系統理論知識,還有不可多得的各種實戰經驗,學識爲什麼不回國來效力?
石子堅:要回答爲什麼不回來,就像回答當時爲什麼走一樣,我當時爲什麼走呢?我們總講奧運精神,什麼是奧運精神?那是一種競賽精神,這種競賽就是要爲每一個競賽者提供一個均等的機會,它並不是來一個伯樂或者一組伯樂說這個金牌該給誰我們就評選出來給誰,那樣的金牌是選出來的,而不是競爭出來的,奧運精神就是體現競爭這一公平的遊戲規則。
如果當時在國內有競爭的機會我爲什麼到美國去競爭呢?如果我回來能把我的才識與技能在我這個行業裏面像賽馬一樣充分發揮出來,如果有這種空間,我爲什麼不回來呢?
如今在那邊生活也算穩定,妻子做旅遊生意,女兒大學馬上畢業了,我倒要真該好好考慮自己的下一步怎麼走了。我並不覺得當美國警察就是實現了我的最大人生理想,那只是一個階段的目標而已。
記者:此次回國,各大城市都在邀請您去演講籤售,媒體更是極爲關注,聽說不少高校也有意聘請你做教授,是否離回國之路又近了一步?
石子堅:還要看具體洽談吧,但我感覺真能發揮我的才智,給我一個充分展示的平臺,我會考慮接受的,我永遠不會像某些“海歸”那樣,把收入當成惟一的尺碼。
採訪手記
他,是李月英的追隨者
16年前,他把自己從黃土地上連根拔起,移栽到美利堅的“黃油”上。
16年來,他經歷過所有海外掙扎者的精神撕裂與肉體折磨,卻沒有如常人一般打拼過後找份高收入的差事,買大房、名車過着小富即安的“華僑生活”。憑一身功夫、過人智慧與向善疾惡的天性,石子堅選擇了做一名代言正義的警察。
啃着方便麪攻讀的刑偵碩士、讓犯人羣毆致半死的獄警、比賽中奪魁的美國特警……這位第一位成爲美國特警的中國內地留學生,獲得了異族人的讚歎與嘉賞的同時,他並沒有太多快慰:美國給我的只是一個賽馬的機會。他的內心無時不在“美籍”與“華人”這兩個詞彙間徘徊:是華人但不是中國人,是美國公民但不是美國人,他遊離於兩個國家、兩種文化之間。
上週,在西單圖書大廈的籤售現場,一身美國警察裝束的石子堅的出現,讓許多讀者感到新鮮,以前只在電影上看到過的美國警察真的來到了他們身邊,而且他有着一張中國人的臉!不知是否因爲見識了太多社會癥結,他不乏英氣的眉宇間有些嚴肅,甚至是憂鬱,即使面對讀者與記者的溢美之詞,那笑容也是客氣的禮節式的。偶爾有陌生的中國同行出現,交談時他臉上的笑容才讓人感覺到一點兒由衷的放鬆與親切。
我們把採訪時間約定在新浪網與他的訪談後,地點是他下榻的酒店。還未開始聊,他很紳士地微笑着徵詢我的意見:“我能先到樓下上幾分鐘網嗎?我想看看除主持人問到的,網友還提了哪些問題。”一起去上網,瀏覽時看到除了不少人的鼓勵與欽佩之詞外,也有些不理解的聲音在上面,比如“你作爲中國人卻爲美國人效力,你不覺得尷尬嗎?”等等,對此,石子堅看了,只是寬容地笑笑,並不做任何辯解。
到採訪時,不等我提問,他第一句話就是:你如果要寫稿子,其他都可以不再贅述,關於我的經歷書裏都有,有一點一定要寫,那就是:我非常愛我的國家,在國外16年,我擁有這麼多先進理論與實踐經驗,難道我只滿足於當一名美國警察嗎?不,我非常想把這些本事都用在中國的刑偵與司法建設上來,可是,哪兒有我的機會?我回來幹嗎?當一名喝過洋墨水的警察?
他拿出一份世界週刊,那一期上同時刊載了兩位華人:張亞勤與李月英。前者是他的華盛頓大學校友、微軟全球副總裁,人人都歎服的科技精英;後者是1912年出生在美國、第一位駕機參加二戰的華人女飛行員。“美國華人中不乏有效仿楊振寧、張亞勤的,而像李月英那樣,在改變華人形象,打入主流社會的崎嶇山路上默默攀登的人就爲數不多了。從政、從軍、從警,許多華人望而生畏,就因爲我們是黃皮膚,要克服的困難太多了……我是李月英的追隨者。”三十多歲的李月英與哥哥雙雙以身殉職,其家人爲買墓地都遭到白人的拒絕,就因爲他們是黃皮膚,“最後李家還是勝訴了,兄妹雙雙被埋葬在面水迎風的斜坡上,以象徵他們無俱風吹,無俱水濤的真實人格……”說到這兒,這位美國東部跆拳道冠軍,讓華盛頓監獄裏最邪惡的犯人膽顫的硬漢,落下了熱淚。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的嚴肅與憂鬱,他16年來咀嚼着清貧,踏遍荊棘要找到的出路,並沒出現,這位星條旗下的美國警察,仍是滿腹故國情懷。他,仍在爲業所苦。他的路,只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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