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日本戰敗投降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及中國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將對那些雙手沾滿中國和亞洲人民鮮血的日本戰犯展開審判。為了逃脫正義之神的懲罰,昔日不可一世、罪惡累累的戰爭狂人東條英機、阿南惟幾、杉山元、谷壽夫等,進行了末日來臨前各不相同的垂死掙紮。《3000000日俘日僑遣返實錄》一書對此作了翔實生動的記述。
摘自《3000000日俘日僑遣返實錄》梅桑榆編著中共黨史出版社
東條英機求死不得
日本戰敗投降後,盟國佔領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捕戰犯。與希特勒、墨索裡尼並稱『戰爭三狂人』的東條英機,在日本甲級戰犯中自然『名列榜首』。
這位聲名顯赫的人物,於『九·一八』事變後任關東軍憲兵司令官,『七七』事變前夕昇任關東軍參謀長,1938年任陸軍次官,次年轉任航空總監。1940年至1941年任陸相時積極主張擴大侵華戰爭與准備對美英戰爭,1941年10月任首相,同時兼任陸相、內相。12月發動太平洋戰爭,又兼任軍需相與總參謀長。當日本敗局已定,於1944年7月下臺。
1945年9月11日,盟國佔領軍總司令部下達了逮捕戰犯東條英機的『第一號命令』。
東條英機的私宅位於東京近郊的瀨田川,是一座木結構的日式兩層樓房,他下臺後,一直在此『隱居』。當天下午3時30分左右,一些獲悉『將要逮捕東條英機』消息的美日新聞記者已提前趕到東條寓所,但被東條英機的衛兵拒之門外。
4時20分左右,克勞斯少校攜帶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元帥簽署的逮捕令,率美國憲兵趕到。東條英機的衛兵只得打開院門,讓他們和久已等候在門外的新聞記者進入院內。
這時,二樓書房的長窗突然打開,東條英機終於亮相。他掃視了一下擁入院內的人群,微笑著問克勞斯:『你們來敝處有何貴乾?』他面龐清瘦微黑,露出被香煙熏黃的暴牙。
克勞斯少校用英語說:『你就是東條大將吧?我們奉麥克阿瑟元帥之命,請你到盟軍總司令部報到。』
翻譯立即向東條英機轉譯。東條一怔,隨即鎮定下來,說:『你帶有公文嗎?讓我看看。』
克勞斯亮了一下逮捕令,說:『請你把門打開,我把文件讓你仔細看清。』
東條英機勃然變色,高聲說:『我就是東條英機,沒有政府的命令,我不和任何人見面。』
克勞斯對翻譯說:『告訴他,叫他別再耽誤時間,趕快准備一下,跟我們去橫濱麥帥總部。』
翻譯照譯之後,東條英機突然關上窗戶,不見了。克勞斯等人以為東條要來開門,立即向大門趕去。就在這時,樓裡傳來一聲槍響。克勞斯一驚,喊了一聲:『糟糕!』迅速衝到門口,但大門緊閉,喊無人應。克勞斯只得命美國憲兵把門撞開。
書房內的場面使眾人大吃一驚:東條英機上身穿著短運動衫,下身穿一條黃軍褲,足套長筒皮靴,仰躺在書桌前的搖椅上,左胸上方的槍傷處血流如注。
克勞斯看見書桌上擺著一聽香煙,煙灰缸裡堆滿煙蒂,半截香煙搭在缸沿上。桌上擺著東條自己的著作《戰陣訓》。窗前扔著一柄短劍,搖椅旁扔著一把美式手槍。那柄劍東條十分珍愛,時常拿在手中把玩。而手槍則是日本空軍在擊毀美軍B29重型轟炸機後,從飛行員手中繳獲來的。後來,一位空軍軍官把它送給了東條英機,不想竟被他用作自殺的工具。
當克勞斯和記者們走到書桌前時,東條英機微睜雙目,呼吸急促,斷斷續續道:『我深憾對不起帝國人民。對太平洋戰爭,我應負一切責任……我不願以一個戰敗者的身份去聽戰勝者的審判……我原想以劍剖腹,但惟恐求死不得,所以用槍自殺……』
他說話時,額上滲出密密的汗珠,說完向一旁的人要水喝。但當一位日本記者將水端到他的脣邊時,他已昏厥過去。
當東條英機痛苦呻吟之時,他的兒子盤膝坐在書房一角的草席上,垂首無語。
克勞斯令憲兵維持秩序,自己急忙駕車去找軍醫。
在東條英機自殺的槍聲響起之時,樓房附近一位手拿鐮刀、穿著裙褲、一副農婦打扮的女人身子一怔,呆立在草地上。隨後,她轉過身來,向東條的私宅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拭淚而去———這個女人便是東條英機的夫人勝子。
原來,東條英機已決定抗拒盟軍審判。事先,他十分冷靜地對夫人說:『我已准備自殺,你趕快化裝一下,回九州老家去吧。』所以在槍響之前,東條夫人已走出宅邸。
美軍的救護車很快趕到,將東條英機送往代代木野營帳篷內,經過緊張的搶救後,轉送到橫濱野戰醫院。自殺的子彈並未傷及東條英機的心髒,只是由左胸下方擦心髒外緣而過。美國軍醫預言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活下來。
當東條英機從昏迷中醒來時,幾次要求醫生以藥物結束他的生命,均未得到准許。
一個月後,東條英機傷勢有所好轉,可以吃下果汁麥片和可可湯。護士每隔兩小時給他打一支盤尼西林(當時日本尚無此藥),輸血已經停止,體溫基本恢復正常。
當東條英機恢復健康後,被美軍轉入大森監獄,在那裡等候接受遠東軍事法庭的審判。
1948年11月12日,戰爭狂人東條英機被遠東軍事法庭判處絞刑。
兩任陸軍大臣的下場
天皇投降詔書發布前後,日本軍界自殺成風。日本陸海軍少將以上的軍官自殺者達30餘人,大佐以下軍官自殺者達數百人。在自殺者的行列中,最為顯赫的人物是最後一任陸軍大臣(陸相)阿南惟幾大將和前任陸軍大臣、後連任第一總軍司令官、負責指揮防衛日本本土作戰的杉山元元帥。
自『九·一八』事變以來,日本軍部,尤其是陸軍,已成為日本的核心勢力。陸軍大臣對戰爭具有很大的決策權和影響力。東條英機就是在任陸軍大臣期間發動太平洋戰爭的。在遠東軍事法庭宣判的25名甲級戰犯中,曾任陸軍大臣的就有5人(包括東條英機)。阿南惟幾與山杉元如不自殺,定難逃脫被遠東軍事法庭作為甲級戰犯判刑的下場。
阿南惟幾曾任侍從武官和陸軍航空總監,深得陸軍內部上下的信任。鈴木受命組閣後,選定他出任陸軍大臣。
阿南惟幾是主張『本土決戰』的狂熱的中堅分子,又是死心塌地效忠天皇的大臣。8月14日,當天皇在皇宮防空洞中召開最後一次御前會議,決定投降之後,阿南惟幾感到大勢已去,『本土決戰』成為泡影。散會後,他回到三宅?官邸,便決定自殺。
阿南惟幾趕走了身邊的侍從,將房間的隔門拉好,然後抽出軍刀在燈下仔細地擦拭。當他覺得軍刀已纖塵不染後,便將其放在桌旁,攤開紙硯,撰寫遺言。
次日凌晨1時30分左右,阿南惟幾的內弟、陸軍省軍務局的科員竹下正彥中佐來官邸拜訪時,這位陸軍大臣正在燈下默默垂淚。
阿南惟幾毫不掩飾地向內弟說明了自殺的決心,並令侍從擺上酒菜,與內弟把盞對飲,回顧自己數十年戎馬生涯,傾訴自殺前的心境。竹下對姐夫決心自殺的舉動未加勸阻。
拂曉時分,阿南惟幾叫竹下守在庭院門口,不准任何人入內。他特意換上他在任侍從武官時期天皇賜給他的襯衣,來到臥室外的走廊上,把遺言和在前一年陣亡的兒子的遺像擺好,然後面對皇宮方向,一手持軍刀,一手持匕首,准備自殺。
阿南對晨光熹微的天空凝望了片刻,然後將軍刀刺入左肋骨下面的腹肌,把刀遽然向右轉,割破胃髒,然後向上猛切。他完成了痛苦的剖腹自殺的規定程式之後,發現自己仍然活著,便抬起右手,把匕首放在脖子的右側,顫抖著尋找頸動脈的部位。
這時,竹下來到院內,見狀搶上前去,跪在他身邊,說:『我能榮幸地幫你的忙嗎?』
阿南搖搖頭,把匕首刺入頸部。頸部的血管被割破,但沒有傷及動脈。他跪在地上左右搖晃,差不多拖了個把小時。然後他昏倒在地,失去知覺,傷口還在流血,軀體仍在抽搐。
他的內弟一直守候在院內,等他咽氣。早晨7時半左右,一位前來拜訪阿南的軍官找來了一名軍醫,給阿南打了一針,纔使他得以平靜地死去。
杉山元是在他的辦公室裡自殺的。
9月13日下午杉山元戎裝整齊,胸佩勛章,按時來到陸軍總部上班。
投降後的日本陸軍總部,人心渙散,秩序十分混亂。8月15日,陸軍大臣阿南惟幾自殺的消息傳來。翌日,又傳來『美軍將於近日登陸』的謠言,弄得大小官員人心惶惶。一些部門開始『焚文滅跡』,把機密文件搬到樓下燒掉。在一片混亂中,連復員軍籍也被扔進火堆燒掉,致使後來陸軍復員變得無據可查,困難重重。
杉山元處理完公務,便拒絕下級進入他的辦公室。
下午5時55分,總部工作人員聽見司令官辦公室傳出一聲槍響。當人們破門而入時,杉山元已伏案死去。他的一只手低垂在辦公桌下,地上扔著一支手槍。子彈是從頭部右側太陽穴射入的,從傷口流出的黑血,涂染了鋪在桌上的遺書。
在杉山元的私宅,於同一時間,僕人們聽見元帥夫人的臥室傳出槍聲。當人們推開房門進入室內,元帥夫人已倒在血泊中死去,未留下任何遺言。
谷壽夫伏屍雨花臺
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開始審判戰犯的同時,國民政府在南京、上海、廣州等地成立了11個『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對中國戰區的戰犯進行審判。
到1949年1月止,國民黨各地軍事法庭共受理戰犯案件2200餘例,判處死刑145人、有期與無期徒刑400餘人。餘皆宣判無罪,作為戰俘遣返回國。
南京的審判戰犯軍事法庭成立於1946年春,當初屬於國民黨陸軍司令部。待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改為國防部後,又隸屬於國防部,全稱為『國防部審判戰犯軍事法庭』。
南京軍事法庭雖然成立最早,但審理的案件卻不多,自始至終共辦理了52個案件。其中酒井隆、谷壽夫、磯谷廉介、高橋坦等四人為日軍高級將領。松本潔、三島光義等是直接殺害中國人民的憲兵。松本潔在浙江嘉善、三島光義在浙江無錫罪惡極重,均有『活閻王』之稱,民憤極大。另有野田毅之和向井明兩名日軍士兵,於日軍佔領南京後,在紫金山下進行殺人比賽,野田毅之殺了105人,向井明殺了106人。這一消息當時曾在日本報紙《朝日新聞》上登載。
在南京軍事法庭所審理的案件中,罪大惡極者是日軍華中派遣軍松井石根所屬第六師團中將師團長谷壽夫。日本投降後,松井石根與谷壽夫均被盟軍俘虜,作為戰犯關押在東京巢鴨監獄。松井石根後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處絞刑。
1946年初,南京軍事法庭成立後,谷壽夫經駐盟軍總司令部作為乙級戰犯被引渡到南京,關押在國防部軍法看守所內。
谷壽夫是南京大屠殺主犯。1937年12月13日,日本華中派遣軍進攻南京,谷壽夫指揮他的部隊,首先從光華門、雨花臺、中華門攻入城內,開始了舉世震驚、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共殺害了30餘萬中國百姓。
軍事法庭在審訊谷壽夫之前,對其罪證進行了調查。1946年冬季的一天,軍事法庭在中華門外雨花路南京市第十一區公所開了一次調查庭。那一天大雪紛飛,車少人稀。但區公所會議室內座無虛席,並且不斷有市民扶老攜幼,冒雪趕來。調查庭上,妻哭夫,夫哭妻,子哭父,父母哭子女,悲哭之聲不絕於耳,控訴谷壽夫罪行者達千人以上。
軍事法庭經過數月的調查,掌握了大量的事實證據之後,於1947年2月6日對谷壽夫開庭審訊。庭址設在南京中山東路原勵志社禮堂。
庭審開始後,檢察官在起訴書中歷述了谷壽夫本人及慫恿所屬部隊犯下的累累罪行。旁聽席上的中外記者和社會各界代表,無不義憤填膺。然而谷壽夫百般抵賴。他先是拒絕軍事法庭指定的辯護律師為其辯護,說中國的法律不公正,要求自己進行辯護。接著,他又說他們的部隊是有文化、有教養的,對待平民和放下武器的俘虜,都按『海牙戰法』的准則行事,沒有違反國際公法。他還把南京大屠殺的罪責說成是兩軍對壘時造成的傷亡,是另一支被征調服役的高麗兵(朝鮮人)所為。而他的部隊在高麗兵屠殺以後纔進入南京。
為了揭穿谷壽夫的狡辯行徑,軍事法庭出示了駐華大使新聞處實地拍攝的谷壽夫部日軍暴行的照片,以及目擊日軍暴行的金陵大學美籍教授史密斯與貝德斯的證言;傳訊了近百名受害未死的人出庭作證;放映了美國新聞處供給的實錄照片。法庭在庭審過程中,還將被告谷壽夫押解到雨花臺,面對法醫和檢察官事先帶人發掘出來的萬人白骨,當場指點被害者骨骸上的槍傷、刀傷。在對谷壽夫進行庭訊時,法庭上還陳列著幾個被害者的顱骨。
谷壽夫在鐵證面前,不得不承認他慫恿部隊屠殺南京平民與俘虜的事實,表示願對這次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負主要責任。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軍事法庭對谷壽夫進行了六次庭審,最後於3月30日宣判。審判長石美瑜宣讀了判決書,判處谷壽夫死刑。
4月26日上午,谷壽夫被軍事法庭的憲兵押赴雨花臺執行槍決。
這一天,谷壽夫頭戴禮帽,身穿日本軍服,戴著白手套。他在被押出看守所之前,由軍事法庭法官驗明正身,檢察官宣讀了執行令,然後問谷壽夫還有什麼最後陳述。谷壽夫拿出一只事先縫好的白綢小袋,說袋中裝有他的頭發與指甲,請求軍事法庭轉寄給他在日本東京的家屬,說是身體發膚,要寄回祖國。接著,他又從衣袋裡取出一首自己寫的詩,內容大意是:在櫻花盛開的季節,他服罪在異國;他希望自己的死,能消弭一點中國人民對日本的仇恨。法官令谷壽夫在筆錄上簽字後,憲兵便將他押上了停在看守所外的紅色刑車。
押解谷壽夫的刑車開至山東路和中華門一帶,沿途市民觀者如潮,爭睹戰犯的末日。刑車只能在人潮中緩緩行駛。
到了雨花臺,已經渾身癱軟發抖的谷壽夫被兩名憲兵架下刑車,押入刑場。隨後,一名行刑憲兵上前幾步,在他身後舉起了駁殼槍。槍聲響後,兩名架著谷壽夫的憲兵將手一松,谷壽夫便仰臉倒地,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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