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也好,忐忑也罷,第四輪六方會談的各團代表終於再聚北京。他們能否拾起之前的“遺留問題”,就朝鮮無核化目標達成協議呢?人們對“共同文件”滿心期待,因爲相信它將畫上核危機的句點。殊不知在機遇的窗口後,呈現的卻是一條艱難磨合的道路。
核談判的艱辛左右着人們的視線,以致許多觀察家在潛意識裏都把“朝核問題”當成了“朝鮮問題”。其實後者要複雜得多,核危機之後,如何消解朝鮮的貧困落後,將其納入東亞活力地帶,纔是各方需要直面的嚴峻考驗。
朝核危機的消除,無疑是件好事,但它還不是東亞諸國的外交核心。對中、日、韓的決策者來說,更需要關注的是東亞的未來秩序,以及身在其中如何自處的問題。地區性的外交政策決定了,即便有一天核武器的威脅不復存在了,他們也依然要應對朝鮮的“離經叛道”。
將朝鮮納入主流機制的困難,將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改革開放如果推動得太快,可能會釀成政局不穩,招致大批難民;但如果放任自由,朝鮮的經濟又註定要日漸衰敗。至於平壤的政治變革,哪怕是最微弱的調整,也可能迅速引發暴力。誠然,循序漸進的“經濟接觸”是正確的策略,但即便如此,也不見得沒有隱患。
東亞羣雄正站在秩序更迭的門檻上。美國仍是該地區最強大的存在,但其主導一切的時代已然過去。曾經對美政策幾乎就是韓國對外政策的全部,如今漢城卻不得不兼顧中國、日本的立常換句話說,韓國———或是未來的朝鮮半島———必須學會在三足鼎立的夾縫中生存,既在中日之間保持平衡,又要延續與當世唯一超級大國的親密關係。
目前,這個挑戰爲緊迫的核危機所掩蓋,但隨着朝鮮半島和平進程的推進,它將逐漸顯現於聚光燈下。當然,美韓同盟並沒有宣告破裂的跡象,但二者勢必要找尋撐起雙邊關係的新支點。
與中、日、韓不同,美國在東亞不存在長期利益。無論華盛頓官員如何竭力否認,事實就擺在面前———美國終究不是東亞一員。作爲世界大國,它在東亞擁有利益,但這個地區從來不是其全球戰略的唯一關切(甚至不是主要關切)。作個粗糙的比喻,美國玩大棋局,東亞乃佈局之一隅;中、日、韓用小棋盤,東亞的死活即可決定全盤之輸贏。
這裏舉例說明。2002年,第二次朝核危機爆發。中、日、韓旋即傾注外交能量,試圖化解危局,凡此三年來沒有改變。反觀美國,則一心撲在中東的伊拉克,對朝鮮問題始終得過且過,以致有評論認爲“美國的對朝政策就是沒政策”。當然,日本和韓國也有出兵伊拉克,但這與其說是源於對伊拉克“撥亂反正”的希冀,不如說是出自穩固自家與美軍事同盟的考慮。
在美國的大戰略中,打擊恐怖主義無疑是重中之重,其次就是“把握”崛起中的新興力量(特別是中國),尋求一種體制內的共存。此外,美國從未對東亞事務(如東亞經濟一體化、朝鮮半島統一)流露出太多的興趣。而事實上,除了朝鮮半島無核化,它對東亞的未來的確並沒有一整套的長遠規劃。
簡言之,美國與東亞諸國不在同一戰略維度上,就算可以在北京簽署一份“共同文件”,也不表明它們之間存在一種長遠的戰略契合。事實上,隨着無核化機制的逐漸形成,美國“塑造”東亞的熱情可能大打折扣,各方戰略目標的差異將漸次突顯。屆時,威脅源自何處,什麼是地區利益,誰應成爲地區龍頭?在中、美、日、韓的答卷上,將很難找到令人期待的交集。
挑戰,就在六方會談之後。而如果一個共同未來還值得爭取,那麼於中國,就要濾掉過激的民族情緒,將朝鮮納入地區主流,並尋求與包括日本在內的鄰國的共存之道;於美國,應該超越朝核問題的短期關切,體察東亞作爲一個整體在經濟、安全方面的長遠訴求;於日、韓,則需在維繫與美國同盟關係的同時,接受並適應一個日益強大和自信的中國。 (作者系美國塔克商學院政治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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