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上海浦東濱江大道國際會議中心黃河廳對來者嚴格把關。李敖“神州文化之旅”大陸行的最後一次公開活動,也是唯一一次與海內外媒體正式交流的記者會在此舉行。
在這次記者會上,快報記者向李敖提出了一“刁鑽”的問題:您會怎麼寫自己的墓誌銘?一向“刁鑽”的李敖,其回答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我的下場是屍骨無存,所以也不需要什麼墓誌銘。
【提問李敖】您會怎麼寫自己的墓誌銘?搶佔地形費盡心機
入場一看,中間的有利地形都快給全國各地媒體記者佔滿了。記者先在旁邊一稍暗處坐下,再一想,現場錄製的節目肯定要考慮燈光效果,如此一來,兩邊的提問機會幾乎就不存在了。於是又往中間最亮處尋找,還不錯,有個空位。搶過去坐下,環顧左右,好像確實比較有利。採訪前,記者已經準備了幾個問題要問李敖。奈何鳳凰衛視主持人吳小莉稱,爲留出更多機會,每人只可問一個問題。選哪一個呢?愁壞了記者。
然而提問已經開始了。開頭幾個居然都是由吳小莉來點名提問。原來他們在會前已經“買通”了主持人。記者叫苦不迭之餘,又發現了更爲糟糕的事情:他們所提的問題,竟然快要把我所準備的幾個都給問光了!李敖自稱“屍骨無存”
記者只得一邊與報社同仁連線徵集提問,一邊站起來舉手。至4點20分,提問的話筒終於被我握到了手中。
時間緊迫,記者只得把第一個問題變成了一種期望表達給李敖。“李敖先生您好,我是新華社現代快報的記者。我從北京一路跟着您到上海,您的三場演講我都聽了,也能領會其中含義。我知道在您‘神州文化之旅’開始之前,就有很多書商說要出相關書籍,希望由您自己來出一本相關的書,以免其他人借你的東風誤人子弟。”
聽到此,李敖笑着點了點頭。記者接着拋出問題:“英國有個跛足詩人濟慈,曾給自己寫了一個墓誌銘,說‘這裏長眠着一個把名字寫在水上的人’。我也曾設想過,如果我現在來寫自己的墓誌銘的話,可能會寫把歌聲留在風中之類。我不知道您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如果您想對自己有一個總結的話,您打算怎麼去寫您的墓誌銘?”
這是一個聽來有些突兀的問題。記者惟恐李敖不快,所以先講了自己的墓誌銘以示並無惡意。然而提問一出,臺下多家媒體的同仁們還是輕輕地“啊”了一聲。氣氛似乎有些緊張。
但李敖爽朗地笑了:“謝謝您!這個問題有意思。”
他的回答並沒有講出墓誌銘的內容,卻越發見其曠達:“我已經把我的屍體(遺體———記者注)捐給了臺大醫學院。所以我告訴你,我死了以後,會先經過大體的解剖,身上的器官能捐給別人的就捐給別人,不能捐給別人的時候,就把骨頭架子掛在臺大醫院,讓那些恨我的人,罵我的人去指指點點罵個痛快。所以我告訴你,我的下場可能就是屍骨無存,像利瑪竇一樣,像萬曆皇帝一樣,是屍骨無存。所以也就不需要墓誌銘了。”
對於如此巧妙的回答,在場的記者們報之以欽佩的掌聲。
【採訪手記】一路追李敖,感悟大師拳拳心
這兩天,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犯一個錯誤:就是把“熬夜、煎熬”統統寫成了“敖夜、煎敖”。
這錯誤,當然要算在李敖頭上。
從9月18日中午乘機離開南京直奔李敖而去,到今天在上海與李敖就此別過爲止,這10天的外出採訪,始終是被李敖牽絆着的。今天早上,當我踏上回南京的列車時,也將是李敖由上海飛往香港之際。
昨天一位朋友問,到上海哪家單位招待你們的?我不禁莞爾:“帶上錢包,坐到哪家館子裏都會招待的。”這位朋友是與李敖一樣,通常外出都可以“白吃白喝白住”的,所以對我們的辛苦實難體會。諸如行止匆匆、飲食不均、睡眠不足之類,不消多說。李敖“神州文化之旅”的行程,就是最大的指揮棒。每天按照地點打聽路線,提前到場搶佔最佳地點,爲了得到一些獨家資料絞盡腦汁;遇到一些無入場證件的,還得求告並不熟悉的同仁。幾天下來,忍不住要取笑自己:是幾時淪落成“狗仔隊”?
然而再辛苦也值,因爲此行的採訪對象是李敖。這位困足臺灣孤島56年的學者,把他積壓了半個多世紀的鄉情,掩藏在“猛龍過江”的張狂氣勢之下,以三場演講給所有大陸同胞來了一次完美的彙報演出。而我,正有幸在咫尺之間欣賞他的精彩表演。
正如他自己所說,三場演講其實是貫穿在一起的一個體系。在北大,他大肆張揚了“金剛怒目”式的理想主義色彩;至清華,他以“菩薩低眉”式的謙和,暢談務實心態的重要性;而復旦演講會上,他又戲擬“尼姑思凡”一題,箇中深意,其實是希望學子們不棄理想,立足現實,積極承擔社會責任,完成民族復興的歷史使命。
其用心良苦,寄語殷切,很容易被湮沒在那他那因旁徵博引、插科打諢恣意發揮而得來的陣陣掌聲中。李敖或許也深恐別人不明白他的真實意圖。他一再強調:“我今天在這裏講,你們會覺得有趣,很好笑,可是笑完了,你們還會有淚水。”在昨日復旦演講發言之末,他更借復旦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姜義華的一本書名來收尾。“我看到一本書———《理性缺位的啓蒙》,他的作者叫做姜義華。這就是今天我的表現。不太理性,理性缺位,但你們也不是懵懂,所以還是有一點啓蒙。”
至此,你會完全明白,他這所謂“三場演講的猛龍過江之旅”,不是來抖包袱講故事逗大家開心,也不是來炫耀他這個“兩隻腳書櫥”的知識儲備,這些,對於歷經70年風雨的李敖來說,太輕飄了。“我李敖就是給你們玩的嗎?”他這樣憨笑着反問時,已經蛻盡了狂傲的皮囊,顯露出了一位學者渴盼民族復興、不遺餘力勉勵後進的拳拳之心。
然而他此行的意義,還不止於此。
當他19日晚在北京機場擠出第一句帶着京腔的“想吃豆汁”時,當他在鳳凰臺錄製現場與魯豫互考北京方言時,他是一個久別歸家的孩子;當他在北大、清華與復旦三所高校借精彩演講給學子們深情寄語,傳承民族文化精髓時,他是一個履行歷史使命的學者;當他看望母校、跪拜恩師、捐款北大欲建胡適銅像時,當他再三提及終老海南島的計劃時,他已拋下了一切頭銜,就是一個了卻此生夙願的老人。
“我已經是垂垂老矣,你們年輕人是有作爲的。中國的將來,還是靠你們去努力。”演講越往後來,他的這句話出現的頻率越高。這次還鄉,讓李敖猝然衰老,這並不僅僅因爲,他面對的聽衆,都是風華正茂的青年,是未來中國的希望所在。15歲男孩吳子尤曾贈言李敖:“你也曾青春似我,我也將快意如你。”聽來十分灑脫,然而對於一個70歲的老人來說,青春的心與快意人生還能擁有多久?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老邁,並安排身後之事。
不知是有意爲之,還是偶然的巧合。復旦大學演講後,學生提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中提到了一個詞:死亡。“李敖先生,不知您有沒有聽過余光中的一句話,說越是天才越怕死。他說莎士比亞是一位天才,他的藍墨水衝不淡他對死亡的恐懼。今天我看見您3000萬字的《李敖大全集》,我彷彿看見一個句點的落下,是您對生命的留戀、對死亡的恐懼讓您有這個動力寫這3000萬字嗎?”
對於一個垂垂老者而言,這個問題似乎有些殘酷。但李敖表現出了鮮有的冷靜。他引用聖經中的一段話作答:“《新舊約全書》啓示錄第六章第八節有一段說,‘見有一匹灰色馬,騎在馬上的,名字叫死。’我告訴你,我隨時會騎上灰色馬,再見!”
他笑起來,右手瀟灑地一揮。似已了無牽礙,隨時準備躍身上馬。
故鄉既歸,夙願已還,使命完成,再無牽絆。他還有什麼放不下?
不久之後,海南島的樹影清風將迎來一位獨行老者。我想借李白的兩句話送給他。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會場傳真】京滬的九月還有春天
鳳凰衛視總裁劉長樂發言後,主持人吳小莉請李敖介紹一下此番京滬行的感受。李敖的做法,還是引經據典:“蘇格蘭文學家巴瑞講過一句話,說上帝使我們有記憶力,所以到了12月還有玫瑰。12月應該沒有玫瑰了,可是我們有記憶力,所以12月還有玫瑰。我有記憶力,所以北京和上海在9月還有春天。”帶着眼睛看祖國進步
李敖行前曾說,重溫舊夢就是破壞舊夢。此行之後,這一看法是否改變?李敖的回答還是另闢蹊徑。“我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帶夢來,所以無所謂破碎。爲什麼帶夢來?我是帶着眼睛來,來看祖國的進步。”最想唱《忘了我是誰》
如果可以挑選一首歌曲來表達此番大陸行的心情,李敖回答:“我最想唱的就是《忘了我是誰》。這首歌的歌詞是我寫的。我告訴你我的感覺,說純粹是文化之旅,沒有錯。可是文化是一切的根本。文化和思想會反過來影響政治、經濟,所以我從文化上面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結的果可能落在其他方面。大家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很抱歉,我是塊鑽石
三次演講中,李敖分別講了不同的主題,如果總結下來,最重要的理念是什麼?李敖藉機又以鑽石來比擬自己:“我必須抱歉地和你講,我是一塊鑽石,很多面都在發光。你說哪一面在發光,我告訴你,我哪一面都在發光。所以我很難告訴你我在北大、清華和復旦講的哪一句最好。我沒有把單一的我給哪一個學校和哪一個人,我必須把整體的我給大家。”
【素描李敖】劉長樂評李敖:有血有肉有骨頭
鳳凰衛視是此次李敖“神州文化之旅”的主辦方,其總裁劉長樂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談到李敖此次大陸行的三重意義。
劉長樂說,李敖大陸行第一重意義在於,這是一次“文化原鄉”之旅,李敖的文化原鄉在北京,也有相當一部分在上海。李敖在大陸的言行以及兩岸媒體對此的關注和報道,都體現出對中華文化的強烈認同感,說明兩岸文化人分享着共同的文化底蘊和人文傳統。第二,李敖在大陸三場演講中表現出強烈的愛國主義情緒和憂國憂民的意識。劉長樂評價爲“有血有肉有骨頭,有喜有怒有憂愁”。第三,大陸的官方和聽衆對李敖的言行表現出很大的“雅量”。劉長樂說,李敖在北大演講完後,“我非常意外地發現,沒有電話找我。”他認爲這些都體現出了社會開放和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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