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巴金的侄子、四川文聯主席李致在其親屬的上海寓所內接受了本報的獨家專訪。這是位滿頭白髮、戴着黑框眼鏡的古稀老人,在談起巴金時總是充滿深切的思念,面對來自家鄉的媒體,帶着濃濃的鄉音,他把自己和巴老之間長達60多年的深厚情誼娓娓道來,這裏面有父子般親情,也有朋友般的情誼。一個坦誠無飾、不近名利、充滿人情味的大文豪形象逐漸在記者面前豐滿起來。
巴老一片深情對晚輩
李致是巴金大哥李堯枚之子,叫巴金爲四爸。巴老同李堯枚手足情深,他曾說過這位早逝的大哥是最愛他的人,也是他最愛的人。小說《家》中大哥覺新的生活人物原型就是李堯枚。巴老把這種深厚親情延續到了後輩。李致說:我心臟供血不足,有高血脂。巴老知道我身體不好,對我說如果我要去上海去看他,必須要有人陪我一起。1999年,我和我的兒子、女婿一起去華東醫院探望他,巴老一看到我,非常激動,讓人把牀的靠背搖起來,可是他急於和我講話,痰涌上來,醫務人員趕忙幫他吸痰。李致遺憾地說:2003年,巴金百年誕辰的時候,李致再次趕往醫院看望老人家,可是當時巴老的狀況不穩定,院方擔心有人會帶病菌入病房,便規定大家只能透過病房外面的大玻璃看他。李致感傷地回憶:“心裏特別難受,但醫院的規定是爲巴老好,我們即使是家屬,也不能違反的。”這次,也做了不能進病房的思想準備。
李致“違規”探巴老
上週六(15日)中午11點,李致從成都五醫院看病回家,接到了巴金女兒李小林的電話,說巴老情況危急,讓他儘快趕過來,隨後,李致坐飛機獨自一人到上海。他說:“巴老曾囑咐我不要一個人來上海,但當時情況太緊急了,我根本沒時間通知人陪我來,我‘違反’了他老人家對我的規定。”李致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李小林看到他來了,語氣凝重地說了聲:“五哥,你把手用肥皂洗洗,進病房去和爸爸拉拉手吧。”這時,李致心情複雜地走了進去,靜靜地坐在巴老病牀邊握着他的手感慨萬千。他對記者說:“以前我和巴老促膝聊天的時候,我就經常幫他的手做按摩,因爲他有帕金森症,手比較硬,而這次,他的手居然這麼柔軟,這麼暖和,我一直看着他,也沒有呼喚他的名字,生怕打攪他,這一坐半個多小時。”
他的四句話成家訓
1923年,巴老與他的三哥離開成都去南京讀書。在闊別家鄉18年後,1941年他首次回成都。李致說:“那年我11歲,對巴老的印象不深,記得他常帶我幾個姐姐看電影,說我看不懂,給我錢買郵票,我從小喜歡集郵。1942年巴老第二次回家,住了四個多月,我和他同睡一張大牀。白天,除上學外,我老在外面玩,連吃飯都要大人‘捉拿歸案’。巴老開玩笑說:‘我給你改個名字,不叫李國輝(這是我的原名),叫李國飛好了。”當時,巴金還提筆給李致寫了四句話,即:“讀書的時候用功讀書,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說話要說真話,做人得做好人。”
李致說:“我小時候對這四句話理解不深,最擁護的是‘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因爲我外祖母要我‘有空就讀書’。隨着年齡增長才加深理解‘做好人’纔是核心。”李致表示,這四句話影響了我一生,我還用它來教育子女和孫子輩。
不喜歡家人來寫他
1981年,李致用筆名寫了有關巴老的第一篇短文《永遠不能忘記的四句話》,此文發表後,最開始是在四川《紅領巾》雜誌發表,隨後上海的《兒童文學選刊》又轉載。談到爲何用筆名的緣由,李致說,巴金不喜歡家人寫他,因此他的兒子李小棠、女兒李小林都沒寫過他。他說:“當時有個編輯要我寫作者簡介,我怕露餡,不敢寫。後來另外一家報紙未與我商量刊載了全文,並把筆名換成本名,頗爲尷尬。幸好巴老知道這個過程,沒有就此責備我。”2003年,李致在三聯書店出版了《我的四爸巴金》,該書收入30篇文章,寫作時間跨度20多年,貫穿了巴金的青年、中年和晚年,爲了解巴金提供了翔實的資料。
淡看生死坦然面對
李致說,多年來巴老和他一直保持着通信關係,巴老一共給他寫過300多封信件。由於“文革”緣故,他和巴老的聯繫中斷六年,後來他與巴金恢復聯繫。粉碎“四人幫”以後,與巴金有過多次深談,有時一聊就聊到大半夜。巴金對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對這個問題看得比較開,很坦然。1986年左右,李致請一個攝影家給巴金拍照,巴金在哪兒散步,在哪兒看書,在哪兒休息,都拍了,甚至他拄柺棍上樓梯的時候都拍了照,當時巴金還覺得特好玩:“喲,從來還沒得哪個給我拍上樓梯的照片哦。”李致對巴老說:“這樣我想你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你了。”巴老說:“你不要怕看不見我,將來如果我不行了,一定會提前打電報叫你來。”李致還回憶:“有一次,我急於要《巴金全集》,巴金寫信說,‘《全集》你將來會有,不用急。即使我突然去世,也會睜開眼,喘着氣,吩咐送你一部《全集》。’”
最愛吃成都涼拌菜
巴老是地道的四川人,一系列鉅作的創作背景多數是成都,離家81年鄉愁難解。對李致印象最深的是,巴老一直都說四川話。“我從來都沒聽到過他老人家說普通話或上海話。”巴老的鄉愁還體現在他喜歡聽川劇、吃川菜。李致說,巴老最嗜好的就是吃成都的涼拌菜,比如二姐兔丁和夫妻肺片,每次成都家人來上海看巴老都不忘提幾袋涼拌菜過去。談到這裏,坐在李致身邊的女婿汪致正忍
不住插話講了一件趣事,有一年李致要搭乘晚班飛機去上海,讓他去買點夫妻肺片,由於太晚,肺片店已經快打烊了,當時着急萬分的汪致正說了句:“這肺片是帶給巴金的。”店裏小工一聽巴老大名,二話不說,快刀切出一份超分量的肺片交給他。據李致介紹,巴老每次吃完肺片的油湯都捨不得扔掉,存在冰箱裏第二天拿麪包蘸着吃。
他不願意驚擾別人
當問及巴老如此思念四川,爲何晚年一直還在上海,沒有落葉歸根。李致說:“巴老一直都很想回家,19歲就來到上海了,已經適應在這裏生活了,而且最重要一點,他特別喜歡藏書,家裏擺放各類書籍的房屋就有六七間,你想想,如果一口氣把這些書全運回來得花多大精力。”巴老去世後,家鄉人民一直想在正通順街把他的故居重新修復,對此,李致說:“巴老一直不願意鋪張浪費,不願意驚擾別人。他曾經跟我說過,不想修故居,不想花國家的錢來盜名欺世。說實在的,對恢復巴金故居,我一直處於矛盾狀態。無論從成都市市民的角度來考慮,或從文藝工作者的角度來考慮,能恢復故居的確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但我是巴老的親屬,他不贊成重建故居是對我說的,我當然不願做違反他心願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