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市未成年犯管教所採訪中，當筆者第二次與因故意殺人而被判處無期徒刑的未成年犯面對面時，似乎已經有些習慣了這類孩子在殺完人後的“無所謂”，但是，當張揚說他所殺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時，我還是大吃一驚。父子情深、血濃於水，當年只有15歲的張揚究竟爲什麼要對親生父親下此毒手呢？
爸爸和“生人”差不多
張揚出生於西青區，是家裏的獨生子。小時候，媽媽很疼他，幾近溺愛，爸爸是一家工廠的工人，對他也挺好。但是，在張揚上小學的時候，父母突然鬧起了離婚。“我爸跟我媽鬧離婚時總是吵架，我爸還打我媽，也打我……我那時還小，不知道他爲什麼打我媽……後來，他們就離婚了……”
張揚說，他上學時，很不愛學習，要麼上課搗亂，要麼就不去上課，在外面瘋玩，所以老師總請家長。老師一請家長，他就要遭父親一頓打，後來，他覺得在學校實在待不下去了，乾脆就不去學校。初一時他被學校開除了。輟學後的張揚，在家裏呆不住，時常跟着一幫人出去上網、喝酒、玩鬧或者打架。
“輟學後，我們一幫人瞎玩，沒事就和人打架。有一回我們打架惹出事來了，警察到處找我們，我們就都躲了起來，我跑到了我爸住的地方，準備在他那兒躲幾天……其實，自從跟我媽打架離婚時起，我爸就不怎麼管我，我跟他好幾年沒見面，要說跟‘生人’也差不多……”
當時15歲的張揚因爲要“避”幾天風頭，住進了父親的一套單元房。而就是這次短暫的父子同住埋下了禍根，最終釀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父子結怨埋下禍端
張揚來到父親家後，才發現父親並不是一個人住。“我在我爸那兒住時，我爸家裏還住着一幫‘小姐’，我也不知道是出租的房屋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一共住了五六個女子。我住在我爸那兒時，沒事也和那幫‘小姐’逗着玩……後來，我爸不樂意了，要趕我走，我一聽讓我走，很生氣，也沒猶豫就走了……”
離開父親家的張揚，當天晚上找了兩個社會上的朋友一起吃飯喝酒。席間，張揚說起父親將他趕出來的事，還破口大罵。朋友王軍和劉磊也跟着張揚罵，並詢問要不要他們幫忙去教訓教訓那個“老東西”。張揚聽後沒有表示反對，心想打一頓就打一頓唄，教訓教訓他也好。後來，三人便商量着先去網吧玩一會兒，然後一起去張揚父親家。
當晚11時左右，張揚帶着王軍和劉磊來到他父親住的樓下。在樓門前，張揚遲疑了一下，沒有上樓，他是怕父親認出他來。於是，王軍和劉磊揣着一根棍子和兩把刀徑自上樓去了。敲開門後，兩人二話不說，將張揚的父親逼進一間居室，而後打了起來。
站在樓門口黑暗處的張揚，隱約聽到從樓上傳來的救命聲，他開始慌亂地踱起步來。父親喊救命的聲音越來越大了，這時，只見劉磊一個人從樓上跑了下來，王軍卻沒下來，劉磊說王軍還在上面用刀“捅”着呢。等了幾分鐘，有些焦急的張揚和劉磊一起上了樓。張揚進屋後，不知是因爲心虛還是膽怯，並沒有直接走進父親的居室，而是站在居室外面說，“打完就算了，趕快走吧”……但王軍和劉磊怕事情敗露，下手更狠了。直打得張揚的父親沒有半點力氣喊叫，二人才從那間已經四處濺血的居室走出來。
當王軍和劉磊走出居室後，居室的門被打開了一些。透過門縫，張揚看見了倚坐在地上、滿臉是血的父親正急促地喘着氣……這是張揚看父親的最後一眼，在那一瞬，張揚忽然生出些不忍之心。而張揚的父親到死也沒看見張揚，也不知道打人的人竟是親生兒子找來的。
“我走時，我爸還沒有死，我從門縫裏看見他直喘氣……說實話，當時看着我爸那樣，心裏特別難受……我和我爸的矛盾不至於那樣……我沒打120救他，是因爲當時恨不得趕緊離開，不樂意再多看他一眼，所以就趕緊跑了……”
急匆匆地從父親住處逃出來的張揚，並沒有想到父親傷得那麼嚴重，他只想着別讓警察抓住，然而，就在他離開以後，他的父親嚥了最後一口氣。
張揚、王軍和劉磊跑下樓後並沒有急於回家，而是商量着外逃，當時三人身上都沒有帶多少錢，連路費都湊不齊。當他們邊商量邊向樓羣外走時，迎面過來了幾個女子，三人頓時萌發了搶錢之念。於是，他們結夥搶劫了2000餘元。而後，王軍和劉磊又分別找家裏要了些錢，三人準備離開天津。然而，案發僅幾小時後，當他們剛剛籌好錢準備離開時，警察即出現在他們面前……
張揚聽到父親的死訊是在落網之後。張揚說當時只有15歲的他心中有種難以名狀的後悔和難過，他在看守所實在忍不住了，就蹲在一邊哭起來。“那畢竟是我爸呀！”採訪中張揚說道。
後來，經過法院審理，張揚以故意殺人罪和搶劫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王軍因爲作案時已成年而被判處死刑並已執行槍決；劉磊因是未成年人亦被判處無期徒刑。
服刑已近3年的張揚，如今給我們講述他夥同他人殺父的那一幕時，遊離不定的眼神依舊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慌亂。
張揚說母親現在還常來看他，每次都哭着說讓他好好改造，每次也都不忘囑咐他出去後要常去看看奶奶。“我奶奶沒了兒子，還是她孫子殺的，我對不起我奶奶……我出去後要好好孝敬她……”張揚帶着哭腔說道。
改造比譴責更重要
採訪結束，看着張揚返回監所的身影，筆者不由感慨起這個殺父“逆子”的殘忍行徑，有人譴責這個孩子真“渾”，有人說他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父子關係。然而，在張揚身上，我讀到的不僅是這些。張揚講述殺父一幕時遊離不定的慌亂眼神讓人久久難以忘記，就是這樣一個眼神，突然讓我覺得再去分析家庭、學校的因素、再去追究誰該爲這個孩子的犯罪“埋單”，實在有些多餘。張揚的眼神告訴我們，他內心是有所觸動的，他並不是一個生性殘忍、冷酷無情的人，所以，我更關心的是張揚以後會成爲一個怎樣的人？他能否在接受了無期徒刑的懲罰後邁向“新生”？
今年張揚已經18歲了，他很快就會離開未成年犯管教所被轉到正式的監獄去，這就是張揚的“成人儀式”了。張揚剩餘的刑期還很長，通過服刑改造減刑之後，等他出獄後恐怕已是人到中年。借用一位研究未成年人犯罪的專家的話，這類未成年犯在成年出獄後仍具有“破壞力”，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所以，對於現在的張揚來說，改造他要比譴責他重要得多。
而在今後對張揚的改造中，在讓他認識犯罪的同時，更不能忽略對他的“心理治療”。一個殺害親生父親的孩子，內心必將留下巨大的陰影。採訪中，張揚不僅老是重複剛剛說過的話，還反覆提到從門縫中窺見滿臉是血的父親的情節，不停地強調他沒有殺父的本意，這些細節無不表明，張揚的內心受到了一定刺激，並一直經受着煎熬。弗洛伊德的研究表明，“童年陰影”是會影響人的一生的。如果張揚的內心總是被殺人的氣氛所籠罩、總是處於焦躁的情緒當中，他的人格將會出現某種缺陷，進而影響他的行爲方式。這樣的惡性循環會使他的“破壞力”越來越大，出獄後重新犯罪的機率也就隨之增大。所以，無論對張揚還是對我們來說，現在都不能僅僅停留在探討和追究“以前的事”上面，“後面的事”其實更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