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時,我的班上有一位姓滿的同學。我家與他家只相隔不過20米,平時也是常來常往。滿同學的父親是一位個子不高、滿臉絡腮鬍子的老人,我的這位同學是家中的老幺。在一個極偶然的機會裏,我無意中得知滿伯父竟然還是一位老革命,而且是隨四野入關的一位班長。
滿伯父的最大愛好是下象棋,家中不寬敞,因而一年四季總是開展戶外棋戰。在我們那一帶,滿伯父算是一位棋壇高手,不時有遠處的棋友前來以棋會友。每逢此時,滿伯父總是一邊嘴裏唸叨着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一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下到激烈處真有些人入棋中、物我兩忘了。大多時候爲獲勝方的滿伯父得意之時總要提及自己當年的戰鬥經歷,並且坦言,棋理如戰法,他的許多棋路與四野的戰法有關。
唐山大地震,滿伯父所在工廠停了工,他也有了更多時間下棋,但棋友難找,我這位粗通棋理的小學生便成了“替代品”。記得一天下午,我與他在危房內又“殺”將起來,不多時,又一次6級多的餘震發生了。大地顫動,門窗作響,外面一片嘈雜。我站起來就要跑,卻見他紋絲不動,雙眼緊緊盯住面前的棋盤,我喊他一起跑,他頭也不擡只說了句:“沒事兒,這動靜比我們打四平時的大炮差遠了。”
滿伯父有三件寶貝,一個洗得發白、底部有一大一小兩個洞的軍用挎包,一個白瓷幾乎掉了一半的搪瓷茶缸,還有一個被壓得幾乎變形了的鋁飯盒。前二者是軍旅生活的留念,上面依稀可辨五角星圖案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的字樣,後者則是他進工廠後成績的證明,盒蓋上有“××年先進生產者”字樣。每天早晨,滿伯父就揹着挎包,包裏的飯盒帶着兩個饅頭,騎着一輛破車奔向工廠。傍晚下班後,家門口的棋盤就是最大的樂趣所在,旁邊一準放着那個大號的茶缸。
一晃,自地震後各奔東西,與滿伯父的分別幾乎有30年了,他老人家如果健在,今年應該在80開外了。塵封的日子隨着歲月的銷蝕已愈來愈模糊了。但本報今日的一則報道好像讓我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同樣來自四野,同樣戰功卓著,同樣的年紀甚至同樣多的子女,李大爺耄耋之年念念不忘的還是自己的入黨問題,此生最大的遺憾還是因種種原因未能早些入黨,他最想起、說起的還是那些“光榮”了的戰友。
我猜想有些人可能對李大爺的做法不以爲然,我猜想有些讀者會認爲這樣的新聞不夠刺激,我猜想有些年輕的讀者甚至會認爲這是一位“傻大爺”。但拋開大道理不說,這些革命老人對理想、對信念的執着,對青春、熱血、汗水的奉獻無怨無悔,對得與失、公與私的判定難道不值得我們時下某些唯金是從、被物慾遮蓋雙眼的人想一想嗎?我相信像滿伯父、李大爺這樣的人還有不少,這樣的故事還有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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