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19日21:20, 10歲的毛毛帶著眷戀走完人生之路。
他死於艾滋病。
臨終前的一刻,毛毛睜著大眼睛告訴爸爸,他想媽媽,想小弟弟……
3歲半的弟弟每天抱著哥哥留下的玩具車,等著哥哥回家,他還不懂得,哥哥永遠不會回來了。
毛毛瘦弱的身體已經變成一捧骨灰,被埋入家鄉的一座小山坡前,只有郁郁蔥蔥的松樹終日陪伴著他。
遠在天堂的毛毛,希望你快樂……
3歲的弟弟問媽媽: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11月28日,冬日的午後,河南確山縣竹溝鎮王崗村裡一片寧靜。吃過午飯後, 37歲的周金改抱起3歲半的兒子奇奇,走出了自家的小院。
周金改一路無語,沿著崎嶇的小路慢慢走著。奇奇伏在媽媽肩膀上,四處張望,一臉興奮。
『媽媽,咱們是不是去接哥哥,哥哥回來了?』剛走到村口,奇奇大叫起來。周金改顫抖了一下,豆大的淚珠滾落在臉頰上。
王崗村一裡地外是座小山坡,走著走著,一排松樹林近在眼前。周金改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松樹林裡一片寧靜,茂密的松枝遮住了光線,遮住了風沙。周金改的目光在樹林裡穿梭,在一座小小的土包上停住了。小土包孤零零地立在寒風中,只有郁郁蔥蔥的松樹和它做伴。
『毛毛,媽媽天天盼你回來,媽媽想你啊……』周金改撲倒在土包上,哭聲撕心裂肺。奇奇被嚇壞了,他拽住媽媽的衣服,抹著眼淚問媽媽:『哥哥怎麼還不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呢?』……
毛毛和爸爸踏上赴津求醫路:媽媽,病治好了我就回來……
2005年7月11日,毛毛跟著爸爸、叔叔,帶著賣了院子大門和所有糧食的1000元錢,踏上了開往天津的火車。臨行前,毛毛偎在媽媽懷裡,依依不捨:『媽媽,等我的病治好了就回來。』
10歲的毛毛已被疾病折磨了兩三年,已經去過河南當地幾乎所有醫院,花光了全家東拼西湊的幾萬元積蓄後,毛毛的病仍沒有確診。毛毛間斷性地發燒,常常腹瀉、咳嗽,只剩下17公斤。此次來天津看病,成了一家人挽救毛毛生命最大的希望。
毛毛和爸爸在津最初的日子並不輕松, 1000元很快花光,爸爸孟春祥只能讓毛毛住在醫院的走廊裡,白天靠乞討維持毛毛的治療。
母親周金改的心一直懸著。 8月中旬,丈夫開始頻頻給家裡報喜:『很多天津的熱心市民看了新報新幫辦的報道後都來給毛毛捐款。』『毛毛吃得比以前多了。』『毛毛的燒退下來了。』
一個個喜訊讓周金改高興萬分,她看到了希望,盼著毛毛早一天康復回家。但是,周金改無法預料,毛毛離開家的那一刻竟是他們母子的永別,她再也見不到毛毛,再也不能把心愛的兒子摟在懷裡了。
艾滋病毒在他體內肆虐:西瓜那麼好吃,我都吃不下去……
8月16日,毛毛退燒了,本來滿心喜悅的孟春祥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呆了———經過檢驗,毛毛體內的HIV為陽性,毛毛患的是艾滋病。
當天,毛毛被120急救車送到傳染病醫院。從下午開始,好不容易退下的高燒又開始反復。
醫生竭盡全力給毛毛治療,但毛毛的病情已經到了晚期。他越來越虛弱,坐不起來了,已經沒有力氣再玩他最喜歡的玩具車,持續40℃的高燒讓毛毛常常迷迷糊糊。偶爾退燒的時候,毛毛會想起幫助過他的好心人,他問爸爸:『一個叔叔答應過送我玩具手槍,不知道還送不送?』他告訴爸爸,『把玩具車裝好,回去讓弟弟玩,我要一把玩具手槍就好了。』
最後的幾天,毛毛的喉嚨腫了起來,幾乎咽不下任何東西,只有靠輸液維持生命,他舔著乾裂的嘴脣,吃力地和爸爸說:『西瓜那麼好吃,我都吃不下去了。』孟春祥無助地看著毛毛,心痛得無法自已。
孟春祥終日守在毛毛身邊,各種治療藥物順著輸液管緩緩流入毛毛瘦小的身體,一滴一滴,毛毛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在痛苦中煎熬。
8月19日,毛毛已經排不出小便。晚上八點多,毛毛的意識迷糊了,他的病床前圍滿了醫生,大家在搶救,一直叫著毛毛的名字。毛毛的大眼睛裡已沒有了光彩,時而睜開,時而閉上。最後,毛毛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我,想媽媽,想弟弟……』說著,說著,發不出聲音了。
21: 20,毛毛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孟春祥崩潰了,他趴在毛毛漸漸冰冷的身體上,痛苦地哀號。他不想讓醫生把毛毛的屍體推走,推向冰冷的停屍間,他要陪著毛毛度過最後一個長夜。醫生同意了。那天晚上,孟春祥一直坐在毛毛身邊,呆呆地看著毛毛被白布蓋住的小小的身體,空氣像是靜止的,病房裡傳來陣陣哭泣。
第二天凌晨,毛毛還是被推走了。等待火化的幾天,孟春祥沒吃一口東西,他久久撫摸毛毛的衣服、玩具,不說一句話……
毛毛怎麼可能得了艾滋病
『毛毛怎麼可能得了艾滋病呢?』如今,孟春祥仍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他說,他曾在幾年前給毛毛做過HIV檢查,當時並沒有查出是艾滋病。
對此,天津市衛生防病中心性病、艾滋病預防與控制學部朱效科主任解釋,艾滋病病毒進入人體後,需要經過一段時間,血液纔會產生艾滋病病毒抗體。在此期間抗體檢測呈陰性,檢查不出是艾滋病,這段時間即為窗口期,一般為1至3個月。
在孟春祥的記憶中,兒時的毛毛非常健康,但從三四年前開始,毛毛出現了類似發燒、感冒的癥狀,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癥狀發生的頻率越來越多。
從去年11月份起,毛毛的病情越發嚴重了。『稍微不注意就會發高燒、咳嗽,常常拉肚子,本來挺結實的身體一天天瘦了下來。』近一年來,孟春祥帶著毛毛跑遍了當地大大小小的醫院,始終查不出病因,因為曾做過的HIV檢查為陰性,他們從沒有把毛毛和艾滋病聯系在一起。
『艾滋病病毒進入體內後,會攻擊人體內的免疫系統,直至免疫系統被破壞後,艾滋病開始發作。』朱效科主任介紹,根據人的個體差異,艾滋病潛伏期可長可短,一旦發作後,病人因免疫力被破壞,就會出現各種免疫力低下導致的病癥。
在毛毛病情嚴重的日子裡,他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艾滋病癥狀:發燒、腹瀉、淋巴結腫……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可怕的艾滋病病毒最終帶走了毛毛的生命。
失去毛毛的日子裡,孟春祥在痛苦中冥思苦想,仍舊無法確定毛毛感染病毒的原因。
據朱效科主任介紹,艾滋病的傳播途徑為性傳播、血液傳播和母嬰傳播。毛毛是一個10歲的孩子,性傳播的方式顯然不是他感染的途徑。
『母嬰的傳播方式為受到艾滋病病毒感染的母親在懷孕、分娩或喂哺母乳時傳染給其嬰孩。』朱主任解釋,母嬰傳播方式的前提是母親感染了艾滋病病毒。孟春翔告訴記者,在毛毛離去後,他們一家人都去做了HIV檢測,結果都沒有感染艾滋病病毒。
兩種傳播途徑被否定後,血液傳播似乎成了毛毛患病最大的可能性。朱主任介紹,血液傳播方式指輸了受污染的血或血產品,或者使用過受病毒污染的針頭、針筒和利器。孟春祥仔細想過,毛毛從來沒有輸過血,也沒有在不正規的地方抽過血。
『是不是在小診所打針、輸液時使用了感染的針頭?』孟春祥猜測著,把毛毛患病的根源推測到村裡的私人小診所。
孟春祥說,村裡離縣上的醫院有十多裡地,村民覺得路途太遠,一般的小毛病就去村裡的小診所治療。確山縣竹溝鎮王崗村村長劉新國介紹,村裡大約有兩三家這樣的小診所,有些診所就是農民的農家小院,沒有衛生許可證,醫生是本村的村民,他們一般只接受過幾個月的醫學進修,用最基本的醫學常識給村民配藥、打針、輸液。這些小診所歷來就存在,也被村民們認可,衛生部門也很少前去檢查。
『我還想過,如果我的醫學知識多一點,也可以辦一個小診所。』孟春祥說,以前的農村醫療比較落後,一次性針頭不像現在普及,他曾聽說過有的大夫不規范,重復使用針頭前消毒得不徹底。但是,這些都只是孟春祥的猜測,他至今也無法確定毛毛患病的原因。
一家人雖然和毛毛朝夕相處,但正常接觸並不會傳播艾滋病,孟春祥一家人都很健康,他告訴記者,他會把毛毛的過世當成一次警示,更好地照顧一家人。
8月27日凌晨,孟春祥回到老家,毛毛成為了他懷中的一捧骨灰。
院子中間放著一口木制的、小小的棺材。剛進門,妻子周金改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發瘋似的搶過毛毛的骨灰盒,絕望地號哭起來。
3歲半的奇奇眨著眼睛,噘起小嘴埋怨爸爸:『你把哥哥帶到哪裡去了,他為什麼沒有回來?』孟春祥沒有任何表情,呆呆地抱起奇奇走進屋裡。
毛毛的物品還在原處,好像在安靜地等待它們的主人,孟春祥看著看著,毛毛在屋子裡晃動的身影又出現在腦海裡。他的心被刺痛了……
按照當地的習俗,人死後所有的東西都要放入棺材,被埋掉。孟春祥靜靜地收拾起來,淚珠串串滴滴,浸濕了毛毛的衣物。
送殯之前,孟春祥特意去集市買了把玩具手槍,和毛毛的所有物品、骨灰盒一起放入棺材,讓毛毛能在天堂裡擁有他最想得到的小手槍。
天色大亮後,一家人抬起毛毛小小的棺材,一路哭泣著走向山坡。毛毛將被葬於那片松樹林中,永遠地長眠於地下。
一捧黃土蓋住了毛毛小小的棺材,從此以後,這個小土包成了毛毛的化身,它離開了母親的懷抱,孤零零地立在風中……
毛毛離開了,也帶走了一家人的快樂。爸爸終日沈默寡言,媽媽夜夜以淚洗面,年邁的爺爺、奶奶身體一下子垮掉了。
37歲的孟春祥是家裡的長子,婚後四年多纔有了毛毛,在他心裡,毛毛比他的生命還重要。為了給毛毛治病,一家人賣掉了所有的糧食,賣掉了院子的大門,不惜傾家蕩產。但是,可怕的病魔並不同情這不幸的一家人,還是帶走了毛毛。
『毛毛命苦,我也命苦呀。』毛毛離去後,周金改好像變成了祥林嫂,看見人就淚流滿面地念叨著,她說,毛毛很聽話,很可愛,一家人在種地時,毛毛還會幫忙照顧小弟弟。他已經上到三年級,學習很好,還學會了寫日記……
家中唯一僅存的就是毛毛的照片,但一家人都不敢去看———『每次看,心裡都很難受。』孟春祥現在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扒在院子門口,靜靜地望著遠山,思念著長眠於那片山坡上、松樹林裡的毛毛。
只有3歲半的奇奇沒有痛苦,他很喜歡哥哥留給他的玩具汽車,玩得高興時,奇奇會突然拉著媽媽的手說,『哥哥回來了,我們去接哥哥吧!』……
救助毛毛大事記
毛毛治療期間在醫院接受檢查時的情景
2005年8月8日,好心的讀者在街上遇到正在乞討的毛毛,隨即致電新幫辦,希望能幫助毛毛。
8月9日,新幫辦《救救毛毛》一文刊登了毛毛的狀況。
8月10日,文章見報後,眾多讀者自發來到醫院看望毛毛。
8月11日,讀者捐款已累計近2萬元,當天,毛毛入院接受系統檢查、治療。
8月13日,經過幾天的初步治療,毛毛持續的高燒退下了。
8月16日,噩耗傳來,毛毛體內的HIV為陽性,被確診為艾滋病,當天下午,毛毛被轉入傳染病醫院。
8月19日,醫生的積極救治仍無法挽留毛毛的生命,晚21: 20,毛毛離開了人世。
背景:非法采血與『艾滋村』
20世紀90年代初,受經濟利益驅動,一些『血頭』、『血霸』私自設點,非法偷采血漿;一些地方和血液制品企業擅自在河南設立采血漿站點,違規操作,大量采集、收購原料血漿,造成艾滋病病毒在有償獻血人群中傳播。其中有3000多人口的上蔡縣蘆崗鄉文樓村是疫情較為嚴重的村莊之一。
據竹溝鎮王崗村村長劉新國介紹,早在多年前,該村生活貧困,也常有村民靠賣血維持生活,而王崗村離艾滋病高發地河南省上蔡縣蘆崗鄉文樓村相距僅十多公裡。 5年前,河南省上蔡縣蘆崗鄉文樓村成了有名的艾滋病『重災區』。據資料統計,文樓村共6個自然村,全村3170人, 1995年前有償獻血人員大約1310人。 1999年11月,河南省衛生廳調查有償獻血人員攜帶艾滋病病毒陽性率43.48%; 2001年4月,衛生部再次組織對文樓村艾滋病病毒感染情況進行調查,調查1645人,陽性318例,陽性率19.33%,其中1995年前有償獻血人員568人,發現陽性感染者244例,陽性率為42.96%。
2003年,文樓村所在的上蔡縣被列為國家首批51個艾滋病綜合防治示范區。同年,河南省派出幫扶工作隊進駐38個重點村,每村7名隊員,文樓村被列為重中之重。目前,河南省已探索出一條預防控制、醫療救治、救助幫扶相結合的艾滋病防治之路。盡管文樓村目前仍處於艾滋病高發期,但人口死亡率已經接近正常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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