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的母親每日給兒子送飯
王寶柱就在這裡住了21年
王寶柱在炭灰裡埋頭睡覺
21年燒草取暖,王寶柱奇黑無比
二十多年前,卓資縣的王寶柱因中考失利和打工摔傷患上精神病,時常對村民施暴並多次拆毀自家房屋。父親隨即病逝,母親無奈下給其戴上手銬腳鏈,讓其住在沒有房頂的破牆裡。二十多年來,母親與他相依為命,每天給他送去飯食…
21年的鐵鏈生活
71歲的丁轉雲不知道她和最親愛的兒子誰先和誰告別,但現在她有一個堅定的想法:一定要活下去,在這場不幸的塵世之旅中,她一定要陪伴兒子多呆上一刻。
如果沒有被打斷,在每一個來訪者的面前,丁轉雲都會如祥林嫂一般,在絮絮叨叨的述說之後開始流淚。她會告訴別人自己的兒子王寶柱21年來是如何戴著手銬和腳鏈,猶如野人一般在這個破房裡生活。不分春夏秋冬,酷暑霜寒,他就披著一塊破布。
2月中旬,內蒙古中部氣溫降到有史以來最低的零下20多度。在烏蘭察布市卓資縣的一個偏遠山村,在村東一個無人居住的破院內,一間沒有房頂的三堵矮牆裡,每天傍晚都會冒出一股輕煙,如果沒有這點煙,誰都不會知道這裡還居住著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王寶柱。
20多年前,他患上了精神分裂癥,此後就在這裡安家落戶。王寶柱見到不認識的人,就將頭紮進被他拆掉的煙囪內,肚皮朝下、雙腿一跪蜷縮成一團。他在做這些動作時,鎖在手上和腳上的鐵鏈子時不時發出響聲。
一陣寒風吹過,他打了個冷顫後,將掛在身上惟一能御寒的那塊破布抖抖,發出悲戚的聲音:冷啊冷。這種聲音迅速刺痛站在一邊的母親丁轉雲,她的眼裡立即潸然淚下。
『柱柱,誰讓你打人呢?媽也不想給你戴上鐵鎖和腳鏈呀。』丁轉雲用衣角擦了下眼淚喃喃道,『媽也想給你穿衣,讓你過正常人的生活,可媽又無能為力……』
王寶柱的頭發有一尺多長,像毯片一樣粘結在一起,由於常年以燒草取暖,渾身上下被熏成黑色,只有眼球還是白的。
12月13日早晨8點半,記者陪同丁轉雲來給王寶柱送飯。悄無聲息地走到他所謂的家裡時,他還在熟睡。
在這個『家』裡,除了他就是一小堆秸稈和一個盛水的壺。不知是他睡醒了還是夢中聞到了飯的香味,冷不丁地一下爬起來並說『飯來了。』他母親一遞,他接過後便跪在那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記者看他轉過頭後,給他拍了幾張照片,後來他把頭埋得更低了,吃完飯後再也不轉頭了。
丁轉雲告訴記者,兒子王寶柱每天點火取暖後將柴灰抹開,然後就趴在柴灰上睡覺。有時半夜凍醒後,自己用紙卷點煙絲點燃猛吸一口,然後繼續睡覺,由於衣不遮體,他常趴著睡覺,以致於見了生人後迅速趴下,這也體現了王寶柱還存在理性的一面。
中考失利打工摔傷
王寶柱21年鐵鎖腳鏈的生活著實讓人同情,但在同情之餘我們不禁要問,他是怎麼患病的?癥結究竟在哪裡?丁轉雲告訴記者,中考失利,再加上外出打工受傷可能是導致他患病的重要原因。
王寶柱很愛讀書,上了初中以後,他的求知欲顯得更加強烈,他對城市充滿了向往。
1982年7月,初中畢業他報考的是中專,因當時教育制度正在改革,雖然義務教育已經開始實施,但讓人尷尬而無奈的是,農村的人為了供孩子讀書,不少人處於貧困中,王寶柱就是在這座獨木橋上被命運挫敗的。
這一年七月的太陽將他剝蝕得支離破碎,當他獲知自己以幾分之差惜敗在中專校門外時,他收拾好三年初中的學習和生活用品,郁郁寡歡地回到村中。他心中還有夢想——復讀。可是由於家窮,已經供不起他繼續讀書,王寶柱乾了幾天活後,和村裡本家的舅舅商量著到城市裡打工。但這一切不僅沒給他帶來幸福,反而是更為沈重的打擊。
幾個月後,他跟著舅舅來到呼市,在城市邊緣的工地打工。一次在高空作業時王寶柱不幸從架子上掉了下來,一條腿摔傷。
屋漏偏遇連陰雨,他回到卓資縣醫院開始治療。經過治療後他的腿好了,但母親在這時發現他的精神出了問題,總是一個人在笑。
父死母寡兒生病
隨著王寶柱的病情惡化,王寶柱的笑聲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父親整日默默無語,母親以淚洗面。
為了給王寶柱籌集醫療費,經過父母親的商量,將20歲的三女兒王香娥嫁出去。
據丁轉雲說,當時沒錢,香娥纔20歲,為了籌錢,香娥嫁到另一個偏遠的村莊。對方給了5000元彩禮,她的女婿比她大7歲,還有一個寡婦媽媽,但香娥對此並無怨言。
這點費用非但沒有讓王寶柱的病情好轉,父親王二反而因為勞累以及兒子的病情及女兒的出嫁一病不起。
春節剛過,57歲的王二因胰腺癌離開了這個世界,整個家庭的負擔都落在一個女人身上。丁轉雲強忍著悲痛用柔弱身軀支橕著這個家,此後,王寶柱被舅舅從醫院送回了家。
丁轉雲告訴記者,『當兒子回來後,我一見到他就徹底無望了,兒子的病時好時壞。在醫院裡治病期間,因寶柱在發病時將一位病人的眼睛打傷,該病人家屬讓我們賠償費用,但我已無能力,後來寶柱被醫院攆了出來。醫護人員還告訴我,寶柱關鍵是不吃藥,每次醫護人員給其送藥,寶柱把藥含在嘴裡,壓在舌頭下,醫護人員走後,寶柱將藥吐出裝進了兜裡。
王寶柱回家後,病情更為嚴重,時常對家人和村民們施以暴力,輕者受點皮肉之苦,重者則被打受傷,村民們都同情他家病兒寡母生活不易,所以都不和他家計較。
1984年的春天,病兒寡母在經過一冬天的生活後,開始在田地中耕種。
寶柱母親勞作後拖著勞累的身體回到家時,眼前的一幕讓她驚呆了。
院內的三間正房已有一間被兒子拆了,另外的兩間也被兒子拆得破損不堪。
這下她意識到兒子真的瘋了。隨後王寶柱將院內所有的房屋都統統拆掉,丁轉雲這個原本破落的院落也不復存在了。
丁轉雲說,當年王二死時她55歲,也曾想到找個依靠,但為了拉扯病兒她的這個想法隨即又破滅了。生活給她如此沈重的打擊,可她仍然在命運面前不甘。
房子沒了,丁轉雲就借宿在本村的大兒子家裡。大兒子的負擔也很重,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面對老淚縱橫的母親,他們只得默默的面對。住了一段時間後,丁轉雲的大女婿帶著家中5口人進城務工,她就正式搬進了大女兒家中。
後來經大兒子和鄉親的幫助,丁轉雲再次給病兒王寶柱蓋起了房子,但他在別人不注意時又拆了,拆下來的木頭被他燒掉後取暖。丁轉雲又從自家儲備的一些木頭中拿出一些,在原來的廢墟上蓋起了一間小屋,但沒幾天又被他拆了。
無奈給兒戴鐵鏈
王寶柱的鐵鎖是患病後第二年戴上的,這一戴就是21年。
王寶柱第一次拆房後,丁轉雲就開始琢磨著給他帶些東西以此約束他病發後的情緒。此後,王寶柱因冬天寒冷,開始到別人的院中拿柴,打村民。
丁轉雲只好到鄉裡的鐵匠鋪讓人給打了鐵鏈和手鏈。帶回後她又不忍心給病兒戴上,為了不再給村人帶來麻煩,她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但如何給兒子戴上這些沈重的鐵器,又成了做母親的一件心事,後來經村人提議,丁轉雲到鄉裡的醫院裡買回些安眠藥,又在小賣部裡買了瓶啤酒,將藥弄碎放到啤酒內溶解後給兒子喝下。
王寶柱喝到一半時,感覺有點苦,就沒有喝完,後來丁轉雲回家又加了點糖,他纔全部喝完。人們趁著王寶柱失去知覺,將他手腳用鐵鎖和腳鏈鎖上。
寶柱一覺睡醒後,許多事情他都知道了,開始大喊大叫,喊過一陣,他沈默了。
丁轉雲面對瘋兒沒有其他辦法,只得給他戴上鐵鎖。在這其間,王寶柱曾用石頭砸斷過鐵鏈。丁轉雲又到鄉裡的鐵匠鋪打了一根很粗的鐵鏈和一個堅固的鐵鎖,再次給他戴上後王寶柱安穩了。由於常年在廢墟裡生活,王寶柱的衣服多次在取暖時燒壞,反復幾次,丁轉雲再沒能力為兒子穿衣服了。
今年夏天,由於20多年的摩擦,鐵鏈子斷了,這個消息不脛而走,村中一時籠罩在恐慌的氣氛中。對此,丁轉雲只得再去買條更粗的鐵鏈,給寶柱鎖上。
寡母20多年悲情守候
20多年來,丁轉雲為了兒子節衣縮食,借住的房屋裡沒有增添一點東西。作為母親,她20年如一日,每天給兒子王寶柱送飯送水,從黑發送到白發,而且還將繼續送下去。
兒子病後,她的全部生活被改變了。一個好端端的人病成這個樣子,無論是誰都無法承受。但丁轉雲承受了下來,如今她和女兒都各自有了『家』。
她的家是大女婿留下的三間房,僅住著一間,這間房屋牆皮已經脫落了許多。家中惟一的家用電器就是一個壞了的小鬧鍾,不知什麼原因這個鬧鍾一年四季常年鳴著,沒電後,丁轉雲換上電池繼續讓其鳴著,以此給這個家提供一點生活的氣息。
在這個家裡,雖然堆著許多雜物,但地面總是很乾淨。見記者進來,丁轉雲將已快熄滅的爐火捅了捅,她慌亂中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讓記者快上炕暖暖並讓吃飯。記者發現,她的手上裂了許多口子,在給記者端飯時她激動得手有些發抖。
記者拒絕了她的好意後,和她談起了王寶柱的事情,從支離破碎的言語中記者獲知這些年來她經歷的滄桑。
這個家若在常人眼裡已不該稱之為家時,那麼王寶柱的家簡直就不是家。
王寶柱的家就是村東破落的廢墟,每年的冬季是王寶柱最為受苦的日子。在這個季節,也是丁轉雲最受苦的季節。
每年秋冬時節,別人都在屋裡享受豐收的喜悅,而丁轉雲卻在場圃裡收拾別人拉走的柴秸底子,以此給兒子王寶柱冬天取暖。丁轉雲說,『今年年景不好,別人家的場圃裡也沒有留下柴秸底,我只得讓寶柱省著燒,告訴他今年柴秸少。』
幸好王寶柱還有自知之明,丁轉雲將一編織袋柴秸放下後留了句話,『柱柱,黑夜少燒點,明天早上更冷。』隨後和記者一起離開。第二天早晨記者跟隨丁轉雲再次給王寶柱送飯送柴時,發現那一袋柴秸還留有少許。
這一天,記者陪同丁轉雲給她兒子送飯,見記者來到,王寶柱迅速將送來的飯奪過,然後趴在地上埋頭吃了起來。飯後,王寶柱問記者從哪裡來,記者告訴他呼市,他立即回應,呼市是個好地方,那年我在那裡乾過活。由於風一個勁地吹來,他的頭埋得更低了。記者再問什麼他也不答了。
鐵鏈下還有正常人的思維
這些年來,丁轉雲的頭發由黑變白,多種病纏身,咳嗽、關節麻木等病魔正在侵蝕著丁轉雲的身體,但是無法侵蝕她對兒子的關愛。她知道兒子也渴望正常人的生活。
兒子的那句話讓她永遠銘記,『太突然了。』她撩了一下凌亂的白發說。前幾天她給兒子送飯欲走時,兒子王寶柱突然說,『媽,我知道咱們家窮,但不能不給我穿衣呀……』
『柱柱,不是媽不給你穿,而是……』丁轉雲滿含淚水,『以前我可以放棄我的生命,但我不能放棄兒子,現在在兒子莫名其妙又帶有人性渴求的話語面前,我只得與病魔抗爭,連我都不能放棄。』
最讓丁轉雲感動的是與寶柱在鄉中學念書的一個同學,前段時間來後給寶柱買了一條煙,送了點衣服,和寶柱說了些話。寶柱見到煙後還不要,告訴他自己不抽煙,你帶回去抽吧,但同學還是硬要留下。
『這些都說明寶柱還有正常人的想法,只是在犯病時失去理智,當發病過後,他和常人又無兩樣。』丁轉雲繼續說,『家裡沒錢,不能為其治療,這是我最遺憾的事。雖然我家有3個女兒,但她們連自己都顧不來,怎能顧上我們呢!她們都想幫,但生活並不允許,因為她們也都僅能糊口。寶柱渴望正常人的生活,但目前很難滿足他這個願望。』
貧困讓人橕不起家
如果王寶柱不在中考失利,家中讓其復讀;如果王寶柱打工時專心致志;如果王寶柱在患病後能夠堅持治療,或許王寶柱就不用在鐵鎖腳鏈下生活,或許他就如正常人一樣在冬天裡與人聊天開心,或許他父親就不會離開……這些問題的癥結到底在哪裡?該村的村主任樊永林一語道破玄機:貧窮就是這些問題的癥結。
丁轉雲今年的收入少得可憐,僅有幾百元,本村的兒子給她種著15畝地,但今年乾旱,基本上沒有收成。如今到了冬天,大兒子殺了豬,給她送來26斤豬肉,以此過個春節。
另據樊主任說,村裡的水地很少,大多是旱地,前幾年村裡打了幾口井,但村民澆不起,由於水渠滲水嚴重,再加上電費,這幾口井基本閑置不用,還是靠天吃飯。在正常年景下每戶的年收入在4000-5000元,今年因乾旱,如果沒有外出打工的,每戶年收入可能就是1000元左右。
王寶柱不能自理,村裡人都知道,全憑他71歲的母親照顧。如果母親去世後,寶柱又該如何?樊主任眉頭緊鎖著說,現在急需社會的救助,如有人給出錢看好病最好。寶柱小時候很懂禮貌,和同伴一起交往從來不讓別人吃虧,喜歡助人為樂。
村民們告訴記者,今年春天,因丁轉雲家裡沒水喝,寶柱在渴了後就跑到路邊尋找冬天未融化的雪,將其裝進壺裡,等雪化成水後,他就坐在路邊喝水。
每當寶柱看到村裡的學生背著書包路過時他便笑嘻嘻地喊過來,但這些小孩被他這一喊反而沒命地撒腿就跑。
這些都是寶柱骨子裡向往的東西,他需要救治,需要社會的幫助,樊主任說。
每當談到錢時,丁轉雲就不願提起,因為貧困,她的兒子病了,丈夫死了,女兒嫁了。
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家庭。
丁轉雲在老屋的殘垣斷壁前啜泣著,年過七旬的她乾瘦單薄,身子像一片枯葉不停地顫抖。冬日的殘陽打在她的背上,背後就是一座破落院子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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