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學習很好 生病耽誤高考 家貧放棄復讀 無奈遠嫁他鄉 隨夫進津打工 搭錢當孩子王
起因
離2005年聖誕節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天津商學院愛心社的學生們就開始策劃一個特別的節目———蒐集外來工子女的聖誕願望,然後聯合其他高校的學生一起幫那些孩子實現。商院大學生是怎麼想到要和那些外來工子女過聖誕?他們又是怎麼聯繫到這些“流動花朵”的呢?
據這些大學生介紹,原來在離商學院不遠的城鄉接合部,有一位姓張的“老師”,在自己的家裏教一些外來工的子女學習。商學院愛心社和青年志願者協會的學生們被“張老師”的行爲感動,義務幫她教孩子學習英語、美術、音樂等課程,已經一年多了。
同樣是外地來津務工的人,她爲什麼要做這樣一件事?她身上又有怎樣的故事?2005年12月16日,跟隨一名要去講課的大學生,記者尋訪到這位“張老師”。因爲現在租住的房子沒有院子供孩子們活動,“張老師”正忙碌着“搬家”到新租的一處院落。
孩子們一個個衣服都髒兮兮的、鼻涕都快流到了嘴裏,但是卻很開心地幫着“老師”搬東西。18日,“張老師”的家已經基本整理好了,最大的一個房間裏,擺放着幾列舊桌椅,牆上釘了刷黑的木板……“明天就可以給孩子們講課了。”“張老師”說,“只有給孩子們講課的時候,才覺得幸福,沒有這些孩子,我覺得活着也沒什麼意義了。”
記憶深處
再難,我也要堅持下去
去採訪“張老師”時,她正生着病,臉色很不好,她說是這幾天搬家累的。新租的房子裏爐子還沒有安好,屋子裏有點冷,我們談話時都穿着大衣,抱着熱水杯……
雖然“張老師”已經40歲了,但她的美麗依然掛在臉上。她很愛笑,性格開朗,人也樂觀。但當回憶起往事,“張老師”眼中就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痛楚,她奇怪我爲什麼想聽她的故事,“我都不願意回憶,這一輩子,過得糊里糊塗的。”
兄弟姐妹都愛學習
我父母老家是河北衡水的,父親當兵到了東北,後來分配到吉林通化鋼鐵廠當電工,我媽媽也是鋼廠的職工。
大姐和大哥出生的時候,父母都還在鋼鐵廠上班,家裏條件不錯。1962年,鋼鐵廠要搞“下放”,也就是現在說的“精簡”。我父親是個很老實的人,本來“精簡”的名單中沒有他,他的一個朋友在名單中,那個朋友就找到我爸,說想跟他換,等過兩年政策變了,再把我爸換回來。當時,我媽被“精簡”了,我爺爺奶奶被接過來照看我的哥哥姐姐,也正埋怨着過不慣城市生活,於是,我爸就決定“下放”農村了。
到了農村,我父母用鋼鐵廠給“下放”職工發的木料蓋了房子,安了家。父親在公社裏仍然做電工,母親跟着生產隊幹活。
我是家中的老四,就出生在那個村子裏。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非常窮,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白麪。只有到過年的時候才吃一頓餃子,一個人只能分到五六個,我們埋頭吃的時候,我爸媽就看着,等我們吃完了,他們就又把自己的分給我們;有一年過中秋節,全家就買了一塊月餅,切成8份,一人一小塊……
但是父母說,再窮也要讓孩子們上學。我們兄弟姐妹都很爭氣要強,學習在班裏都是拔尖的,因此,村裏人給我們起外號叫“張大學”。後來,我哥哥考上了遼河石油技術學院、我大弟弟考上了西安交大、我小弟弟考上了重慶石油高等專科學校。
差兩分沒上成大學
我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可是高中時發生的一件事和高考前生的一場病,讓我沒考上大學。
上高中的時候,我在班裏挺出衆的,學習好、長得也不賴。我們班有一個男生總給我寫信,其實信裏也沒說什麼,就是討論學習呀、理想呀、文學呀。但是,大家都說他給我寫信是因爲喜歡我。
晚自習冷了,他會把他的棉大衣扔給我。那時候,我們住校,他還約我出去散步。我當時特別木,也沒想過談戀愛的事情,但是,當時同學們都說他追我。
我們班有一個女同學,跟我關係也不錯。她一直喜歡那個男生,特別喜歡。看着那個男生對我好,她就着急了。有一天晚上,我自己在宿舍裏看書,那個女生進來就給我跪下了,說:“你以後能不能別理他了,我喜歡他,而且,我們已經有小孩兒了。”我愣了半天才明白怎麼回事,當時就覺得很害臊、很噁心。因爲之前,我和那個男生一起出去散步,我都讓他離我至少一步之遠。可是,他們怎麼就?
第二天,我對他倆說,“以後,你們倆誰也別理我,你們怎麼回事也跟我無關。”那個男生找我解釋我也不理他,他去我家找我,被我哥給罵出去了,叫他不要打擾我學習。但是,這件事還是打擾了我,那段時間,我心裏很亂,不能安心學習。
快高考時,我的右手大拇指又不小心扭了一下,腫得拿不了筆。就回家休息了一段時間,高考時發揮得又不好,結果我的成績離分數線只差兩分。當時,我特別難過,兩天沒吃飯。父母、兄弟們也替我難過,都說讓我再補習一年。我說,“不補了,我沒考好已經對不起這個家了,不能再花家裏的錢了,我要出去幹活,賺錢供弟弟上學。”
逃婚不成嫁回河北老家
高中畢業,我到鄉里實習,被分配到派出所整理戶籍。一同在那裏實習的有兩個男生。他們對我都很好,一個和我家住鄰居,每天都和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另一個住鄰村,工作的時候也總幫助我,還經常從家裏給我帶好吃的。
我知道,他倆都對我有意思。但是,我們家有一個傳統,女兒一定要嫁回河北老家去,我大姐那時候已經嫁回去了。我媽看我也大了,還有這兩個男生總來我家找我,就着急了,開始張羅着要把我嫁回老家去。
那年正好我三叔跟他一個遠房的親戚過來看我爸,那個遠房的親戚有個弟弟,年齡和我相當。我三叔就跟我爸媽商量,想讓我嫁給那個人的弟弟。三說兩說,我爸媽就同意了。
我記得那年冬天,東北的雪特別大。三叔和那個人要回河北了,也給我買了票,要把我一起帶回老家去,過了年就要我嫁過去。我死活不同意,我那時候雖然是在實習,但是一年以後就可以轉正了,而且,我想象不出河北那麼遠的地方,離開父母我該怎麼辦,我也不想這麼早就嫁人,因爲我還不知道戀愛、結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爸媽說已經答應人家了,而且家族裏的規矩不能違背。“女人這輩子不就是嫁人、生孩子嗎?你要不答應,媽也不知道怎麼見人了。”我媽求着我,我沒辦法只好答應了。
跟着三叔上了火車,我的心裏空蕩蕩的。半夜,三叔和那個人都睡着了,火車中途停車,我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拿着自己的包就下了車。記得那站好像叫梅河口,站裏沒什麼人,我坐在一個椅子上,眼淚開始不停地流……第二天,我在梅河口沒有目的地走着,地上的雪特別厚,天也陰沉沉的。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回家?一想到我媽哭着勸我的樣子,不忍心再讓她傷心;去河北?難道真的要嫁給一個沒有見過面的農村漢子?
也許這就是命,最後我又回到了車站,問昨天的票還管用不?心想如果票還能用我就去河北,如果不能用了,我就回家。沒想到人家告訴我還管用,於是我就又上了車,到了河北。
進津後幫人看孩子
到了河北老家,我沒有去找我三叔,而是去了我姐家。姐姐聽了我的講述後對我說:“你要是真的不想嫁給那個人就別嫁了,先在我這住着吧。但是,女人家最後的歸宿還是要嫁人的,你要不就嫁我們村的人吧,咱姐倆還能做個伴兒。”
姐姐家忽然多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未婚姑娘,媒婆很快就登門了。我那時候已經完全把自己交給命運了,至於選擇哪個男人則完全交給了姐姐去決定。
現在的丈夫比我小3歲,小學畢業。姐姐說他這個人老實、可靠。
公公婆婆那時候在天津西於莊買了菜地,我和丈夫也就隨他們來到了天津,種菜賣菜。他們早上把菜批發出去,剩下的交給我到路邊去零賣。
那時候,西於莊附近沒有幼兒園、學校,菜農們的孩子就像“泥猴”似的整天瘋玩。有一次我和莊上的幾個媳婦一起幹活,聊起她們的孩子,我說孩子們這樣沒人管可不行,會變成野孩子的。她們聽說我是高中畢業的“高才生”就託我幫着照看照看。
那是1994年,我開始給莊上的菜農帶孩子,最初是6個,最小的只有4歲。我在我家旁邊又租了一個小屋子,用撿來的磚頭壘了3個臺子,又用水泥抹了一下算是有了桌子,在牆上用墨汁塗一塊就是黑板了,孩子自己從家裏帶個小板凳過來坐。每天我給這幾個孩子講“1+1”、教他們認字,每個月他們的家長給我幾塊錢當“學費”。就這樣,我“班上”的孩子從6個到10個再到12個……慢慢多了起來。我也覺得生活充實多了。
沒想到自己感動了大學生
就這樣,10年很快就過去了。西於莊不再是菜地了,而慢慢變成了外來打工人員的聚居地。原來的菜農在這裏蓋了許多小平房租給這些外地人。聚居在這裏的這些打工者多數都從事收廢品、撿破爛的營生,這些外來工根本沒有精力和能力去管他們的孩子。所以,雖然我和丈夫已經不在西於莊住了,但我還是租了一間房子,繼續給這些孩子教課。
我從小就是過窮日子的,即使那麼窮我爸媽也要堅持供我們上學。所以我特別同情和理解那些外來工,他們不是不想讓孩子到好幼兒園去,真的是沒有能力。我能幫他們的就只有帶好他們的孩子,至少不能讓那些孩子成了文盲;至少在這些孩子有條件上正規學校的時候能有點基礎。
2004年春天的一箇中午,我正在“教室”改作業。一個路過的大學生走進來,驚訝的問我這裏是學校嗎?問我是老師嗎?我跟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她說:“我從小生活在天津,真的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教室’和‘老師’!”
她回到學校後就幫我聯繫了商學院的愛心社,愛心社的學生們過來看過我和孩子後都很感動,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說:“你們能幫我教孩子們英語嗎?現在市裏的小學都開英語了,我英語不行。”於是,他們就每週固定時間過來幫我給孩子們上英語課,有時候還教美術課和音樂課。
2004年夏天,西於莊那邊要拆了,我又在楊咀子村這邊租了房子,繼續給那些外來工的子女帶孩子。有人以爲我給這些孩子們上課是爲了掙錢,其實說實話,除去房租、水、電、粉筆、書、本費用以後,我自己根本留不下什麼。丈夫因爲這個跟我不知鬧過多少次彆扭,他在外打工掙的錢還要往“學校”裏填,他經常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子。我還欠了哥哥、弟弟兩萬多元的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還上。
在特別累和不被人理解的時候,我也想過不幹了,我問自己我這是爲了什麼呢?可是,轉念一想,我這一輩子從來沒爲自己活過,只有給這些孩子們教課才能讓我感覺到活着的意義。再難、再苦,想到那些孩子們仰着小臉兒看着我的樣子,我就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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