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接近美國白宮的學者近日高調宣揚“中美日三方對話機制”的設想,給錯綜複雜的中美、中日及美日關係端出一個既熟悉,又不乏新潮的選項。由於在上述三對關係中,中日間的問題當前最迫切,而美國一直對中日矛盾閃爍其詞,而且中日美又是東亞安全格局中相當重要的三方,因此美國學者推動三邊對話的戰略出發點備受關注。“這至少說明美國明白,在東亞只一味強化美日同盟是遠遠不夠的。”一位中國學者說。
“日本可控,但不可信;中國可信,但不可控”
上週,在美國企業研究所舉辦的中日關係的研討會上,美國前副助理國務卿薛瑞福提出,希望中日美三國能建立一個對話機制,改善三邊關係:“日中關係緊張不符合美國的利益。”薛瑞福說,之所以提議三邊對話,是因爲美國“在某些問題上需要表明立場”。他敦促日本採取更多有利於促進日中互信的措施,並說美國希望加強美日同盟,但也希望這個過程“對中國儘可能地透明,避免中國的誤解”。
美國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黃靖博士在接受《華盛頓觀察》週刊專訪時,對薛瑞福的上述提議表示贊同。他補充說,建立這一機制的迫切性在於,現今中國正成爲“世界體制內的國家”,美國在反恐行動、朝鮮半島和伊朗核問題上需要中國的合作,而夾在緊張的中日關係之間使美國感到非常不適。他認爲,美在亞洲保持軍事強勢地位的同時,也樂見亞太地區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畢竟亞太地區佔美國進出口總額的40%。
黃靖說,中日美三邊對話機制的提出,顯示了美國認識到與日中保持友好關係缺一不可:“因爲珍珠港事件,美國覺得日本不可信,但可以控制;而中國說話算數,可信,但不可控制。因此,美國在亞太地區要維持現狀,就找日本;要解決問題,就找中國。”
佐利克也提過三邊對話
薛瑞福是布什第一任期中對美國與中國大陸、臺灣的關係有重要影響的官員,在美國國務院亞太局主管中矇事務。他與美國前常務副國務卿阿米蒂奇關係密切。黃靖目前是華盛頓一流思想庫中最活躍的幾名華裔研究員之一。
企業研究所是華盛頓最重要的保守派思想庫之一,也是共和黨的人才庫和下野高級官員的棲身之地。布什擔任總統以來,已經從該所選拔了12名研究人員擔任政府官員,人數居各思想庫之首。企業研究所裏的成員除薛瑞福外,還有諸如李潔明、卜大年、加里·施密特等赫赫有名的人物。
因此,中日美三邊對話應該不單純只是學者的暢想,而可以看作布什政府的一個重要意向。據美國消息人士透露,實際上,在薛瑞福之前,美國常務副國務卿佐利克已經提出過中美日三方就歷史問題進行“共同對話”的設想。
而據本報記者在日本的瞭解,對於中日美三邊對話機制的構想,日本方面早就有所意識,並對三邊框架基本表示支持。日前日本民主黨黨首前原誠司訪美時就提出,希望中日美三方多進行磋商。2月初,美國公佈《四年防務評估報告》,日本媒體紛紛發表社論,闡述三邊磋商的重要性。《日本經濟新聞》認爲,這一報告表明美國強烈地意識到了中國的存在,美中關係的運營是美國與其盟國的後盾。《每日新聞》也指出,對中國有所防備是應該的,但是加深互不信任、重複無用的非難則是本末倒置,建議以三邊磋商代替單邊行動。
對未來東北亞局勢的設計
無論是從賴斯提出的“轉型外交”看,還是從新近公佈的《四年防務評估報告》看,美國正在加大對東北亞地區的戰略投入。隨着美國軍事力量的增加,更多外交官也被派到這一地區。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研究員達巍認爲,舉行中日美三邊對話的設想,反映了美國政府對未來東北亞戰略格局的一種思考和設計。東北亞地區是當今世界經濟最有活力的地區,中、日、美很可能成爲除歐盟外21世紀世界經濟的三強,而韓國也是非常重要的經濟體。但是相對於歐洲、東南亞等地,東北亞地區安全形勢的危險因素比較多。除了朝核問題、臺海問題兩個熱點以外,近年來東北亞地區圍繞歷史、領土等問題的爭端不斷。薛瑞福曾表示,日中軍事上相互錯誤估計或誤解的機會正日益增加。卜大年日前也表示:“我對東海地區爆發衝突的憂慮,更甚於臺灣海峽。”在中國迅速發展和日本強行“正常化”的大背景下,中日關係已經降到兩國關係正常化以來最困難的時期,雙方國民對對方的好感及信任度都降到很低的程度。美國是現實主義者,中日在歷史問題上“較勁”,不利於美國利用日本控制東亞,而且在美國看來,臺灣地區處在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當中,美國不希望因爲日本的冒失打破這種局面,造成突變。
達巍認爲,在這個時候,美國迫切需要建立一種能夠將日本和中國拉到一起協商,共同解決問題的機制。然而到目前爲止,東北亞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多邊安全機制。目前東北亞地區的正式安全機制只有美日、美韓兩個同盟,這是冷戰時期結成的同盟,有明顯針對中、朝等國的意味。時值今日,東北亞的形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中國在加速發展,成爲參與地區事務和解決地區問題繞不過去的大國;美日同盟在不斷提升,但並不能帶動區內其他國家跟隨其戰略意圖,同時日本在地區格局中的影響力在不可否認地減弱;韓國依然追隨美國,卻表現出明顯的離心傾向……這些顯然是冷戰時期的安全機制不足以應付的問題。作爲習慣於設定遊戲規則的超級大國,美國希望在這些變化威脅到自身利益之前,制定出一種新體制,把風險控制在自己設定的範圍之內,同時,又能確保美國的主導地位。
薛瑞福提出的中美日三邊對話機制的具體設想還不得而知。華盛頓分析人士認爲指的是正式的官方對話,因爲三方民間的“第二軌道”對話已經啓動。2005年7月,中美日三國的研究機構已經在北京大學舉行了第一次對話。這一智庫之間的對話今年將在日本舉行。有學者認爲,三邊官方對話機制一旦形成,有可能將構成未來東北亞安全機制的雛形。但達巍認爲,構建東北亞安全機制應該包括參加朝核問題六方會談的6國,再加上蒙古,中日美三邊對話至少初期只是一個解決具體問題的不完全的地區安全機制。
三邊對話具有博弈的性質
三邊對話的議題是比較容易預測的:在歷史、領土等具體問題上,美國居中,拉中日縮小分歧;在戰略層次問題上,美日可能聯手要求中國“澄清軍事現代化的意圖”;與之相對,中國也會要求美日澄清美日同盟的戰略意圖。
三邊對話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呢?日本輿論認爲,它表明美國已從過去冷戰50年期間的一面倒向日本,變成了如今在二者之間尋求平衡。小泉在其首相任內第五次參拜靖國神社後,布什個人依然沒有公開作出批判,但是他身邊的重要官員包括布什的東亞外交顧問———前助理國務卿凱利等不斷髮言,批判美化戰爭的靖國神社。日本官房長官安倍晉三早年在臺灣問題上的表態也很強硬,但自從去年5月訪問美國時,美國國務院詳細地向他“解釋”了美國在臺灣問題上的立場後,他回國後就很少在臺灣問題上表態了。而日前日本外相麻生太郎有關鼓吹天皇參拜靖國神社、日本殖民臺灣“有功”的言論也引來了美國主流媒體的強烈批評。這一切都表明,美國在美中日三邊關係中的立場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而三邊對話的提議可以說是美國對日敲打政策的延續。
但達巍說,如果據此認爲美國準備幫助中國壓日本解決歷史問題,或者中美準備聯手“對付日本”,那就大錯特錯了。美國的態度只取決於自己的國家利益,日美關係的微妙變化事實上是美國對華戰略的體現。與美日澳或者法德俄的三邊對話機制不同,中日美既不是前者的同盟關係,也不像後者有着“尋求歐洲自主權”的共同目標,而是具有更多的博弈和談判的性質。華盛頓分析人士稱,在今後20年內,美國將會“兩邊下注”,通過對中日關係進行形式上的“夥伴管理”,來防止衝突和建立新的“亞洲秩序”,一方面避免風險,另一方面爲自己謀取更多的長遠利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