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光了腰包的就診者
王洪全第一次看病回家的時候,身上只剩了14塊錢
在花光了借來的2萬元之後,王洪全(化名)夫婦最終決定放棄繼續治療——儘管醫生聲稱他們的病已經治好了百分之七八十。“我們被套進去了”,2月18日,這位江蘇泰州的農民蹲在家中,表情漠然。
王洪全與妻子李鳳英(化名)是上海長江醫院(以下簡稱“長江醫院”)一對普通的就診者。38歲的王洪全是家中獨子,與妻子結婚多年一直沒有生育。爲了不“絕後”,他在家人支持下多方求醫,最終通過電視廣告找到了“專治不孕不育”的長江醫院。從去年11月至今年2月,他們先後四次來到這家醫院看病,同時逐漸掏光了腰包。
進醫院之後,這對夫婦先是各做了一套檢查(其中李鳳英含23個項目計1685元,王洪全含16項計1700元)在李鳳英被確診爲輸卵管不通後,一系列的治療接踵而至。其中包括一個放射介入輸卵管再通術4000元;4次恆頻磁共振計2700元;3次短波治療2400元。“花錢像流水一樣”。而王洪全自己也被確診爲原發不育,醫生認爲他的精子存活率過低。
王洪全是從當地電視臺節目的角上知道的長江醫院,這條廣告幾乎天天掛在那裏。看了很長時間之後,王洪全終於被打動了。在此之前,他陪妻子曾先後到南京金陵不孕不育專科門診部、泰州市中醫院和南京市紅十字會醫院治療,花了2萬多元,病卻一直沒治好。
事實上初次看病時,王洪全對掛有“中國誠信醫院”、“全國百姓放心醫院”等諸多牌子的長江醫院印象頗佳。“服務很好,很熱情”他說,“以前在別的醫院光查出我老婆有問題,在這裏我也查出了問題,我還覺得這裏的醫生技術就是高。”長江醫院的每張門診病歷都有一段簡介,其中提到長江醫院“被人們親切地譽爲‘送子醫院’”。
王洪全在看病的過程中,從檢查到治療,都有一位微笑的導醫小姐全程陪同,凡是醫生開出的檢查、治療項目,總是她把他領到交款處。如果錢用完了,對方就提醒王洪全打電話回家,讓家人把錢打到卡上。醫院裏設有一個自動取款機,病人們看病取錢時非常方便。“我們知道,出來看病就是讓人宰的,只要能治好就行,但沒想到(費用)會這麼厲害。”王洪全說。
和其他患者一樣,在長江醫院看病期間,王洪全夫婦只掛了一次號,然後每次來都找到專門給他看病的醫生由後者每天開出各種處方和治療單。這往往是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王洪全每次都要求“少開一點,少開一點”,醫生則強調必須保證治療次數才能達到療效,最後雙方相互妥協,取一箇中間值。然而王洪全並不知道,醫生的這種做法,實際上是醫院的一種禁忌:分解處方。按就診常規,整個過程其實就是看一次病的花費。但這些錢分攤在每個處方上,數額就顯示得不那麼大。
看病的錢大約是瓦工王洪全兩年的收入,爲了省錢,在這裏治病的日子裏,這對夫婦住30元一天的旅館,每天吃三塊一碗的拉麪。他們第一次看完病回家的時候,身上只剩下14元錢。臨走的時候,醫生囑咐他們每月都要回去複診一次。以後他們陸續去了三次,最近的那次,醫生告訴李鳳英,她的病已經好了百分之七八十,但還要再去一次。“我們實在沒錢了,不想去了。”王洪全稱。他的丈母孃,也就是李鳳英的母親,最近被查出了癌症。這讓他們再也無法承受接下去的治療。
與王洪全不同,第二次前來就診的任小國對自己的病仍抱有希望。這個在杭州打工的貴州小夥子這一次僅花了2000元,“醫生告訴我,再來一次就好了。”任小國上次來看病時花了6000多元,他計劃在1萬元之內看好自己的病。如果再治不好,就“再也不治了”。
初次就診的患者則大都拒絕了記者的採訪。江西南昌的萬俊昌猶豫了很久,仍不願給記者看他的收費清單,儘管他在兩天內花了1.7萬餘元。“我畢竟還要在這裏治下去。”他說。
另一位患者則在提交給記者一份單據之後,悄悄地在上面塗掉了自己的名字。
據萬俊昌介紹,在他看病期間,院方曾告誡說,現在有“醫托”冒充記者騙病人,讓他們提高警惕,不要上當。不知是因爲受到這樣的提醒,還是因爲觸及隱私,這些愁容滿面的外地人,面對記者的詢問,多數報以冷眼。
孕婦的“不孕症”
治療“不孕症”的藥方裏發現了保胎藥
王洪全、任小國夫婦都不知道,他們曾寄以厚望的長江醫院,正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媒體危機”,新華社、中央電視臺等主要媒體都介入調查——在他們去長江醫院看病半年前,在這家以“送子”聞名的醫院裏,曾經相繼發生過兩起離奇的“孕婦不孕案”。
2005年5月23日,四川籍打工者浦正平、唐利梅夫婦到長江醫院看病,結果唐被診斷爲“原發性不育”,然而事後證明,她當時已經懷孕。
11天之後,安徽籍打工者葉浩魁、葉雨林夫婦分別被診斷爲“男性不育”和“原發性不孕”。事後在別的醫院的檢查結果證實,當時葉雨林已經懷孕19天。這對夫妻爲了治並不存在的不孕症,在長江醫院五天時間裏花了3.5萬元,其中包括1.6萬元借來的高利貸。
如今,兩起案子的女主角已經分別生下了男孩——這讓上海市的理療科醫生陳曉蘭認爲不可思議,陳曉蘭因爲從事醫療行業的“打假”而聞名,以她的專業知識,如果孕婦真的做過收費單據上顯示的那些短波治療,她肚中的孩子早該流產了。
讓陳曉蘭感到不可思議的還有葉雨林的電子陰道鏡圖片。在這張顯示重度宮頸糜爛的片子上,被檢查者的宮頸呈“吻合狀”,按婦科常識,這說明被那所醫院診斷爲原發性不孕症的葉雨林曾經生過小孩——至少是流過產。但是,葉雨林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對此堅決否認:“怎麼可能?我要是真的懷過孕,還會花3萬多去看病?”那麼,這張寫明“葉雨林”的片子究竟是不是她的,至今仍是一個謎。
而曾被診斷爲“原發性不育”的唐利梅,之所以最後發現真相,是因爲在醫生何玉俠開出的藥方裏,意外地發現了保胎藥——這證明這位醫生在明知其已經懷孕的情況下,仍然給出了各種名目的治療。此外,在長江醫院對病人開出的處方中,記者均發現了“草藥費”一項,這讓上海市衛生局組織的多名專家感到迷惑,“藥費清單中的‘草藥費’,無法判斷是何種草藥。”調查報告中稱。而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長江醫院新任院長瞿菊芳卻否認醫院醫生曾經開出“草藥”。
記者從接觸到的患者收費清單發現,在長江醫院接受治療的患者,無論何種疾病,甚至無論男女,其治療卻有很多共同之處。比如,進門都要做一個包含數十個項目、逾千元的檢查(這些檢查的區別往往僅是排列組合不同);多次做過價格分別爲900元/次(或600元/次)和800元/次的恆頻磁共振治療和體外短波治療等。
3月1日,在長江醫院投資管理公司企劃助理潘榮帶領下,長江醫院非常配合地給本報記者展示了各種設備,不過,對於“恆頻磁共振治療儀”,潘拒絕讓記者觀看。他承認,社會上對這種儀器存在“質疑”。潘和其上級詹國強均答應當天下午給記者傳真這種治療儀的說明書和有關注冊資料,但記者一直未能收到。記者截稿之前得知,上海市藥監局已經就長江醫院使用的恆頻磁共振治療儀等開始調查。
長江醫院今年1月份在某醫藥類雜誌所做的“不孕不育專刊”上,刊出了數十個來自天南地北的嬰兒,這些嬰兒活潑可愛,還被標上了健康度、活力度等多個指標,以展示該院的治療效果。不過記者發現,居然其中有3個的出生日期是在2001年——長江醫院開業的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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