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潑斯坦、啓功、巴金、王選,全國政協會議即將召開之際,這些名字讓我們久久懷念
時間來到2006年2月,全國政協照例向媒體公佈今年最新的政協委員名單,和往年一樣,這是一場重逢穿插着告別的聚會。
但今年的告別,似乎來得太爲頻繁。2005年5月26日,被宋慶齡稱爲“我最信賴的朋友”的愛潑斯坦首先離開,這個在中國生活了超過70年的西方人曾經幫助新華社在延安向全世界播發了第一條英文新聞稿;一個月之後,在27年前就給自己寫好了墓誌銘的胖老頭啓功,駕鶴西去,他一生豁達,早已看破生死,並無留戀;10月,巴金逝世,作爲五四一代最後的告別,巴金的身後極盡哀榮,身前卻諸多痛苦,幾度渴望早日離開的他說,“我爲你們而活”;而就在不久前,王選的離開又延續了我們在2005年的不斷的告別。
時間來到2006年3月,在聚會的簾布再次拉開之前,我們只是想對名單上那些已經永遠失去的名字,最後說一聲,再見……
愛潑斯坦:我熱愛着中國
資料圖片:國際著名記者愛潑斯坦:見證中國寫作一生
他是外國人,他是中國人。
伊斯雷爾·愛潑斯坦,作爲“西方的”美國合衆社記者,來到苦難之中的東方,然後愛上了這裏,也許是首先愛上美麗的中國女孩兒,然後延續到一切。
作爲“紅色中國”概念最初的塑造者之一,愛潑斯坦和德加·斯諾、史沫特萊向心懷偏見的西方描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中國。在中國生活以及工作超過70年,作爲和中共最早的高層近距離接觸的記者,愛潑斯坦在提及他們時,顯得非常從容,在回憶錄《見證中國》中,愛潑斯坦還記得“毛澤東煙癮很大,他自種菸葉;總司令朱德愛吃蔬菜,他自己開了一塊地,種植質優味美的番茄”。
即使是文革期間被打爲“國際間諜”,愛潑斯坦也承認,他並沒有“心存懷恨”,在寫給國外朋友的信中,他一如既往地對他的“紅色中國”表現出孩童般的熱情。
1957年,周恩來親自批准愛潑斯坦加入中國國籍,愛潑斯坦自己說:“選擇中國國籍對我來說是順理成章的結論。”而他更常說的一句話是:“我走的是一條奇特的道路,從國際主義到愛國主義。”
70年前,22歲的西方青年愛潑斯坦,愛上了陌生神祕的中國;70年之後,老人愛潑斯坦,只是在愛自己的國家而已……
啓功:熊貓冬眠,謝絕參觀
資料圖片:著名書法家啓功先生
早在1978年,啓功就已經爲自己寫下了後來廣爲流傳的《墓誌銘》,“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諡曰陋。身與名,一齊臭。”
愛新覺羅·啓功,就像拋棄他尊貴的姓一樣,把這個紛繁蕪雜世界污濁不堪的那一面,遠遠地拋在身後。
啓功的摯友張中行先生說,和啓功所有的成就相比,他更偏愛啓功看破一切、洗盡世俗氣的幽默感。到了今天,說話的人和話裏的人先後離開,曾有人評價,超然物外這種中國傳統文人的品格和氣質,隨着老一輩文人紛紛離場,如斯品格氣質已漸成絕響。
前往啓功處求字的人日益增多,啓功雖有求必應,卻仍無力應付。在生病的時候,啓功就在門上貼了一張紙條,上書“熊貓冬眠,謝絕參觀,敲門推戶,罰一元錢!”但這個小條同樣也成了“墨寶”被人揭走收藏了,他又換圓珠筆寫:“啓功有病,無力應酬,有事留言,君子自重”,丁聰後來就曾畫過一幅漫畫,胖乎乎的啓功愁眉苦臉舉着一幅字:“大熊貓病了,謝絕參觀”。
時間回到現在,熊貓啓功,國寶啓功,永遠地冬眠了。
巴金:覺慧之影
中國當代文學巨匠巴金
關於巴金去世的那一天,有媒體人的描述是,“陽光透過窗戶照進病房,從清晨、晌午到黃昏,光線漸漸黯淡”。要追溯百年方能尋找巴金的歷程,任誰也難免有恍惚之感。
詩人邵燕祥回憶當年的《家》時說:“多少年輕人想做巴金筆下的覺慧,而不願意像覺新那樣被封建制度和家庭吞噬”。巴金自己則說:在《家》中又看到了我的青春。
1968年,在參加完當時的上海作協領導葉以羣的批判會的兩個月後,巴金開始跟着人們高呼“打倒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巴金”。這樣的謹慎,一直到《隨想錄》。
單純用文學價值來定義《隨想錄》的價值顯然有失偏頗,和他提倡建立現代文學館一樣,《隨想錄》承載於文學,卻超越文學。巴金需要它提醒自己——也許更是世人——“我甚至相信過一個沒有文化、沒有知識、當然也沒有資料的理想世界。”而《隨想錄》中所反覆提及的“朋友”、“友誼”和“友情”,在國人普遍歷經十年的情感荒漠後,顯得格外溫暖珍貴。
曾有網友想象70年前“那個四川成都的深宅大院,高老太爺在沒有光線的堂屋抽水煙,梅表姐坐在落花飛蝶的院子裏曬太陽,覺新在讀書,瑞珏在睡午覺,覺慧穿過陽光斑駁的天井向外走”。
我們的青年覺慧,從那個時候開始,再也沒有回頭。
王選:我曾經有過貢獻
中國激光照排之父王選
關於王選,最大的溢美之辭也許是,由於他的發明,中國開始跳躍性地前進。而對於媒體人來說,這句話顯得格外正確。
當王選提出攻研漢字精密照排時,多少人嘲笑了他的夢想,但僅僅四年之後,他就讓嘲笑他的人永遠閉嘴。1982年,全中國只有167家報紙,到八十年代末已經達到1200家。而今天你手上這份《南方日報》,正是當年最早使用激光照排系統的報紙之一。
六十歲的時候,王選表示,他只會再做三年,三年之後最好行政職務都辭掉。他形容自己說:“我是一個曾經作出過貢獻,今天高峯已過,趕不上新技術發展的計算機專家。”
退休患病之後,王選和妻子幾乎每日都要在北京大學未名湖畔散步,一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真正享受到了作爲普通人的那些樂趣。
但對北大晨昏誦讀的學子們來說,在這個柳絮飄揚的春天,再也不能看到王選弱不經風的清瘦身影。
本報專訪王蒙追憶巴金王選
巴金:超越文學本身
擔任全國政協副主席時,巴老已經很大年紀了。雖然疾病纏身,在公開場合露面很少,但巴老非常關心我國的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中的各項大事,關心人民生活和政協的工作,積極建言獻策,他積極呼籲和組織建設中國現代文學館,並將自己的積蓄、稿酬和8000多冊藏書捐贈給文學館。
巴金的書永遠像火炬一樣地燃燒,生活中的巴老,則顯得很嚴肅。他遠遠不像許多作家那樣善於辭令,不抖機靈、不賣弄。他太樸實無華,有時甚至顯得呆氣。
在我看來,巴老在全國政協裏擔任要職,不在於說看他具體出席了多少次會議,提出了多少提案,巴老在全國政協中的意義在於:巴老本身是一名大作家,又是一名非黨人士,一生堅持真理,著作等身,深受全國人民愛戴,他擔任全國政協副主席,最重要的意義不在於文學本身。
王選:他的意義不僅在科技
關於王選的漢字激光照排系統,我想說的是,漢字印刷和傳播的問題,可以說關乎到漢字、漢語言文學和文化、乃至中華民族的生死命運。
從五四運動開始,文化界的知識精英們一直就中國文字改造和普及的話題爭吵不休。有相當多的人甚至非常偏激地提出要絕對地否定漢字,改用拼音字母,1949年的時候,以呂叔湘爲代表的很多文化大家堅持認爲,漢字帶有封建主義的餘孽,拼音字母纔是民主國家的象徵,把文字的問題上綱上線到主義的問題上。而支持漢字簡化和拼音化的人常常提到的一個理由就是方便印刷,傳統的鉛字印刷確實遇到了很多障礙,也因爲錯排錯印鬧過很多笑話。
因此現在回過頭去看,王選的貢獻被譽爲“漢字印刷術的第二次發明”,這個意義不僅是科技層面上的,更重要的是文化意義上的。身爲一個作家,我自己也用電腦打字,用五筆輸入法,我的書是用王選的漢字激光照排系統進行編排和印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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