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民營醫院成爲醫療行業激活經營機制、改善服務質量的一大亮點,而今,卻因爲在發展過程中缺少監管,出現了一些違反道德、法律的行爲,誠信危機衝擊着這個尚屬幼弱的行業羣體。
雖然醫學上還沒有找到徹底治癒類風溼關節炎的辦法,但是杭州市華夏醫院打出的廣告上卻說“一次手術即可治癒”;雖然退休前只是湖北一家企業醫院的副主任醫師,在建華醫院裏卻變成了“中華名醫”;顯著輕微不用治療的患者,到了虹橋醫院怎麼就被查出身患多種婦科疾病;明知沒有性病診療資格,強生泌尿專科醫院等民營醫院爲何冒着被罰的危險,硬要開診?
記者歷時兩月,暗訪了杭州市10家民營醫院,終於調查出他們用來騙取患者錢財的內幕。
引入民資,構築多元化醫療機構新格局,這項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的根本目的是:彌補國家對醫療領域的投入不足,解決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然而,記者在對浙江省杭州市的10所民營醫院進行調查後發現,一些民營醫院,不單沒有減緩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的壓力,反而讓病人雪上加霜。
廣告誇大療效三十八人失聲
“該院引進最新科研成果———免疫平衡調節微創手術治療類風溼性關節炎、強直性脊柱炎,只需一個部位,一次手術……經臨牀驗證,一般術後24小時疼痛減輕,腫脹逐漸消失,經過多年來對術後病人的跟蹤、隨訪,效果十分穩定,而且術後無需長期服藥……”
被類風溼性關節炎病魔整整折磨了12年的沈春月,在睡夢中都希望神醫的出現,還她一個健康的身體。去年7月6日,杭州市某報上刊登的這則醫療廣告,讓她看到了希望。
20天后,沈春月來到了廣告上說的華夏醫院,醫師王之義在她的脖子上開了一刀,這一刀花去了近一萬兩千元的醫療費。然而幾個月後,她發現類風溼性關節炎的疼痛並沒減輕,反而由於手術令她無法正常發出聲音,連吃飯喝湯都極其困難,與她一起作手術的另外13位病友也出現了同樣情況。
此時他們才發現上當了,但醫院卻強調,這是併發症,要3至6個月才能逐漸消失。
“到目前爲止,醫學界對於類風溼性關節炎和強直性脊柱炎這兩種病還沒有根治的方法,即便真有新療法,也必須經過臨牀試驗和專家論證以及有關部門批准後才能進入臨牀應用。”面對記者,華夏醫院院長承認,浙江省醫療鑑定委員會專家庫成員謝金兔的這個解釋是客觀的。他說:“我們這個手術並不是什麼新發明,當時的廣告確實有虛誇的成分,它其實就是一種迷走神經分離術。”
據浙江省工商局廣告處調查,一共有38位病人在華夏醫院作了這種手術。事發後,主刀醫師王之義就再也找不到了。
企業醫生一忽悠搖身一變成名醫
記者通過衛生部網絡查詢到,華夏醫院那位王之義醫師,原是河北省新興鑄管有限責任公司醫院的外科醫生,去年纔在杭州華夏醫院註冊行醫。
據浙江省衛生廳統計,目前浙江民營醫院的衛技人員中,主治醫師職稱以上的僅佔12.05%,中專學歷的卻佔46.94%。杭州市衛生局的一位幹部透露,杭州民營醫院的大部分醫師都來自內地的一些廠礦企業醫院,這些人的技術水平其實是非常有限的。
然而這些醫生一到民營醫院的廣告中,都成了這樣那樣的專家了,醫院爲了吹噓和標榜自己的坐診醫師,甚至還有無中生有、移花接木的現象。
記者隨機選擇了杭州市建國醫院廣告中出現的專家於素華進行身份覈實。
廣告稱於素華爲主任醫師,入選“第五屆中國名醫論壇”。記者覈實,該醫師退休於湖北大冶有色金屬公司總醫院,學歷爲大專,職稱爲副主任醫師。而針對所謂的入選“第五屆中國名醫論壇”,記者又致電該論壇組委會,得到的答覆是,只要上繳一定的會務費,連實習醫生都可以參加論壇,因此參加這種論壇的人並不一定具備高超的醫療技術。
不需審查就能刊登廣告監管存在真空
記者調查發現,民營醫院發佈虛假醫療廣告主要有3招。
一是將許可開設的診療科目無限制細分誇大。記者將杭州市10家主要民營醫院的執業許可診療科目和其廣告上出現的科室佈局進行對比,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
比如強生泌尿專科醫院,其執業許可的診療科目爲外科、婦產科、皮膚科、中醫科、醫學影像科、醫學檢驗科,但在其廣告中,這些科室卻成了前列腺疾病診療中心、性功能障礙康復中心、不孕不育治療中心、生殖整形中心等9個診療中心。
其他9家醫院也存在同樣的情況,有的醫院甚至自吹成立所謂的國際產科中心。根據醫療衛生的有關規定,醫院出現在廣告上和掛牌的診療科目必須與執業許可的科目完全一樣,不能有一字之差。
二是虛誇自己的醫療設備,本來很一般的醫療設備被吹成無比先進。一位曾就職於民營醫院的老醫生透露,一臺普通的肛腸治療儀到了民營醫院嘴中簡直成了神乎其神、無所不治的神奇治療儀,當然,這類“無比先進”的治療儀收費自然是昂貴的。
三是虛誇療效,治癒的案例被誇大宣傳,沒治癒的案例則被永久塵封。一位知情人告訴記者,有些醫院一方面不惜血本邀請治癒案例的病人現身說法,蠱惑病人;另一方面卻不惜動用威脅利誘的方式讓那些被騙後意欲投訴上訪的病人封嘴。
浙江省人大常委、浙江省中醫院中內科主任陳意告訴記者:“虛假醫療廣告是某些民營醫院最強有力的武器,可以說沒有醫療廣告,這些民營醫院就無利可圖。”
記者在調查虛假醫療廣告氾濫成災的原因時發現,杭州市目前任何西醫類醫療廣告居然不需審查就可刊登。原因是2004年7月行政許可法實施後,衛生部門對西醫醫療廣告前置審批的行政許可權被取消了。
去年4月,浙江省衛生廳發文,將西醫醫療廣告的專業技術出證工作委託給了浙江省醫學會,但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西醫醫療廣告的出證工作被迫停下來了,由此浙江省的西醫廣告出現了事前監管真空的問題。
浙江省工商局廣告處處長張紅勤告訴記者:“現在醫療廣告前置監管缺位,完全靠我們事後監管,有些力不從心。其實醫療衛生部門的事前監管是必不可少的,否則沒法從源頭上堵住虛假醫療廣告。”
張紅勤還表示,國際慣例是不準做醫療廣告的,她非常支持衛生部關於取消醫療廣告的意見。
誇大病情沒病說有病來一個宰一個坑死人
如果說華夏醫院的操作容易被人舉報和查處的話,那麼杭州其他一些民營醫院將小病說成大病、沒病說成有病的做法則更具欺騙性和隱蔽性。
打着“家門口的上海專家醫院”旗號的虹橋醫院怎麼樣呢?因爲是婦科,記者委託小珍(化名)帶錄音設備進入了該醫院。
在交了11元的掛號費後(此費用高於公立醫院),該院婦科副主任醫師沈北方給小珍開出了幾乎涵蓋該院婦科的所有檢查項目,共計五百多元。檢查結果出來後,該醫生說,小珍患有宮頸管炎、宮頸肥大、宮頸糜爛、宮頸囊腫糜爛,同時盆腔有大量積液,如不及時治療會影響到以後的生育。
沈醫生表示:各項炎症可以一個療程(7天)醫好,至於盆腔積液不能保證,要根據病人對微波的吸收情況來定,如果一個療程不行就再治療一個療程。
醫生隨即又開出了治療單子,治療項目包括打點滴、清洗全套、微波治療等等,內容也幾乎涵蓋了該院全套的婦科治療項目。經計算,治療項目中僅微波治療一項,每天的費用就高達560元,而且還是“優惠”了20%的,照此計算,治療一個療程則至少需要花去7000元的費用。
記者發現,醫生給其他幾位來就診的女性開出的檢查項目以及治療方案竟如出一轍。
爲了驗證病情,第二天,小珍前往浙江省婦女保健醫院專家門診複查。在花了不到百元的檢查費用後,有着幾十年婦科治療經驗的專家林醫師在病歷卡的最後一行醒目地寫下:顯著輕微,不必治療。
知情人透露,一些民營醫院把沒病說成有病、小病說成重病的目的有三:一是更具欺騙性和隱蔽性,由於各個醫生對同一病症的見解和診斷有不同見解,因此病人即便發現上當,也因無法提供有力證據而不得不作罷;二是可以提高單個病人的醫療費用,因爲上民營醫院的病人有限,爲保證高額利潤,必須做到來一個宰一個;三是營造治癒率高的假相,以吸引更多的病人。
診治性病超範圍風險雖大來錢快
據瞭解,從2004年12月中旬至今,杭州市經衛生行政部門確定有性病診療許可資質的醫院只有8家。然而記者暗訪10家民營醫院後發現,他們大多在超範圍接治性病。
記者從杭州市衛生局取得了這些醫院的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副本的複印件。衛生局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些醫院均沒有性病診療資質。
記者來到強生泌尿專科醫院,該院導醫小姐讓記者到性病診斷中心去接受治療,當記者表明身份後,該院一位自稱護士長的工作人員竟否認他們接診性病患者,還辯解說,男性的病統稱爲性病,他們醫院是泌尿專科醫院,當然可以看男性的病了,但最後,她不得不承認該院沒有性病診療資質。
在阿波羅男子醫院、新東方女子醫院等另外幾家醫院,記者遇到了相仿的情形。
至於該病治癒所需費用問題,這些民營醫院的報價不盡相同,分別在每療程1000元至3000元不等,如此計算,要治癒這個病總費用在1.2萬元至7.2萬元之間。而在性病規範化門診治療,收費標準在每個療程100元到200元左右,總費用一般在1200元至4800元左右。
《浙江省艾滋病性病防治辦法》規定,任何單位、個人未經依法批准,不得從事艾滋病、性病診斷治療活動。民營醫院一旦接診到性病患者,就必須介紹其到有性病診療權的醫院進行治療,否則就屬違法。
杭州市第三人民醫院皮膚科一位醫生解釋說,性病應歸皮膚科範疇,但民營醫院往往把它歸到泌尿科和婦科裏,在書寫病歷時也往往不寫明是性病,而是寫成前列腺炎或婦科炎症,以逃避檢查。一個性病患者就診後就勢必會帶去一個或幾個病人,整個醫療費用就大得驚人了。正因爲性病好賺錢,這些民營醫院就鋌而走險,寧可被處罰,也要暗地裏進行性病診療。
編輯手記
如何讓老百姓看病不再難、不再貴,成爲剛剛閉幕的全國“兩會”上,代表、委員們關注的焦點。
“在我3年的工作中,最覺痛心的問題就是,沒能把人民最關心的醫療、住房等問題解決得更好”、“要突出抓好三方面的工作,逐步解決羣衆看病難、看病貴問題”,溫家寶總理在不同場合多次談到他對醫療改革的看法。
據瞭解,目前,我國96%的醫院是公立醫院,公立醫療機構壟斷的局面還沒有改變,政府、社會、個人多渠道發展醫療服務事業的局面沒有形成,醫療機構之間科學有序的競爭沒有開展起來,醫療服務資源滿足不了羣衆需求。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發展民營醫院,主要是爲了解決我國醫療衛生事業投入不足的問題。從整體上看,我國民營醫院還屬於起步發展階段,資金投入不足、設備陳舊簡陋、專業人員技術水平參差不齊,導致服務項目、服務範圍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民營醫院在發展中確實存在不少問題,亟須嚴肅處理,這實際上是對所有民營醫院的保護。不過,在嚴格管理的同時一個指導思想有必要明確,就是應引導民營醫院進行良性發展,而不是簡單化處理,更不能因爲一些醫院出了問題,就完全否定民營醫院,將髒水和孩子一起倒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