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愛子母親痛不欲生
李毅第一次痛哭,是在兒子的下葬之日。
5天前,她的兒子馬朝暉慘死在家中,全身49處刀傷,下身被捅成了馬蜂窩。小兒子朝新錘打着牆壁哇哇痛哭,但她沒有眼淚,“我已經不會哭了”。她只是一遍遍問110民警,“我家慧慧呢?我家孫子呢?”
下葬日是在2003年10月7日,翼城縣十里長街,萬人送行。7歲的小孫子端端(化名)抱着爸爸面帶微笑的遺像,指着裝着爸爸的棺材,天真地問她,“爸爸是不是關在裏面再也出不來了?他多難受呀!”一句童言勾起無限傷痛,李毅撲倒在地,第一次哭出了聲。
兒子死後,李毅的生活從此“每天都是黑夜、都是陰天”。她不能看街上有人打架,那個被打倒在地的人好像就是她可憐的兒子,兒子向她呼救,“媽媽,快把我扶起來。”她不能看武打片,那些揮刀舞劍的鏡頭好像都是衝着她的兒子,兒子躲避不及,被捅了一刀又一刀……無數個夜晚,她披着衣服,枯坐牀頭,腦海裏全是兒子血肉模糊的樣子。究竟是誰害死了兒子,她無時無刻不在等待最後的答案。
不祥預感兒媳不掉眼淚
下葬次日,她和老伴商量,搬到兒子家裏,和兒媳、孫子住一段時間。兒子死後,她一直沒有機會陪陪這對不幸的母子。
早飯時,李毅問兒媳李慧:“慧慧,那天你去哪了?誰給你開的門?你看見狗狗(馬朝暉乳名)時他臉朝上還是朝下?”
李慧低着頭,臉色煞白,一言不發。李毅又問:“咱家丟什麼東西了嗎?”
“丟了!”李慧這次沒有沉默,“耳墜、項鍊……價值4萬多呢!”
李毅心裏一沉。案發當晚,公安隨即封鎖了現場,李慧在現場的時間不足一小時,還打了幾個電話。丈夫慘死,晚歸的妻子沒有驚叫、沒有報案,反而頭腦冷靜地清點家中失盜明細,可能嗎?
不祥的預感遍佈全身。翼城人曾經羨慕她爲兒子攀了門好親事,後來,則開始同情她和兒子抱了個最燙手的山芋。兒媳接二連三的出軌緋聞令她這個人大副主任難堪至極。兒子被害前,李慧又和翼城報一個叫李文浩的記者打得火熱,翼城縣無人不知。兒子曾和她商量,“過了國慶節就去離婚”,誰知,婚未離,人先去。
不祥預感一直在繼續。兒子不明不白死得這樣慘,一向私交甚好的親家李純泰照樣天天跳舞,全家沒有一個人前來弔唁。李慧更是“堅強”得反常,從始到終沒掉一滴淚,只是在下葬時看到朝暉的遺像,觸電似地大叫了一聲,便被人攙到一旁,再不露面。
這天,放學回家的小端端神祕地告訴李毅:“我們同學說,我媽害死了我爸。”李毅連忙岔開了話題,內心卻不寒而慄。
疑雲重重案件初破誰是真正凶手
案發後,公安人員勘查現場時發現,馬朝暉指縫裏緊攥着三根染了顏色的頭髮。李毅想,但願這三根頭髮不是李慧的。但她同時又提心吊膽,萬一是兒媳婦的呢?
一個月過去了,無數次催問,案件卻沒有任何進展。2003年11月3日,經過當時的臨汾市人大主任樊紀亨過問批示,李毅見到了時任臨汾市公安局局長的邵建偉。
邵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讓李毅的心七上八下。他說,“頭髮並不重要,關鍵是破案。”
11月6日,由臨汾市公安局、翼城縣公安局兩級公安機關組成的專案組進駐翼城,和翼城各界衆口一詞的評判截然相反,這次專案組將排查重點轉移至社會閒雜人員,李慧和李文浩暫時淡出專案組視線,兩名新的犯罪嫌疑人隨即被圈定。
最先被專案組瞄準的是翼城縣一位20歲的警校畢業生周海清。當時,有關李慧就是殺害馬朝暉兇手的傳言沸沸揚揚,周海清竟然想到以此爲把柄向李純泰“敲點錢花”,便給其寫信
,說自己掌握了真兇下落。專案組掌握了這個線索後,高度重視,幾天後傳來消息,周海清就是殺害馬朝暉的犯罪嫌疑人。與週一同作案的,還有翼城縣另一名有前科人員馬某。翼城縣公安局技術科科長常小林手持一枚腳印,不辭勞苦前往內蒙古鑑定,回來後宣佈腳印就是馬某的。
案件初步告破,最興奮的莫過於李慧一家。一連幾天,李家大宴賓客、門庭若市。2004年4月28日,李文浩以“清白之身”和妻子離婚,與李慧在北京安營紮寨。臨走時,李慧擅自打開一直查封的發案現場,將丈夫馬朝暉的大量遺物、遺照扔到大門外,全部付之一炬。等李毅聞訊趕至,帶着兒子氣息的件件衣物只剩下了一堆灰燼。
兒媳不是殺害兒子的兇手。這個消息令李毅的心稍感安慰,但又隱隱不安。她百思不得其解,“周海清和兒子無怨無仇,如果是他圖財害命,爲什麼要捅49刀呢?”
雪上加霜衆人指責滿腹委屈無人知
那些日子,被稱爲“翼城最不幸的母親”的李毅走在大街上,人們的眼光變得有些怪異。很多人由最初的同情變爲毫不留情的指責,“太不厚道了,連兒媳婦都不放過。想當初圖人家有錢攀高枝,現在看她再蹦再跳!”
最令李毅難以釋懷的是,某縣領導在參加完李純泰的豪華家宴後,專門將馬朝暉的父親、翼城縣審計局副局長馬振海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老馬,你是國家幹部,說話辦事要格外注意。”並請老馬一定轉告李毅,“注意自己人大副主任的身份。”
兒子的慘死,徹底改變了李毅的生活,將小孫子撫養成人成了李毅最後的感情安慰。每有空暇,她總要和老伴一起趕到端端就讀的學校,哪怕只能短暫接觸,也無比滿足。但這樣微薄的享受也逐漸被李慧剝奪,她先將端端轉到太原一所私立學校,聽說李毅仍然不時地前去探望,乾脆將端端轉到了北京上學,從此,李毅再也沒有端端的任何消息。
柳暗花明臨汾公安再設專案組
2004年春天,臨汾市公安局局長邵建偉被雙規,這個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使翼城“10·2”案一度降溫擱置,先前圈定的兩名犯罪嫌疑人由於實在找不到確鑿證據,逐漸被忽略不提。痛失愛子的李毅縱然心焦如焚,但每一次奔波申訴換來的只有一句空洞的答覆“等吧,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2004年7月,李毅再次來到臨汾市人大,樊紀亨主任再次批示。就在這一次,李毅見到了新上任的臨汾市公安局局長李如林,眼前的公安局長話語不多,也沒有想像的魁梧身軀,巨大的失望幾乎寫在了李毅的臉上。但僅僅過了幾天,心灰意懶的她接到了一個電話,李如林局長的電話。
“我趕到他辦公室,他問了很多問題,每個問題都一針見血。”李毅說。不久,臨汾市公安局第二次組成的專案組再赴翼城,經過大量艱苦細緻的調查取證,偵查重點再次聚到了李慧、李文浩身上。
放“虎”歸山愛子墳前慈母長跪不起
9月24日,李文浩被刑拘。10月11日,李慧、張永紅(李文浩之嫂)緊步後塵。臨上警車時,李慧“命令”民警轉告其大姐李翠仙,“把我的兩個北京律師請過來”。在隨後的審訊中,李慧“大義凜然”,連連冷笑,“你們有本事就槍斃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李文浩的表現更神奇,他一見到辦案人員,便脫口而出,“你們不就抓了我們三個人嗎?”
專案組壓力巨大、阻力重重。隨後,檢察機關兩次將案卷退回,要求補偵三根頭髮的證據。李毅一次次找常小林追問頭髮的下落。種種跡象顯示,由於證據嚴重不足,李慧、李文浩將會在法律允許的最後期限內,被改變強制措施。
2005年8月,李毅懷着最後的希望來到省檢察院,該院控申處的一位同志遺憾地表示“必須放人”,李毅頓時癱坐在地,“絕望到了極點”。長久的沉默、痛苦的思考之後,身爲人大副主任的她含淚表態:“我尊重法律,一切按程序辦事。”
9月2日,李慧、李文浩被取保候審。當日,李毅獨自來到兒子的墳前,遠遠地,她似乎看見兒子正站在墳頭向她招手,問她:“媽媽,我的事你辦得怎麼樣了?”李毅踉踉蹌蹌地撲過去,失聲痛哭,長跪不起。“兒子,你死得那麼慘,媽媽卻沒有能力,媽媽對不起你。”那一刻,李毅幾乎覺得,這輩子,她再也沒有希望了,她的兒子再也沒有希望了。
情動京城三年控訴終於追得真兇
“這些年,我求到門下、在外工作的翼城老鄉足有上千人,發往各級人大、公檢法的控告信足有上千封。”李毅感慨說。身爲一名人大幹部,她曾爲翼城百姓仗義執言。如今,爲了讓自己的兒媳能償還血債,她成了一個最普通又最特殊的“上訪專業戶”。
2005年9月,李毅帶着滿身病痛,來到北京。這一次,她要去的地方是全國人大。在一位翼城老鄉的引薦下,李毅將自己親筆寫就的血淚控訴遞給了有關領導。
幾天後,倒在病牀上的李毅接到了一個令她難以置信的好消息,吳邦國委員長在她的控訴材料上做了親筆批示。當天晚上,李毅躲在狹小的旅社房間,一次又一次埋頭痛哭。
這一年的春節,李毅過得分外踏實,一種美好的預感讓她度日如年的生活有了幾絲暖色,她甚至爲自己買了一件裙子,鄰居問她有何喜事,她總是答非所問,“快了,快了。”
2006年5月18日,臨汾市公安局、翼城縣公安局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經過各級公安機關的艱苦努力,殺害馬朝暉的犯罪嫌疑人李慧、李文浩與兩名銷燬證據的公安敗類全部落入法網,並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在隨後的慶功宴上,滴酒不沾的李毅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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