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與爸爸姜希忠
姜宏與爸爸
姜宏做客會客廳
姜希忠
中央電視臺《新聞會客廳》欄目7月4日播出“印刷廠長一夜間成貪污犯女兒12年上訪還父清白”,以下爲節目實錄:
李小萌:您好觀衆朋友,歡迎走進《新聞會客廳》。平常我們總說父母親情最可貴,血總是濃於水的,但是如果我們的親人因爲誤解,暫時被法律,被社會打上一個叉,我們能不能無條件地信任,如果這份信任需要付出的是自己的事業、婚姻乃至十年的青春,我們能不能無條件地付出,今天我們就來認識一位叫姜宏的女孩。
2006年6月15號,對於姜宏和他爸爸來說是個難以忘記的日子,在這一天,吉林市檢察院和它下屬的盤石市檢察院的兩個代表向父女倆道歉,承認他們在審理案件中存在過失,同時表示願意在法律範圍內承擔國家賠償義務。爲了這次道歉,姜宏和她的爸爸姜希忠等了12年。
12年前,時任隸屬於吉林省盤石市國稅局的光華印刷廠廠長的姜希忠,一夜之間成了“貪污、挪用公款”的罪犯,隨後兩次被羈押進入看守所、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撤職、降薪、降級。爲了證明爸爸的清白,從20歲開始,姜宏就和爸爸一起走上了申訴之路。12年來,在他們的努力和吉林省檢察院的調查下,先後有59份關於爸爸的處理決定被取消,吉林省檢察院也下達了糾正案件錯誤通知書,壓在姜希忠身上的錯案,從法律的角度終於清白了。
採訪姜希忠: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沒有她,我走不到今天。
12年來,姜宏爲爸爸討回了清白,而她自己也在爲父申冤的過程中度過了最寶貴的12年青春。當期望已久的道歉來臨的時候,32歲的姜宏,她的內心是什麼樣的滋味?她如何看待過去的這12年呢?
李小萌:在聽證會上你接受了這一份道歉。
姜宏:對。當時檢察院盤石市檢察院去了一個人,吉林市檢察院公正處的副處長去了,當時有中法的審判長和審判員,當然是張祥說“作爲我自己來說,我要向姜希忠和他的女兒這麼多年的奔波,這種辛苦表示道歉,同時也代表檢察機關、檢察院對這十幾年的辛苦表示道歉”,然後他說,“在我們來的時候,我們的義務就是賠償,在國家賠償法允許的範圍內,我們會盡我們所能地賠”。
李小萌:你父親呢?
姜宏:我父親當時也是接受了。
李小萌:截止到你們參加這個向你們表示歉意的聽證會,這12年算不算是劃了一個句號?
姜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劃了一個句號,因爲人的尊嚴很重要,我們這麼多年用血和淚走出來的是這種人性的尊嚴。
李小萌:你們申請的國家賠償是819萬,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大嗎?
姜宏:對別人來說可能覺得有點大,但是對我們來說,我們覺得以我們12年的經歷來說,是沒有辦法去用錢來衡量的。
李小萌:有一個問題可能不該問,就是對於你和父親失去的這12年,錢能補償的是什麼?
姜宏:我覺得可能使我爸爸晚年能夠過得更開心一些,更快樂一些,有一個這樣的物質基礎,能讓他看看這個世界的美好。因爲我爸爸太多的日子都是在屈辱和白眼中度過的,我覺得這樣的一種感覺在一個風燭殘年的階段,因爲他48歲就已經經歷了這樣的一個痛苦階段,到今年59歲應該是12年了,在這12年當中,他沒有過跟人溝通,因爲他已經脫離社會,但是他就一個信念地打這場官司,所以我希望他能夠歇一歇,能夠用這樣一個補償,讓他好好安度晚年。
李小萌:你覺得這八百多萬更多的是一種物質上的補償,還是一種精神上的補償?
姜宏:我覺得更多的是物質上的補償,精神上沒有辦法補償,雖然我坐在這兒,我整個人都是完整的,但我的心是支離破碎的,應該說心是裂成18瓣,甚至108瓣。我今年32歲,從20歲和爸爸打這場官司,所見、所聞、所看到的每一步真的讓我感到,當然我能感受到人性當中那種美好,甚至於人們對我們的那種幫助和支持,但更多的是世態炎涼,看到的是我們這12年所經歷的心靈的痛苦。
用姜宏的話說,這種心靈的痛苦是在她20歲那年突然降臨的。在20歲之前,姜宏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由於爸爸年輕時很有經濟頭腦,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他就動員姜宏的媽媽停薪留職去經商,他們家裏開過養豬廠、塑料廠、辦過書店,還投資過集郵,在上世紀80年代短短的幾年裏,他們家就曾經掙下了百萬家產,成了當地的首富。
然而,幼小的姜宏並沒有來得及感受太多的幸福,就面臨了父母的離異,1993年初,姜宏的父母離婚,媽媽帶走了家裏的全部財產和哥哥,把她留給了爸爸。
此時,爸爸被調到盤石市國稅局所屬的集體企業光華印刷廠當廠長、法人。自信的爸爸覺得憑着自己的能力一定會給姜宏帶來好的生活。但他沒有想到,就在兩年後的6月19號,因爲涉嫌“貪污、挪用公款”,爸爸被檢察機關帶走了。那一年,姜宏20歲,正在東北師範大學上大二。
李小萌:在那個時候你父親是以挪用公款、涉嫌貪污的罪名被拘留的,你最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
姜宏:1995年我上大學,那天我好像在食堂吃飯,因爲我爸爸1993年和我母親分手以後,他又再婚了,當時他是跟那個阿姨在一起,那天中午劉阿姨給我打電話,說你爸爸出事了,說你爸爸進去了。當時我覺得我爸爸出事可能是生病了或者怎麼樣,我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晴天霹靂的打擊,我的頭“嗡”的一下,我覺得我所有的驕傲在那一刻好像就一下坍塌了這種感覺。
李小萌:剛剛接到這個電話聽說爸爸被抓了,你對這件事兒的判斷是怎麼樣的,對你爸爸的判斷是怎麼樣的?
姜宏:我不相信,我當時就是不相信,但是我又不敢去說什麼其它的事情,因爲我不知道事情發生在哪兒,所以我匆忙地就趕回去了
李小萌:平常你爸爸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能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對他無條件地信任。
姜宏:我爸爸是個非常好的父親,而且他有責任感,有事業心,他思維超前。李小萌:通常一個人如果被警察帶走了,或者被法律認爲有罪,即便是我們的親人,我們可能也會多少打一個問號,是不是他有我們不瞭解的一面,是不是他做了什麼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絲毫沒有過懷疑嗎?
姜宏:沒有過,也可能是小,我也不去想那麼複雜,也可能是我爸爸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也可能我從小就看着他那樣敬業,早出晚歸的,在我印象中,我爸爸出這件事兒的時候對我打擊挺大的。
李小萌:那你從感覺自己有一個堅強的後盾到了這種無依無靠,你覺得爸爸這個事兒你能做什麼嗎?當時你還是大學生。
姜宏:我當時第一想法就是我要回盤石,我要去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我沒有別的想法,因爲我根本不相信,我真的是不相信。
李小萌:當時就回去了?
姜宏:當時就回去了。
李小萌:通過什麼方式能印證你對爸爸的想象,說他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姜宏:我去找了檢察院的檢察長,去了解了一下情況,因爲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個時候一直是繃着根神經,就是吉林、盤石這樣兩地跑,每天都是在想怎樣去和他們說,因爲我畢竟是個小女孩,很多東西他們都會嚇唬我,告訴我這個事情是不對的,那個事情是不應該的,但是我就堅定一個信念,我爸爸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會跟他們據理力爭,但是畢竟我不是處於法律的角度,所以很多東西他們會嚇唬我,那個時候我心裏掙扎的情況是很嚴重的,因爲我一直要給自己鼓勵,加砝碼,加信心,告訴自己爸爸是沒有問題的,一定要堅持住。
李小萌:在這段時間裏面你就沒有可能去學校上課了。
姜宏:沒有,都沒有去。
李小萌:你覺得這個不在考慮之內,耽誤學業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姜宏:也不是,我覺得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很擔心,畢竟上大學不容易,但是我感覺這些東西如果不解決,我再有前途都沒有意義,我覺得我爸爸讓我從小得到了快樂,他給了我一個非常殷實舒服的家,給了我一個非常美好的童年,給了我一個讓我看上去在誰眼裏都值得驕傲的一個父親,我感覺我小的時候都是我爸爸給我的,所以說當我能給他的時候,我就要竭盡全力地去給。
最終,因爲證據不足,姜宏的爸爸被檢察機關免予起訴,但是免予起訴決定書上寫有“情節輕微,決定免予起訴”的字樣,也就是說雖然免予起訴,但他還是有問題。正因爲此,姜宏的爸爸所在的單位開除了他的公職和黨籍。爲了證明自己無罪,姜宏的爸爸開始向相關部門申訴。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1996年12月3日吉林市檢察院認定姜希忠挪用公款犯罪證據不足,構不成挪用公款罪,法律還了他一個清白。但是姜宏沒有想到,她剛剛看到了希望,她的爸爸卻在這份撤銷案件決定書頒佈的四個月之後,第二次因爲“涉嫌貪污”被檢察機關帶走了。那一年,22歲的姜宏即將大學畢業。
李小萌:在1997年你剛剛知道爸爸再一次被抓起來的時候,這個刺激的強度是比第一次要弱的是嗎?
姜宏:我覺得是,至少我覺得我有了心理準備。
李小萌:但是你的判斷是這次可能更難。
姜宏:對,這次更難,因爲當時我就全部介入了,1995年時候我回來了,又上學了,到1997年我4月份畢業以後,我基本上全部介入,所以裏面的細節各方面我都知道了。
李小萌:通常對於一個大學畢業生來講,這個時候找工作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兒,那個時候你還顧得上這個嗎?
姜宏:對,我寧可不要工作我也要這樣做,因爲我覺得工作是可以再找的,只要你有能力,只要留得人在,是金子總會發光,但是親情是錯過了就會沒有了。
李小萌:這麼錯綜複雜的一件事兒,你是一個大學剛剛畢業的學生,你能從哪兒入手來給爸爸一個實打實的幫助呢?
姜宏:我當時的想法就是把他救出來,我覺得我肯定不瞭解他廠裏的一些細節,也不知道究竟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我當時第一個想法就是我一定要把爸爸救出來,讓他把這些事情說清楚,只有這樣才能還本正源,才能還我爸爸一個清白。
李小萌:把他救出來,就是眼前要把他救出來,跟他了解更多情況,這個你有什麼方式方法呢?
姜宏:我覺得也是逼出來的,人有的時候這種想法都是逼出來的,實際上當記者採訪我的時候,他問我,你是不是就有這樣一個計劃,我說我沒有,我說我沒那麼有本事,我說我當時就想,這件事情涉獵到誰,誰在這裏面起了好作用,誰在裏面起了壞作用,這些作用當中對我爸爸哪些是有利的,哪些是不利的,作爲我來說,我有哪些東西能夠去解決,哪些東西是我解決不了的,需要律師去解決的,所以我就在想的過程中一步一步地去實施。
李小萌:你當時想到要去取證,你覺得你能做到嗎?
姜宏:我沒有想能不能做到,我就去做了,事實上我也做到了,我覺得這可能也是老天的成全,我當時的想法就是,當時我爸爸給了我一個記者機,因爲我那時候學英語,他就告訴我,他說你學英語,一定要有錄音機,這樣你要把磁帶錄下來,反覆地聽,這樣聽力纔可以提高,當然也是在那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李小萌:就算是取證的話,你找到的人是什麼樣的人,你覺得爲什麼他的話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姜宏:因爲這個人是我爸爸單位算是現金科,還有生產科長,現在我爸爸又在監獄裏,他們說什麼的話,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起效果的,是起作用的,所以說他們做什麼樣的證據,如果說做好證據,做真實的證據,對我爸爸的這個事情就會有推進,就會有進展。如果做僞證,我爸爸很可能就會因爲僞證,有些東西說不清楚,所以當時我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把這個真實的依據找到。
李小萌:他們都知道你是誰,你對這個事兒的利益關係是怎麼樣的,爲什麼他們會把真相告訴你呢?
姜宏:我在取證據的時候的確是用了一些小小的技巧,我說“我也是學生,我也沒有什麼本事,你們都是看着我長大的,我們家的悲歡離合也好,我們家的辛酸成長也好,你們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們都看見了。其實我現在已經是很沒有力氣了,我就是想知道我爸爸究竟怎麼回事,他是不是一個貪污犯,在我眼裏我爸爸一直是很好的父親,我不希望我揹着這樣一個黑鍋回去上學,這樣一個陰影去工作,去上學”。然後他們就告訴我這個情況的來龍去脈。說實話,我當時因爲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心裏也有一點點害怕,我怕到時候錄音機有聲音,因爲有倒帶的聲音,所以我也用了一點技巧,我說“我有點肚子疼,你能不能幫我拿點水喝”,然後她就說好,你等我,就把談話錄下來了。
李小萌:你偷錄的這一份錄音後來起到什麼作用了嗎?
姜宏:對,當時律師把這個東西拿到檢察院以後,檢察院說這個是可以作爲一個間接證據的。其實我覺得這樣在某些人看來,這個女孩太有心計了,其實我那是逼出來的。
李小萌:有心計是壞事兒嗎?
姜宏:我覺得不是壞事,但是我覺得人還是要善良,其實我這樣做也沒有對他們造成傷害,我只是讓他們說出該說的話。
李小萌:在你幫父親打官司的時候也跟很多人接觸,他們對你都有一些印象和評價,我們來聽聽。
採訪辯護律師曲洪波:這個女孩子屬於特別聰慧那種女孩子,她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哭哭啼啼,她雖然哭,但是很內斂,她經過向我諮詢以後,她說,請你相信,我父親肯定是冤枉的,我之所以找您來,就希望通過您能爲我父親申冤,恰恰是姜宏這種堅韌不拔的性格,她這種執着感染了我,我接下了這個案件。
接下案件之後,曲洪波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問題。
採訪辯護律師曲洪波:我接受委託以後,我做了一定的調查,找了一些證人,覈實一些情況,我認爲這個案件的疑點很大,找了一些證人來講,他證實的內容均能夠證實姜希忠並沒有像檢察機關所認定的那樣,他具有犯罪的行爲。
就這樣,在曲洪波和上級部門的調查下,1997年9月30日,被羈押了204天的爸爸姜希忠,因病取保候審。同第一次一樣,爸爸雖然因爲證據不足不被起訴,但“涉嫌貪污”的字樣還是沒能給他清白。
出來之後,感覺到遭受不白之冤的父親要將官司打到底,但這卻遭到了哥哥的強烈反對。哥哥的話讓爸爸一夜白頭,這讓姜宏向爸爸下了平生最大的承諾。
李小萌:你哥當時跟你爸爸說了什麼,對他打擊那麼大?
姜宏:他當時就是說,不讓他來弄這件事情了。
李小萌:讓他放棄是吧?
姜宏:認爲這件事情他是在胡亂地瞎整,而且將來可能還是這樣的結果,但是我爸爸相信黨的公正。
李小萌:哥哥的話對你爸的刺激在哪兒?
姜宏:可能是因爲他是親人吧,因爲他是他的兒子,我覺得可能是這樣。
李小萌:你知道這個事兒以後呢?
姜宏:我知道這件事以後當時是挺氣憤的,但是我覺得也可以理解,還是那句話,人各有志,我是一直沒有從政,我就是一個自由職業者,我做記者也好,做其它工作也好,所以我可能相對來說思維比較活躍一些,可能我哥哥處的環境有一些特殊性。
李小萌:父親受了這麼大打擊回來,你能給他什麼樣的安慰嗎?
姜宏:我惟一給他的安慰就是支持他,全力以赴地把這場官司打到底,最後還他一個還本正源。
李小萌:在整個這12年當中,你跟父親兩個人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嗎?
姜宏:從來沒有想過。我覺得我這十年走得太苦了,1997年我們過的那個年是最悽慘的,當時我們就在長春租了12平米的小房子,過年的時候因爲是住在筒子樓裏,很多人都很納悶,爲什麼一開始是個小女孩在住,後來又來了一個老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過年又不回家。1997年我們隱姓埋名,所以當時也沒有辦法和別人去解釋什麼,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咽,我就跟我爸爸到大街上過年,這樣就避免了很多人問我們什麼,我跟我爸爸走的時候,我爸爸就說,姑娘,爸爸一定能把這個官司打贏,我說爸爸,我相信你。
李小萌:爲了給父親打贏這個官司,你們兩個人有分工嗎?
姜宏:有分工,分工很明確,就是我掙錢全力以赴支持他打官司,他寫訴訟材料,寫申訴材料,也經常是半夜的時候把我喊起來,說宏,你起來聽聽爸爸寫的材料通順不通順,因爲我爸爸有的時候要給一些領導看,一定要言簡意賅。
李小萌:你一個人能負擔得起父親和你兩個人的生活,包括他打官司要的所有的費用?
姜宏:我覺得這個官司打起來是曠日持久的,我是否能堅持住,當時沒有想過,但是隻要我爸爸開心,我有錢就可以給他,沒有錢我就拼命去掙錢。
據姜宏計算,從1995年第一次爸爸被拘捕到有關部門向他們道歉,他們共寫控告信和舉報信300多萬字,複印材料2萬份;先後有吉林省高級法院、省檢察院、省國稅局、吉林市紀檢委、吉林市檢察院等五家上級司法機關做出了11次糾錯決定。
12年來,隨着一個個錯誤被糾正,姜宏和爸爸不斷看到光明。在2005年3月3日,當吉林市紀檢委通知姜希忠已經恢復黨籍的時候,父女倆都驚呆了。
採訪姜希忠:我一下子怔住了,姜宏一下子跳了起來,號啕大哭,我說宏,你別哭了爸爸快崩潰了。
姜宏沒有想到,自己多年委屈的釋放,卻讓爸爸無法承受了。
李小萌:在那個時候整個平反的文件都拿到手裏之後你說你哭了,那種哭跟平常的任何一次哭都應該是不一樣的吧?
姜宏:不一樣,很放鬆地哭了,大哭了一場。但是我發現我爸爸突然間有點不對勁了,我看見他掉眼淚了,因爲我知道,我爸爸要掉眼淚,這個問題就嚴重了,因爲他是一個很剛強的男人,我們倆誰在彼此面前都不會掉眼淚的,都是那樣互相鼓勵的,所以我一下不哭了,我就把注意力轉移,我說爸爸,我們出去走走吧,我爸爸後來告訴我,如果我要再繼續哭,他就會崩潰的。
李小萌:是哪種崩潰呢?
姜宏:他可能看不了我這樣。
李小萌:他可能看到你那麼哭他心太疼了。
姜宏:對,我不跟他哭的原因也是,比如說一個陌生的男人看到一個女孩子哭,他都會有惻隱之心,何況那是生她養她那麼多年的父親,看到女兒受到這樣的痛苦、煎熬,他會更加痛苦,我怕他走極端,
李小萌:你今年是32歲,其實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到現在都是單身,和父親這個官司有關係嗎?
姜宏:我不想讓我爸爸認爲有關係,但是我覺得這可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我也不希望說任何違法者所做出的這些令人髮指的行爲,造成我們家的這種慘境。
李小萌:爲什麼父親的這樣一個遭遇,對你的正常生活影響這麼大呢?你照樣去談婚論嫁不能繼續幫助父親打官司嗎?
姜宏:我覺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是有了一個家以後,你要顧及家的這種責任,這種義務,用錢要跟丈夫商量,我想可能我會找到一個那麼愛我的,但是未必能那麼愛我父親的,我不希望我爸爸再受任何傷害。有一個人說他不好,或者說他這個官司不能打,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傷害。
李小萌:在這些年當中你曾經放棄過什麼樣的值得珍惜的感情嗎?
姜宏:對,放棄過。也不能說放棄吧,也因爲當時的心境,跟爸爸打官司的時候特別希望把這場官司打贏,覺得來北京的使命就是打官司,就是在工作之餘,想方設法把官司這件事情能夠處理好,所以說感情對我來說那個時候似乎是負擔,我不怕您笑話,我覺得是負擔。
李小萌:如果有一個愛你的人,兩個人一起來承擔,不是可以分擔一點嗎?
姜宏:我覺得現在的人不能說都自私,有些人可能會這樣去幫我,但是這種曠日持久的官司,久病牀前無孝子,這種東西我覺得很難去保證,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希望我爸爸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任何一點點傷害,哪怕因爲我怎麼怎麼樣,我覺得如果我沒有這種牽掛,沒有這種東西,我就和我爸爸打,我的錢我願意給我爸爸就給我爸爸,我想怎麼給都行,全給都可以。
李小萌:你覺得除了你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無條件地來支持爸爸這件事兒?
姜宏:我覺得這是正常的,不能說這是什麼樣不合理的情況,我覺得這是正常的,比如說我的丈夫愛我,他可以無條件地來對我,但是要無條件對我父親的時候,他心裏會有個結,這樣我覺得可能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感情。而且我覺得那樣太累了,我既不能好好地幫爸爸打官司,又不能處理好我的感情,弄不好可能還會影響到爸爸打官司,所以索性我就不考慮了,我覺得有些東西就是要專一。
李小萌:你不認爲這是代價?
姜宏:是代價,很昂貴的代價。
李小萌:你爲爸爸付出了這麼多,你爸爸也有話要對你說,我們來看看。
採訪姜希忠:因爲孩子12年的損失太大了,所以現在我惟一希望她快點結婚,過正常人的日子。
李小萌:這是爸爸最大的希望。多長時間能實現你覺得?
姜宏:越快越好吧。今年我會考慮這個問題,因爲我覺得我身心很放鬆,我真的是放鬆下來了,無論現在賠償到什麼程度,我覺得社會給我們一種公正的待遇和評價,讓我感覺到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做一個女孩子了,不用再去僞裝自己,把自己表現得很堅強,像一個硬殼一樣讓別人看不到我。
李小萌:這十來年對你來說是一場磨難,也可以說是一場磨鍊,你怎麼看待這12年?
姜宏:我覺得這12年,像我剛纔說是一筆財富,但同時這12年讓我失去的也太多了。我才32歲,還有一段路程,這可能使我下一段路程走得更穩,更平實,更踏實,更從容的這麼一個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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