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我們村在樂昌與乳源縣的交界處,打了乳源的110,他們說:‘我們自己的都救不了,你找樂昌的’。再打樂昌的110,說:‘你們自救。’”於是,樂昌災民張東全和其他碧利斯災民展開了96小時的生死自救。
聯繫上張東全純屬偶然。
在通往廣東韶關地區的路暫時中斷、無法趕往現場的情況下,7月18日下午5時多,我們開始隨機撥打樂昌市被淹地區的固定電話。此時,樂昌市洪水雖已漸漸消退,但通訊仍未完全恢復,撥通電話尤爲困難。
四五個電話過去後,電話線那一頭,終於傳來了應答聲。
接電話的鄧先生的家有幸未遭水淹。他答應幫忙尋找受災嚴重的災民家庭。半小時後,他提供了兩個固定電話。然而,雖經多次撥打,兩個電話始終無人接聽。晚上8時,鄧先生又告知了兩個全球通手機號碼。
這一天,遠在山東大學的羅漢兵和在廣州工業大學讀書的張衛平,已經連續5天未聯繫上家人。張衛平家所在的白石鎮是樂昌市災情最重的地區,儘管心急如焚,但身在廣州的張衛平只能通過電視瞭解家鄉的情況。
幾番撥打電話,輾轉數人,仍然一無所獲。正當記者漸感沮喪的時候,張東全,這位已安全撤退到親威家的長來鎮長來村村民,接起了手機。
27歲的張東全在離家不到兩公里的昌山水泥廠工作,是個機修工,月收入1000多元;他的新婚妻子、25歲的李東芳與他同一個廠,月收入800元。此次洪災中,張家建於1989年的兩層磚瓦房被水沖垮,電器、糧食、傢俱、衣物和春節前剛拍的婚紗照,都被洪水捲走。
過去的四天,留給餘悸未消的他們的,是無助和令人不安的回憶。
樂昌市內,居民們用自制的救生筏運送物品。
7月15日
知道洪水要來,從昨晚起我們就不敢睡覺,隔一陣就打開門看看外面的情況。市領導說將發洪水,但不像2002年那樣隨時預警,什麼消息都沒有。昨天我已將父母安排到廠裏,那裏地勢高,安全一些。下午兩三點鐘村裏就已經停電了,屋裏只能用蠟燭照明,看水就打手電筒。
我們村在樂昌與乳源縣的交界處,打了乳源的110,他們說:“我們自己的都救不了,你找樂昌的。”再打樂昌的110,說:“你們自救。”
2002年的水淹了我家一樓1米多,我估計今年最多也這樣,準備到時根據情況再往樓上搬東西。1998年也漲過洪水,比2002年小。
晚上8點開始漲水。我用手機給父母報了一下平安。沒想到村裏的水電站消不了水,才1個小時就把一樓淹了,東西都來不及往樓上搬。
我第一次知道樂昌的電站貯水這麼厲害。我們村附近十公里之內有3箇中型水電站:富灣水電站和長安水電站,另一個不記得什麼名。
水很快又淹到二樓的1米多,二樓也不敢呆了。我們什麼東西都沒拿,趕緊跑到樓頂。我用手電筒照着看外面,只見汪洋一片。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水,覺得這次可能出不去了。老婆摟着我哭了起來。我哄她說:“不希望水那麼大,但它還是那麼大,沒辦法呀。”
我們盼着被救,但漆黑的水面沒有出現跟2002年一樣的武警衝鋒艇。不斷聽到附近房頂有人喊救命,我們沒喊,知道只能自救。這時,手機也沒電沒信號了。
(記者注:據當地政府的解釋,由於災情發生在夜間,水位高、水流急,衝鋒舟、橡皮艇難以到達救援地點,給救援工作帶來了極大困難。同時,該市的重點部位、重點工程受到了嚴重災害,分散了救援力量。)
11點多、快12點時,我們折下二樓,找到汽車輪胎,打開窗戶坐了上去,慢慢往外遊。水勢不急。因爲家在河邊,不時會遇到漲水,我們一直備着汽車輪胎。
那時村裏還有兩戶人家沒被淹,我們想游到他們那裏。
7月16日
這一個晚上,我們一連退了4個地方,最後和村裏的一些人一起困在了一個“小島”上。
凌晨兩點,不停有房子垮掉,電樁也陸續倒了,我和村裏的一些年輕人開始救被困住的老人和孩子。我們取下垮掉的房子的門板,遊近被救的人,逐個將他們接出去。後來泥磚房成片地倒塌,我們也不敢再救人。一個80多歲的老人被壓在一個角落,9點多才被我們救出。
下午,我用周圍唯一一部有信號的手機先後向村長和村支書求救,村支書張勁光很快派來了划艇,將我們救到一個高地。
樂昌市內,居民正在街上清除淤泥。
隨後,這部手機也沒了信號。
我們村逃到這裏的人總共有100多個,別的地方還有,大家都兩天沒吃東西。沒被淹的那兩戶想幫大家,但能力有限,只能煮點粥送過來。先吃的人喝到了,後面的人水都沒得喝。
雨一直下,晚上的溫度有點低,大家凍得直髮抖。孩子和一些老人受不了飢寒,開始哭。我老婆抱着我哭。我安慰她說:“哭也沒用,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己。”
這一晚大家都不敢睡,怕水再漲上來,盯着看水。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很煩躁。
7月17日
下午,洪水終於開始退去。但逃生出來的人,家裏的房子卻全垮了。
我和老婆跑到隔鄰貝興村叔叔家,總算能混口飯吃。高興地得知水泥廠水最高只到門口,姐姐每天送飯給父母。手機充上了電,但依舊沒信號。
所有的人都又飢又渴,士多的餅乾和瓶裝水都被一搶而光。是真搶,大家身上都沒一分錢,光是人跑了出來。
3點,外面突然傳開:樂昌上游湖南那裏的水庫炸了,洪水馬上就到樂昌市。包括親戚在內、長來村和下面所有村的人搞了點糧食就往山上跑,掉了東西也不敢撿。糧食也不敢多拿,怕萬一吃光了再無辦法。一個半小時後,見水沒到,大家這才認爲是謠言,又急着下山。
聽說停在三四公里外的兩列火車的乘客爲爭吃的亂了套,客車車廂的窗玻璃全被打爛。村裏到列車賣盒飯的人說是他親眼所見。我沒見到一個乘客,據說他們跑到附近沒受災的村子去了。
7月18日
開始陸續聽到有人家裏死了人。長來村死了3個孩子和3個老人。聽說下面村子死的人更多,像安口村、大壩村和楊溪村。
別處的水退盡了,我們村還像個魚塘。水被水電站堵了起來,出不去,也無法通電。水面上東一個西一個地漂着許多死豬、雞和鴨,天氣熱,大家很擔心造成瘟疫。
下午,手機開始有信號。
3點,又有傳言龍山水庫爆裂,湖南那邊打電話來了。大家又趕緊往山上跑。5點,沒看到動靜,大家就又下山。通往樂昌市的公路邊上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人,讓人心酸。
(記者注:通訊信號不好使被洪水圍困的災民很難了解外界的真實情況。18日下午,韶關市三防指揮部通過電視、廣播和手機短信,澄清了水庫垮壩的謠傳。)
政府的救濟糧還沒有下來,米已經漲到了5塊錢1斤。沒有菜賣,菜田全被淹了,我們只有打撈水面漂着的南瓜和冬瓜煮來吃。農村人家裏的經濟條件都不是太好,我怕時間久了,讓叔叔無法負擔。
我身上的衣服已經穿了5天,老婆也一樣,但親戚家沒有多餘的衣服可換。我想今晚睡覺前先洗了,晾到明天可能會幹。
19日一早,張東全來到自家房子所在的地方,積水還有幾十釐米深。他在泥污裏撈到了點衣物,希望還能再多找到一些剩餘的東西。
此時的張東全慶幸從洪水中逃生,“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樂昌市貝興村,一個小孩在被洪水沖毀的自家前吃着鄰居送來的食物。她挾風裹雨而來,越過臺灣海峽和東海海面,自東向北,最後劃了一個怪異的弧線,落在了廣東北部和湖南南部。
她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福建、浙江、江西、湖南和兩廣,在這些地區釀成了百年一遇的澇災,也帶來了巨大損失和傷亡。
她有一個動聽的名字:碧利斯,人們卻避之唯恐不及。
2006年7月14日中午,今年第四號臺風“碧利斯”在福建沿海登陸。截至19日下午四時的官方數據表明,此次颱風共造成沿途6省(區)2645萬人不同程度受災,因災死亡193人、失蹤156人、緊急轉移安置295.2萬人,倒塌房屋21.2萬間,損壞房屋28.7萬間。
京廣鐵路和京珠高速公路中斷,橋被沖毀,通訊中斷,水電已停。政府擔起應急指揮之責,武警部隊四出馳援,更多的災民展開了自救和互救。而網上網下,焦急關切之情不絕於耳。
受災嚴重的廣東韶關地區,頓成澤國。城內積水平均深達4米,大部分家庭頃刻間淪爲赤貧。
但這不是一個不能減輕的傷亡。據官方的解釋和專家分析,防洪體系固然未建成,政府的預報卻大大低估了實際洪水水位。而在最初的預警過後,惶恐不安的市民也未收到洪水到來的通知。
19日,洪水漸漸退去,剷車已開上路面清理淤泥,人們在沉默中收拾着殘局,重新積聚再建家園的勇氣和信心。
同一天的最新報道是,湖南受災最嚴重的資興地區山體大面積滑坡,200萬人備戰湘江沿線大堤,京廣線再次受阻,各地已紛紛展開救災。
降雨中心仍在西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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