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順的人”到“惡魔”
邱興華四處躲債失去村民的信任,其性格也逐漸變得孤僻
一名網友說,他應該是一個“極端變態的惡魔”。
一名開挖土機的當地工人說,“他力大無比”,能抱得起150公斤重的柴油機。
一名警察說,他能一天走100多裏山路。
邱興華的姨夫卻說,他很瘦小,幹不動重體力活,“爲人也比較溫順”。
而邱的同村村民都說,他是個哄人成名、不務正業的人。
邱興華,47歲,陝西漢陰縣後柳鎮一心村二組何家樑人,初中畢業,生長在一個刻有“耕讀傳家”牌匾、七八戶農家擠住的清代乾打壘院子裏。但他不滿足做一個農民,在鎮中學讀書時,常在週末隨一名老師下鄉修理柴油機,漸漸精通於此。因家境困難,他還學會了雕刻印章,一天能刻3個,賺得0.9元錢。
1985年,26歲的他要娶對門小他6歲的鄰居何冉紅,但何家父母對他印象極差,認爲“讀初中時就學會做生意,油得很,不像個種田的人”。邱興華偷偷把女方帶到附近鄉鎮生活一段時間,逼迫大人接受了這門親事。
7年換了5個居住地
邱興華被當地人公認“有小聰明”,柴油機修得比別人好,但他的人品卻備受詬病,這兩者在方圓幾個鄉鎮都同樣有名。一名村民說,本來柴油機沒啥大問題,他卻說要大修,其實是與另一臺柴油機的零件互換而已;一次,他把一根木楗當成零件打入機器,說是修好了,主人用了一段時間才發現,大呼上當。他的岳母氣乎乎地說,他曾答應給人修理機器,機器沒修好,卻把對方的兩頭小豬牽回了家。
邱興華還喜歡向人借錢,但往往有借無還,逐漸失去村民信任,“想做點事也就得不到幫助了”。那時候,邱的脾氣挺好,村人拿他開涮,他並不氣惱,付之一笑。他長年在外活動,以修理和倒賣機器爲生,家中農活多由妻子操持,每年年底面對上門討債人的困窘也多由妻子獨自承擔——躲債已成爲邱興華的生活內容之一。
1999年,邱興華帶着妻子和3個孩子離開老家。此前,他因違反計生政策被罰3000元,儘管那是一張打給政府的欠條,但很多村民相信,他是爲躲債而舉家搬遷的。在後來7年時間裏,他們換了5個居住地,越搬越遠,最短的只住了十多天。邱興華不再修理機器,他打過魚,養過蠶,挖過草藥,唯獨不願種田——那似乎是妻子的事。顛沛流離中,生活仍不見起色。
兩年前,邱興華搬到離老家100多公里的佛坪縣大河壩鄉一個叫土地塘的小村。一條建設中的高速公路從鄉政府門前經過,把原本僻遠的山鄉霎時變成了由酒館、髮廊、工地組成的喧鬧集鎮。邱興華也加入到淘金行列,承包了4個橋墩土坑的挖掘,但因賠償受傷工人,很快虧損了4000元。今年,他喊來老家的姨夫一起在工地上做苦力,但沒堅持多久,他就放棄了。
道觀裏的衝突
也正是從今年起,何冉紅髮現丈夫的脾氣變得異常暴躁,“對我經常說一些怪話、狠話、難聽得會把人氣死的話,當着孩子們的面也是如此,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了”。原本恩愛的夫妻開始吵架,家境的貧困,租住的破舊房子,欠着學費的3個孩子,一切都似乎是座活火山。
6月13日,在邱興華建議下,夫婦倆前往鐵瓦殿。11年前,他們曾上去過玩耍。這次去是因爲一個白髮老人給邱算命,說鐵瓦殿有兩塊刻有邱姓祖先的石碑,需燒香才能渡過難關。兩人果然在鐵瓦殿找到了石碑,此後,邱興華說胸疼,要再次上山燒香。夫婦倆再次來到鐵瓦殿,一住就是十多天,何幫助女廚師做飯,邱負責砍柴。但這次,他們和道觀方面發生了衝突。
何冉紅說,丈夫看到祖先的碑在外遭風吹雨淋,便擅自搬進正殿,遭到道觀工作人員呵斥。此外,在住宿、吃飯等方面,邱興華不願遵守規矩亦受到指責。
作爲道觀管委會成員之一的廖德生說:“他提出想夫妻倆同房住,這怎麼行呢?他只砍了兩次柴就不願幹了。”在他印象裏,邱興華沉默寡言,心裏有事的樣子,嘴裏卻不說,問一句才答一句。
因爲這次的衝突,邱興華顯然怒氣在胸。警方負責人透露,在後來和山下一朋友的聊天中,邱興華對鐵瓦殿工作人員指名道姓地說,有朝一日他有錢了就會把誰誰誰收拾了。但當時大家以爲這是一句氣話。
他更加沉默了
7月9日,案發前6天的晚上,長髮、長鬚的邱興華突然回到了7年未歸的老家。鄰居們雖然有些吃驚,但也沒表示更多的熱情和興趣。在他們的潛意識裏,一臉憔悴的邱興華過的肯定還是那種“不務正業”的生活。壞了一隻眼睛的鄰居何冉富不屑地說,他只和邱說了不到3分鐘的話。
兩天後,何冉紅被鄰居喊去接電話。邱興華告訴妻子,他在老家正跟人要退耕還林補償款,會有兩三千元。何冉紅勸他“莫和人家吵”,然後說到男娃馬上要升初二,暑假可能要補課,一天3元錢,如果不拿錢及時回家,娃的課就補不上了。
“他說你放心,我最多兩三天就回去。他還問了男娃期末考試的成績。”何冉紅回憶說。這個家庭再怎麼艱苦,都拼盡全力讓3個孩子讀上書,邱興華渴望孩子們通過讀書改變這個家庭的命運。今年4月,一同做工的姨夫回到何家樑老家,邱告誡他說,千萬別透露他現在的住所,否則討債的人來了,他的3個娃就都沒有書讀了。
但邱興華沒有要到這筆錢。根據村民小組長何冉富的說法,邱興華搬走後,欠了兩三千元農業稅沒交,另有農戶在他的地裏種上了樹木,邱興華沒有資格要這筆退耕還林款。
已然失去村民信任甚至村民資格的邱興華更加沉默了,他的父母早已去世,唯一的哥哥也在外地做“上門女婿”,還是那些老鄰居,但雙方都沒有溝通的慾望。每天晚上,邱興華一回來就獨自進房睡覺,而有人根據後來他的犯案,記得他那幾天裏“坐臥不安”。
7月12日,邱興華來到外村一個朋友家,看到朋友一週前撿到的一條花皮小狗,便告訴他,“這是你和這條狗的緣分,得好好待它”。過了一會,他又說:“如果你不想養,就給我養吧。”次日,他牽着這條小生命又回到了老家。
7月14日,早已過了“兩三天就拿錢回家”的承諾時間,一大早,邱興華繼續牽着這條鮮活的生命上路了。但他沒有回家,而是朝鐵瓦殿走去。這天深夜,他一口氣殺死了這個道觀的10條生命。
8月19日晚,他終於回家了。就在敲響家門的一刻,他也走到了末路。
非正宗的道觀
熊萬成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爲何招致邱興華的如此仇恨?
山上的熊萬成穿起道袍是個道觀住持,但在山下,他就是個穿俗裝的農民,而且還是山下平梁鎮西嶺村的會計。41歲的他在11年前經人介紹與縣城附近的顧念尹行巧結婚,有一個9歲的孩子。
熊萬成愛好廣泛,家裏櫥櫃裏堆滿了書籍,既有道教和佛教方面的教義,也有晚清歷史小說、偵探故事、汽車畫報、陝西曆史等雜書。他似乎也不喜歡種田,年青時就常去鐵瓦殿裏,做一些解籤占卦的事。結婚後,尤其是4年前做了住持之後,他在家和在道觀的時間各佔一半,農忙時纔會長呆山下,與妻子一起務農。
這讓妻子尹行巧很不滿,“我多次讓他不要去道觀,農村人應該把莊稼種好纔是,但他不聽,我們有時爲此吵架,他脾氣很暴躁”。尹行巧承認,他們夫婦倆的感情一般,但對於外界廣爲流傳的熊萬成與邱興華妻子有染的說法,她堅決表示:“我不相信。”
熊萬成前一任的住持熊誠坤是個出家人,他對自己繼任者的評價是:文采、口才均佳,但對道教看不出是真心信奉,他雖每天都有早晚課誦,但對道教的精髓其實瞭解不深。
鐵瓦殿工作人員廖德生也是一名有妻室的人,而且是山下五愛村支書兼村委會主任。被害的6名道觀人員,只有2人未婚。
2001年,廖德生從道觀裏得到了一本皈依證,他的法名叫廖信生,但大家都互稱“師傅”。熊誠坤稱,從嚴格意義上說,他們都不是真正的道士。
邱興華製造的這起血案,使民間對這座明代道觀的運作有了些許疑意,“花和尚”的謔稱時有耳聞。許多村民說,鐵瓦殿原是座破觀,一些人上山呆了一段時間後,就把香火錢、菜油、大米甚至被子席捲而走。熊誠坤來後,對道觀進行了整修,香火重新旺盛起來,但這幾年香火又冷淡下來。
五愛村村民吳增營笑着說:“我們這些靠鐵瓦殿近的村子都很少有人信,因爲我們瞭解這些工作人員,他們都不是正宗的,反而是遠處不明真相的羣衆更相信。”
7名道觀工作人員中,有些是喪妻的老人和子女不孝的老嫗,他們來到這座又稱“離塵寺”的道觀可能更多是尋找清靜和慰藉,但熊誠坤指責說,他們中有些人則是爲了錢。他在當住持的10年間,每年香火錢收入有十多萬元,他走後也有2萬—5萬元的收入,加上近年當地政府對鳳凰山旅遊的開發,鐵瓦殿已被列入重點規劃景區。就在血案發生的前一天,漢陰縣廣播電視文化旅遊局領導帶人來到這裏,表示將給道觀15萬元進行修繕,以策應鳳凰山的開發。山下,一條公路正在往鐵瓦殿方向延伸,五愛村的6戶民宅甚至提前作了外裝修,白牆紅樑於青山綠水間分外惹眼。
一名熟悉當地情況的警察說,在看似清靜的這所道觀裏,其實隱藏着複雜的人情世故和利益糾葛。
吳增營在挑送食品上山給值守民警時,不時抱怨“現在的道士懶多了,雜草遮住了小路也不修修”。熊誠坤則嘆息說,他在時地裏每年能收穫1000多斤蕎麥和2萬多斤洋芋,現在居然連白菜、蘿蔔都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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