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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有一家名爲營口東華集團的企業許諾，每人只要花一萬塊錢，從他們那裏買回兩箱螞蟻拿回家養，一年就能獲得4000元的回報。
在汪振東企業的財務室，記者見到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取存款單，一面是羣衆大把大把的交錢，一面是企業大把大把的收錢，銀行的儲蓄匯票如同雪片飛來，一沓一沓堆滿辦公桌。
央視《經濟半小時》9月5日播出節目《半小時觀察：反商業欺詐行動之一螞蟻神話》，以下爲節目內容。
近期國內一些地方又出現了數額巨大、形式隱蔽的非法集資活動，據中國銀監會處置非法集資辦公室所做的抽樣調查顯示，在全國十個省不完全統計已經發現大型非法集資案例達到170多起，涉及金額100多億元。
而今天要報道的這起非法集資騙局，要從2004年說起，當時我們曾經收到了一些遼寧觀衆的來信，說有一家名爲營口東華集團的企業許諾，每人只要花一萬塊錢，從他們那裏買回兩箱螞蟻拿回家養，一年就能獲得4000元的回報。
這個養螞蟻致富的神話，在當地老百姓中一傳十，十傳百，短短一年時間，就有數萬人加入到了養螞蟻的隊伍中。
養螞蟻能賺錢？
記者2004年7月3號，在遼寧省營口市新興大街，一個很不起眼的門市房裏擠着七八個人手拿着存摺，正在看牆上的廣告，一打聽才知道，他們正在向營口東華集團諮詢和購買螞蟻。
養殖戶：“我養螞蟻已經三年了。”
記者：“一直都很好嗎？還款兌現嗎？”
養殖戶：“一天都不差，今天就還我的款，我剛去就取回來。”
簽訂合同的人告訴記者，吸引衆多羣衆購買螞蟻最誘人的原因是一家名爲東華集團的企業非常講信用，每人只要花一萬元購買兩箱螞蟻，簽訂一年的合同，除一年後除返還本金之外，每隔37天就會拿一次錢；投入10000元本錢，一年後就會得到4000元的回報。
記者：“你現在總共能有多少人了？”
“很多。”
記者：“很多是多少人，100人？”
“100人？能有五萬人到十萬人之間。”
代辦點的人員介紹說，像這樣的代辦點在營口市周邊的其他地區有幾十個，每天都會有數十名羣衆前來諮詢和簽訂合同，隨後，他特地出示了這個代辦點的銷售業績，在拿出的幾份已經簽好的合同上，記者看到每份合同上購買螞蟻的金額少則一萬元，多則高達三十萬元。
“你要不會養可以代養，你花錢可以讓人代養，代養就是往你家送螞蟻的時候你不要了，說不想養了那麼一萬元錢你拿出200元錢來，給別人給你養活。”
高額的回報一下子吸引了更多的羣衆加入到養螞蟻的行列中，螞蟻養殖戶的人數與日俱增，不僅出現在營口市，甚至遍及整個遼寧。
僅僅是營口東華集團下面一個小小的代辦點，當時的場面竟然就如此火爆，而當記者來到集團總部的時候，看到的情形更讓人難以相信了。
2004年在蓋州市東華企業集團辦公大廳裏，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前來簽訂螞蟻合同的人數如此之多，短短的十幾分鍾，買螞蟻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財務人員忙得不亦樂乎，現場的情景就如代辦點的推銷員所說的那樣，簽訂合同的人絲毫沒有懷疑和詢問，彷彿合同裏的高額回報就在眼前。
記者：“你養了幾箱螞蟻？”
養殖戶：“我養了好幾十箱螞蟻。”
記者：“收益怎麼樣？”
養殖戶：“收益挺好，不錯。”
記者：“今年還打算再買嗎？”
養殖戶：“買。今年準備買100萬的螞蟻。”
事實上，這種場面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營口東華企業集團的大廳裏，一面是羣衆大把大把的交錢，一面是企業大把大把的收錢，銀行的儲蓄匯票如同雪片飛來，一沓一沓堆滿辦公桌。
記者：“現在每天能有多少人？”
“每天最少三四百份合同，最少的。”
記者：“那你工作量挺大的？”
“大。”
記者：“三四百份，一個月就是。”
“一個月很多人。”
記者：“一個月大概能有多少份合同？”
“一個月，每天三百多份合同，一個月還有一萬多合同。”
記者：“一萬多？”
“不只這些。”
記者：“你們一天進多少錢？”
“我不知道，我這裏是往外返款的，有的時候一天返款三百多萬，還有的時候一天返款一千多萬。”
高額的回報，極大的刺激了羣衆，人們將幾萬甚至幾十萬的資金，源源不斷的匯入東華企業集團的賬號，採訪時記者瞭解到，蓋州市2004年的財政收入只有兩億多，而營口東華企業集團這個剛剛成立一年的企業，僅取收羣衆養螞蟻的資金就高達七億元，是蓋州市當年財政收入的三倍。
養殖螞蟻投資一萬元可回報40%？
東華集團成立了不過短短一年多時間，卻火遍了遼寧全省，快速積累了數目驚人的財富，那麼，這家神祕企業的幕後老闆究竟是什麼人？他真有能力給這些老百姓每年40%的增長率嗎？我們的記者當時獨家採訪到了東華集團的負責人——汪振東。
汪振東，營口東華企業集團法人代表兼董事長，該公司成立前，汪振東是蓋州市榜式堡鄉農民，小學文化程度。
汪振東告訴記者，羣衆在他這裏買螞蟻有兩種方式，一種爲租養，一種爲代養，所謂租養就是一萬元買兩箱螞蟻拿回家自己養，代養是從羣衆繳納的一萬元中扣除200元的代養費，委託東華企業集團代養，也就是說，養螞蟻根本就是一個幌子，交上一萬塊錢就可以坐等回報了。
記者：“返還的四千元百分之四十的利息，這個數是誰來定的，是企業內部定的？”
“企業內部。”
營口東華企業集團是一家以養殖，種植，生產加工，銷售於一體的企業，2003年7月2號，營口東華生態養殖有限責任公司，營口東華經貿有限責任公司以及營口東華酒業有限責任公司同時成立，一個星期後這三家企業與另外兩家企業共同組成了營口東華企業集團，集團的支柱產業爲，保健藥品，保健酒以及保健飲料，而生產這三種產品的主要原料就是螞蟻。
汪振東：“這個小螞蟻做了大文章了，我是直接受益者。”
記者：“你現在公司的資產能達到多少？”
汪振東：“突破十個億。”
剛剛成立不久的企業，7個億的資產，40%的高額回報，簡直就像一個美麗的神話，沒有人不爲此而動心，彷彿一夜之間，大把大把的鈔票觸手可及。
就在東華企業集團的財富神話越傳越廣的時候，2003年10月，營口市銀監局正式掛牌成立了，根據中國銀監會授權，它的主要職責就包括了依法對金融違法違規行爲進行查處，很快，營口東華企業集團與羣衆簽訂螞蟻養殖合同這件事情，就引起了營口市銀監局的注意。
在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營口監管分局，接受採訪的營口銀監局局長欒景明第一句話就告訴記者，營口東華企業集團的這種高額回報對當地的銀行業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欒景明：“應該說採取這種方式給投資者比較高額的回報，首先受衝擊的還是商業銀行。”
在營口銀監局採訪時記者瞭解到，當時我國銀行定期儲蓄存款的利息爲1.98%，而營口東華企業集團，每一萬元返給羣衆四千元的回報，已經超過我國銀行定期存款利息幾十倍。
欒景明：“應該說他是40%，我們是1.98%，按2%算的話差多少倍，十倍才20%，那就是20倍還要多一些，應該是這麼算，20倍還要多一些。”
一個企業返本付息利率超出銀行20倍，引起了當地銀監局的注意，我們再來看一看汪振東的企業一天的取存款金額究竟能有多少，在汪振東企業的財務室，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取存款單，幾乎是一個商業銀行都無法達到的，2003年底一份報告顯示，經過營口市銀監局調查，東華企業集團以總交易量和銷售收入額，開戶行上門收款，現金一天最高達700萬元，存款餘額每天都在幾百萬元以上，多則上千萬元。
記者：“存款餘額最高到700萬元，每天都幾百萬元，這說明什麼情況呢？”
“這只是向我們反映，他吸收的資金每天是通過吸收老百姓的集資款，最高一天達到700萬元。”
隨後營口市銀監局的兩位局長出示了幾份文件，2003年11月27日中國人民銀行蓋州支行已經就東華企業集團的問題開始層層上報，2004年2月9日中國人民銀行蓋州支行寫出書面彙報，將情況反映到營口銀監局。2月25日，14天后營口銀監局發出18號文件，就營口東華企業集團向社會集資的情況，上報遼寧省銀監局，遼寧省銀監局高層主要領導層層審批，於3月5日給予明確答覆：請轉告營口分局，代養方式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已經給其定性爲非法集資，提請公安部門處理。
記者：“代養就視爲非法集資？”
“那是人民銀行定的，這是人民銀行總行定的。”
價值數十億的騙局終被揭穿
中國人民銀行總行把營口東華集團委託代養螞蟻的行爲定性爲非法集資，而當營口市銀監局按照人民銀行總行批示，進一步對東華集團展開調查的時候，東華集團擴張的腳步也在不斷加快。
就在營口市銀監局將東華集團有關問題層層上報的同時，撫順市的螞蟻養殖戶董炳友也在養殖過程中發現了問題，在董炳友拿出全家的積蓄十萬元錢辦理了十份螞蟻養殖合同之後，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於是悄悄趕到了東華企業集團的生產基地看個究竟，眼前的一切讓董炳友大吃一驚。
撫順螞蟻養殖戶董炳友：“電纜廠、酒廠和他的工業園根本就沒生產，絲綢廠他當時就是買了一個空架子，連機器設備都沒有，就是一個空房子。”
而此時，汪振東卻開始在國內和遼寧省內一些媒體和刊物上開始了新一輪的宣傳報道，大肆吹噓東華集團產值幾個億，利稅八千萬，一時間，更多的人投入到養螞蟻的行列中來。
營口螞蟻戶：“我和我女兒十萬塊錢，她五萬我五萬。”
營口螞蟻戶：花了三萬。
汪振東的宣傳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一夜之間，加入到養螞蟻行列中的人數飛速膨脹起來，老百姓的錢像雪片一樣飛進了汪振東的賬號裏。
記者：“現在據你們所瞭解，像撫順這樣一個地區購買螞蟻的人數能達到多少？”
董炳友：“像我們撫順，我天豐這一個小點就是五千多戶，撫順總共是三個點，不還款以後，我們進行了統計，這樣三個點加起來投資額在一億兩千萬左右。”
新加入者們還在毫無顧忌的把自己的血汗錢投進汪振東的腰包，而另一些早已加入螞蟻集資的養殖戶們卻越發感到不安，就在越來越多的養殖戶們產生懷疑的時候，讓他們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2005年初，東華集團被警方查封，法人代表汪振東鋃鐺入獄，數以萬計螞蟻養殖戶的致富夢想就此一夜之間全部化作了泡影。
養殖戶：“我投完八天就不返款了。”
記者：“你買了多少錢的？”
養殖戶：“兩萬。”
記者：“買兩萬，一分錢沒拿回來？”
養殖戶：“對，一次沒拿。”
記者：“你總共花了多少錢來買螞蟻？”
養殖戶：“花了三萬。”
記者：“有沒有返回的？”
養殖戶：“沒返回來。”
記者瞭解到，截止到2004底，遼寧省內約有近十萬戶羣衆加入到螞蟻養殖的大軍之中，即使每戶按一萬元計算，螞蟻養殖戶交給營口東華集團的金額就在十億元人民幣。
隨着案件調查逐步深入，這些養殖戶終於發現他們陷入了一場騙局，可是，在調查中記者也發現的確有一部分養殖戶，曾經按時從東華集團收到過每年40%的高額回報，那麼，這些回報汪振東是怎麼來兌現的？他設計的這場金錢遊戲能一直玩下去嗎？
記者在汪振東入獄前的對他的採訪中，他告訴記者，對養殖戶承諾的40%回報率是來自東華集團下屬三家以螞蟻爲生產原料的企業的利潤。
記者：“這些酒每個月月產量能有多少瓶？”
“正常是每天4萬瓶酒。”
記者：“每天4萬瓶。“
“兩條流水線這一條，那一條。”
記者：“能賣出去嗎？”
“看起來銷售相當不錯。”
記者：“現在這個酒在市場上可以買得到嗎？”
“可以買得到。”
記者：“在市場上賣多少？”
“在市場上不一樣，因爲我們正常批發是68元一瓶，市場上我們現在銷售是98元一瓶，然後在星級酒店賣高一些，星級酒店突破130元。”
記者：“生產這樣一瓶酒大概一瓶酒的成本是多少？”
“成本十幾元錢吧。”
成本僅有十幾元錢的酒進入市場居然賣到了130元，聽起來利潤非常可觀，但是當記者來到蓋州市地稅局對這家企業的經營納稅情況進行調查覈實時，副局長徐光卻向我們提供了一個更爲驚人的數字。
蓋州市地稅局副局長徐光：“東華集團在地稅從2004年7月到現在交了100萬元的稅款，準確的數字是1017383元。”
一個有數十億資金的企業，只交納100萬元的稅，只有兩種解釋：要麼企業偷逃稅款，要麼東華集團在拿到螞蟻養殖戶的的鉅額資金之後根本沒有生產和銷售。
隨後徐光又向記者出示了一份企業納稅調查登記表，記者發現從2003年8月到2004年5月企業營業稅全部爲零。
徐光：“據我們掌握和了解它在這一年期間主要是籌建，沒有產品銷售，生產出來的產品現在是在庫存當中，形成庫存產品，沒有拿到市場銷售，這樣的話，它就不形成增值稅。”
2006年6月，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汪振東一案，同許多螞蟻養殖戶一樣，董炳友也趕到了法庭，親耳聽到了汪振東面對受騙的羣衆揭開了所謂螞蟻神話的真相。
“在法庭上，東華集團法人代表汪振東說，東華集團打成立開始就是拿新養戶的錢來補老養戶的帳。”
半小時觀察：螞蟻鑽的是什麼空子？
螞蟻我們都很熟悉，但是以螞蟻的名義卻可以騙到幾十億資金，這就是我們看不懂的神話了。
記者查了一下，其實以螞蟻爲道具騙人的把戲還不只東華集團玩過，在廣東等地都曾出現過養殖所謂特種螞蟻的騙局，2004年，有人還編造了太空螞蟻有神奇食療效果的假消息。
爲什麼人們再熟悉不過的小螞蟻卻可以讓那麼多人失去判斷能力，甘心情願地把自己的血汗錢送給別人呢？記者研究了一下，幾乎所有的螞蟻騙局都有着同樣的故事情節：
首先，是幾個身無分文的人想方設法成立一個皮包公司；再由這個皮包公司編造螞蟻產品高回報的神話到媒體上廣泛宣傳；第三步是把騙來的錢當作回報去騙更多的錢；第四步是帶上騙來的錢捲包走人。
其實，這樣一個騙局每一步都有人把關，每一步都不難被揭穿。
在成立皮包公司環節，有驗資的關口和註冊登記的關口；即使騙到了一個皮包公司的名義，稅務、金融等部門還要對公司融資的合法性、生產經營狀況進行監控，保證其生產經營真實合法；在媒體宣傳環節，工商部門和媒體還要嚴格審查廣告內容。即使這些關口都被騙子一一闖過，我們還有最後一道關口，只要記住天上不會掉餡餅的常識，我們就不會輕易地把血汗錢送給別人。
但是，這一切揭穿騙局的關口都被小小的螞蟻一一鑽了過去，螞蟻能夠騙倒數以萬計的大活人，是因爲它會鑽空子，它既鑽過了我們一道道監管制度的空子，也鑽過了我們人性弱點的空子。螞蟻並不神奇，需要檢討的是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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