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對中日的擔憂並不一樣。美國對中國的擔憂是,中國是否有改變國際秩序現狀的意圖,而對日本的擔憂則是,日本是否有改變國際秩序的能力
●美日同盟是美國防範日本相當隱蔽卻行之有效的方式
●我們應清醒地認識到美國有利用中日矛盾制衡中日的一手。未來中日關係的發展也將會受到這一因素的影響
美國和日本是“鐵哥們”嗎
半個多月前,日本首相小泉參拜靖國神社。當時,筆者發覺美國只有CNN(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把參拜的事件作爲衆多新聞中的一條簡訊來報道,且是以第三者角度比較日、中、韓等亞洲國家對此事的態度,用詞是敘述式的,沒有評論。其他電視媒體基本沒有在第一時間披露此事。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麥科馬克和白宮發言人斯諾在被問及此事時,都說這是小泉個人行爲,美國不會捲入紛爭。
小泉參拜的第二天,筆者在美國內華達州首府的一家中餐館做了個調查,隨機選了約20個美國人,問他們是否知道小泉拜鬼,結果令人吃驚,幾乎所有美國人都說不知道。與之對應的是,一位美國老太太很傷感地反問筆者,電視裏說最近中國有幾萬條狗被屠殺了,你知道嗎?
在美國,中國一個地方的殺狗行爲衆人皆知,日本首相拜鬼卻無人知曉。美國媒體就是這樣對待中日兩國。幾十年來,美國對中國的提防——軍事圍堵、經濟制約、負面宣傳等公開手段——是顯而易見的。對於日本,美國官方很少在公開場合批評,即便是在近年,由於小泉政府的不當政策致使中日關係惡化,並牽連美國時,美國官方也很少指責日本,媒體中對日本的聲音也只是“擔憂”多於“批評”,相反,美國人卻不吝表揚日本爲“從軍國主義演變成民主國家的成功楷模”,美日同盟近年來更是在實質性地進步。這是不是說兩國真成了“鐵哥們”,“美國沒有必要防範日本”了呢?
在美國,“日本威脅論”比“中國威脅論”出現得更早
事實上,在美國能夠影響政策制定的學者、智庫中,呼籲提防日本的聲音一直不絕於耳。早在1991年,冷戰剛結束,需要尋找敵人的美國陷入了外交戰略真空的困境。此時,美國戰略預測公司主席喬治·福裏德曼出版了《即將到來的對日戰爭》一書,認爲日本經濟總量巨大,資源有限,唯一出路就是發展海洋,謀求霸權。這樣,日本戰略選擇就是迴歸帝國主義,進而必然與美國發生全球利益的衝突。全書結論就是,美日的第二次戰爭在所難免,需要警覺日本的重新武裝。
與這本書的書名相似,在中國廣爲流傳的、一直被視爲“中國威脅論”巔峯之作的《即將到來的美中衝突》(羅斯·芒羅、理查德·伯恩斯坦著)一書,直到1997年纔出版。從這個角度上,在美國,“日本威脅論”比“中國威脅論”更早,而且可以看出,美國智囊們對1941年受日本偷襲的歷史心有餘悸,用“戰爭”描述“日本威脅”,而用了程度稍緩和一些的“衝突”一詞勾勒“中國威脅”。
近幾年,美日關係在表面上是從上世紀80年代的貿易大戰、90年代初的“日本威脅論”中復甦,但是,提防日本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止過。2002年,林肯大學安東尼·迪費裏波教授著作《美日軍事合作的挑戰》引起轟動,該書提出兩國軍事同盟關係並不牢靠,日本民衆是反對兩國同盟的關鍵力量,需要考慮一旦軍事合作關係瓦解時的情境。今年,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學者伊桑·斯凱諾的新著《日本,無競爭的民主》裏乾脆說,日本事實上是一黨專政的國家,根本就是西方民主國家中的異類。
在許多美國學者眼裏,“霸權國的更替”是一條永恆定律。任何實力接近美國的國家都有可能是美國的敵人。在美國看來,日本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想重當霸權國的野心。去年日本試圖“入常”,美國的態度從明確支持逐漸變成含糊其辭,最後乾脆以國際沒有達成統一意見爲由,勸日本放棄;最近,日本不顧美國的再三警告,仍然與伊朗簽署一千億美元的能源合同。諸如此類,充分說明美日兩國的親密“口惠而實不至”。問題是,美國爲何對日本的提防不擺上檯面,卻用其他方式的進行“暗防”?
不同的國家定位,不同的對華、對日策略
如果說羅馬帝國的霸權是建立在軍事佔領的基礎上,英帝國的霸權是以殖民地的根基,那麼,美國霸權顯然是國際制度構建而成。二戰結束後,憑藉強大的實力和威望,美國主導建立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關貿總協定(後改爲世界貿易組織)、北約,統領西方乃至整個世界的政治、經濟和軍事。作爲國際“遊戲規則”的制定者,美國當然也是規則的最大受益者。
在美國看來,1949年以來的新中國是一個“革命者”,希望掀起世界革命,打破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對此,在冷戰期間,美國曾藉助日本遏制和圍堵中國,以減少中國“革命者”的衝擊力。冷戰結束後的15年,是中美關係的磨合期。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讓美國同樣受益。但唯一讓美國擔憂的依然是,“中國是不是一個維護國際現狀的國家?”(哈佛大學教授江憶恩語)。無論“接觸政策”,還是“遏制戰略”,都可以透視美國的這種憂慮。去年是美國對華戰略的一個重要轉折點。美國將中國視爲“利益攸關方”,實際上是基本確立了引導中國加入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的戰略,而非先前以“圍堵”、“遏制”爲主拒中國於千里之外。在美國看來,現在的中國越加入現行國際秩序,越按國際規則辦事,美國就越能得利。在這種情況完全出現之前,美國對中國不可能掉以輕心,公開強調防範中國自然可以起到相應的作用。
對待日本則不一樣。日本自上世紀50年代調整對美戰略以來,在全球事務上一直上唯美國馬首是瞻,加入並履行幾乎所有美國製定的國際規則。美國對中國的擔憂是,中國是否有改變國際秩序現狀的意圖,而對日本的擔憂則是,日本是否有改變國際秩序的能力。早在1946年出版的《菊與刀》一書,就揭示了日本民族雙重性、矛盾性的民族性格。日本喜好追隨強者,卻從來沒有放棄成爲強者。只要比日本強,就能讓日本唯命是從。而一旦日本實力增強,就有可能與人爭鬥。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經濟發展迅猛,看似有超過美國之勢,便與美國大打貿易戰,美國一度借重中國,使東亞處於均衡狀態。美國人懂得,讓日本永遠比自己弱的手段莫過於“廢其武功”。
今年5月,美日宣佈已經就駐日美軍整編最終報告達成協議,意味着日本最終徹底被併入美國的全球戰略軌道。但是,美日同盟關係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同盟。美日同盟的實質是日本把防禦權和軍事指揮權幾乎都交給了美國,換來美國保護日本的承諾。由於缺少對國防力量的獨立控制,日本實際上把外交戰略的部分決策權也讓給了美國。防禦權和外交權的喪失,既保證了日本在重大國際事務中聽命於美國,也同樣制約了日本軍事力量的快速發展。因此,這種不對等的同盟關係,爲日本套上了無形的枷鎖。正因爲此,曾有美國一位重要智囊對筆者說,美國對日政策在今年已取得最終勝利。
可以想像,如果沒有美國的“保護”和“控制”,日本至少將在三個方面令美國擔憂:第一,缺少了美國的核保護傘,當日本面對急於發展核武器的朝鮮時,將很有可能發展自己的核力量針鋒相對;第二,日本自身強大的工業實力會爲日本生產更多的武器裝備;第三,日本在對國際市場、資源、國際影響力等一系列利益的獲取中,難保不以自己獨立的軍事力量,與美國發生衝突。通過和日本的結盟讓日本聽命於美國,是美國防範日本相當隱蔽卻行之有效的方式。既如此,美國又何必高聲喧喊防範日本呢?
美國對中日不同態度的啓示
透過美國對華、對日戰略的表面現象來看實質,將給我們以許多啓示:
首先,就日本的歷史問題,我們不必對美國期望過高。現在看來,小泉幾年來連續參拜靖國神社的負面影響將長期存在。中國輿論曾認爲日本首相對戰犯的頂禮膜拜,是想把那段骯髒的戰爭史合法化,同樣損害了美國的利益。其實,美國是一個重現實更甚於歷史的國家,日本的參拜並沒有絲毫損害美國對日本的控制,美國不會也沒有必要爲了照顧“東亞人民的感情”,而調整自己與日本“堅不可摧”的同盟關係。
其次,不必誇大“中國威脅論”。以美國爲首的西方多少年來領先於世界,東方大國中國的復興自然會引起他們的警覺,相應的抱怨、擔憂乃至在不瞭解真實情況下的遷怒都是可以想像的。但是,千萬不要以爲只有“中國威脅論”,對於美國來說,任何發展迅猛的國家都會有此“禮遇”,“日本威脅論”至今未絕,“印度威脅論”也在興起,甚至一些拉美國家也因此而受到“特殊關注”。對此,中國國民需要樹立大國心態,不要總想着美國處處與中國爲敵。
第三,我們應清醒地認識到美國有利用中日矛盾制衡中日的一手。幾十年來,美國一直主導着東亞安全格局,利用中日曆史上的矛盾,制衡中日兩國,以確保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利益。未來中日關係的發展也將會受到這一因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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