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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4:30,寂靜的房間中傳來陣陣響動。
踢腿、伸臂、彎腰、下蹲……94歲高齡的範自祥老人已經開始在客廳中做起“熱身運動”了。半個小時後,老人背起幾十年前買的“寶劍”,悄悄地打開了房門——天還沒亮,小區中晨練的人們都還沒有出來,老人獨自舞起了太極劍。
從1935年8月參加紅六軍團開始,這位原國家副主席王震的警衛排長就養成了黎明即起的習慣,無論是在血雨腥風的長征路上,還是在“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南泥灣,老人晨練的習慣雷打不動,用他的話說是“生命成於運動,敗於靜止”。
全班戰士歸隊一個都不能少
120平方米的房間寬敞明亮,卻見不到任何奢華的擺設,入門處的一米見方的紅色方桌還是範自祥老人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親手打製的。
老人一生淡泊名利,儘管是老紅軍、正局級離休幹部,令人難以置信的是,2004年他和老伴搬進這套房子前,竟住了幾十年夏天沒空調,冬天沒暖氣,取暖全靠燒蜂窩煤的一套不足50平方米的老式樓房!
“我爸對物質生活要求很低,如果不是那邊拆遷,他還得住下去呢。”三兒子範漢國說,兒女們早就勸父親換套房子,但老人始終不肯,並且定下規矩——誰也不能替他出頭,給組織添麻煩。“他說自己就願意住那兒,給房子也不搬。”
此外,範家的規矩還很多。
老人的很多戰友都已經身居高位,但老人從來都不找他們辦私事,也堅決不允許孩子們去找——上世紀80年代,應老首長王震將軍的邀請,範自祥和幾位老戰友一起去北京王震家中做客,孩子們想陪着父親一起去,被老人堅決予以回絕,“他啊,就怕我們跟首長提什麼要求。”
因此,直到今天大家也不太瞭解那次聚會的情況,只知道當天吃的是撈麪,王震將軍問大家味道怎樣,範爺爺一推飯碗說:“給我換大碗來。”
範漢國指着方廳裏的紅色方桌對記者說,他對這張桌子格外有感情,整個學生時代,他們哥兒幾個放學回家都是圍着這張方桌寫作業的。
此次搬家,大家都想替換掉這張桌子,但老人堅決不許,在他看來東西有用就行,根本沒必要挑樣式、比品牌——老人一生都是如此——他是離休幹部,可以享受醫藥費全額報銷、乘公交車免票、進公園免票等多種優惠政策,但老人很少使用這些“優惠”,他的離休證放在哪裏,全家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老爺子就怕我們拿走偷着用去,自己早就藏起來了。”
儘管年事已高,但範爺爺從來不吃任何藥物和保健品,只相信體育鍛煉。最近一次大額使用“醫保”還是在兩年前,老人突發輕微腦梗導致半邊肢體麻痹。病發後,家人立即將他送往醫院,醫生開出了一週用藥,必須每天到醫院輸液,可老爺子哪受得了這樣的“待遇”,耐着性子輸了兩天,就再也呆不住了,自己拔掉輸液管,死活不肯繼續治療,說“還是自己鍛鍊管用”。“就是輸液那兩天,他也不是老實躺在那,而是整天在醫院裏來回溜達,我舉着個輸液瓶子跟着他!”
但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老人自己鍛鍊一個月後,竟然真的奇蹟般康復了!
那天,當兒子兒媳前來探望時,範爺爺用麻痹的右手給他們打開了房門,然後大步流星地在屋裏走了一圈,朝着他們狡黠地笑着,好像在說:“我說嘛了,就得自己鍛鍊吧!”
老人向來都是說一不二,他不想打針吃藥,任何人都勸不動他,在整個大家庭中,範爺爺有絕對的權威,“我爸身上有一種天生的威嚴。”範漢國認爲這和父親的軍旅生涯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1935年8月,23歲的範自祥從湖南省澧縣參加了肖克、王震領導的紅六軍團,想“通過革命過上一種吃得飽穿得暖的日子”。老人家中兄妹四人,父親早逝,他在7歲時就到地主家幹活,一天吃不上一頓飽飯不說,還隨時可能招來拳打腳踢。
幾年後,母親託人將他送到裁縫鋪當學徒,但境遇並沒有改變,全身上下都是新傷摞舊傷,老闆和工頭總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我就是想打倒土豪劣紳。”老人很少向家人講述自己在戰爭年代的經歷,每每問及他參軍的初衷時,他總是用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解釋。在參軍第六天,範自祥就領着戰士們抄了三個地主和五個土豪的家。
紅二方面軍過草地以後,由於減員非常嚴重,部隊進行了縮編,範自祥從連長直接降爲班長,但他並沒有因此而不滿,仍然保持着樂觀向上的革命精神。在天水的一場戰鬥中,範自祥帶的班被敵人掐斷了,與大部隊失去了聯繫,範自祥迅速把戰士們攏在一塊,一邊不斷給大家打氣,一邊尋找大部隊的去向,經過一天兩夜的行軍,終於找到了紅二方面軍的收容隊,戰士一個也沒少,歸隊後全班同志都得到了獎勵。
賀龍巧設空城計成爲範老教子經
範爺爺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大家談話,卻聽不到丁點兒聲音。
1937年,範自祥在120師359旅擔任王震的警衛排長。在敵人的一次進攻中,爲了保證王震等旅首長所在的指揮所安全,他帶領戰士們奮勇還擊,突然一個炮彈就在他的身邊爆炸,巨大的衝擊波將範自祥震得不省人事,事後發現聽力受到嚴重損傷。
近年來,隨着年齡的增長,老人的雙耳已經完全失聰,語言功能也在退化。但思維仍然比較清晰,晨練、書法、閱讀都是他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
“八十多歲時還學外語呢,認識他的人沒有不覺得新鮮的。”兒媳雷敏一邊幫老人整理書房,一邊說,老人從1988年就開始學習英語,起初是每天堅持學認四五個字母,後來就開始學幾個單詞,兒女、鄰居、孫子女都是他的老師,孩子們用過的舊課本就是他的教材,那時他還能聽到一些聲音,因此家裏總會出現這樣一組鏡頭:年輕的“師傅”趴在鬚髮皆白的“徒弟”耳邊,使勁地喊着“ABCD……”
“徒弟”學着“師傅”的聲音,高聲念着“ABCD……”
“老爺子可認真呢,就是記憶力跟不上了,學得慢。”雷敏說,老爺子一生最遺憾的就是書讀得太少,因此纔會對兒女們格外嚴加管教,並且也以身作則。
事實證明,爺爺的表率作用還是非常有效的,範家的第三代全是重點大學的研究生,這讓老人感到異常欣慰,儘管口齒不清,但在早幾年的老戰友聚會時,還會費力卻格外自豪地說:“我們家孩子,都是大學生……”每個孩子考上大學時,爺爺都會拿出5000元錢作爲獎勵——說到錢,範漢國又打開了話匣子,老人一輩子仗義疏財,“發工資錢多都不行!”他說,有一次父親看到工資條上多了200元錢,一再讓兒子到單位打聽,“到底多的是什麼錢!”
“我爸認死理兒的事,誰也勸不回來,就像他這學習勁頭一樣,沒人比得上,他總告訴我們只有不斷學習,才能保持聰慧的頭腦,人生和打仗是一樣的,需要動腦子。”上學的時候,父親曾跟他講過紅二方面軍“扎稻草人,擺空城計”的故事。
1936年3月13日凌晨,在鎮雄以南的財神堂,紅二、六軍團遭到敵軍圍堵。總指揮賀龍根據分析俘虜口供和偵察來的情報判斷,敵軍已在四面構築了陣地,紅二、六軍團迴旋餘地不過方圓30餘里,已處於萬分危險之中。
爲了絕地求生,賀龍、肖克及軍團領導人命全軍輕裝,將帶不動的重武器和文件全部埋掉燒燬。在原陣地上紮了大量稻草人,又插上許多紅旗,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當日夜,紅二、六軍團悄無聲息地撤離,從國民黨軍留下的幾公里寬的縫隙中穿過,衝破了包圍網。直到兩天之後,敵軍才發現中了空城計。
當國民黨軍追到金沙江邊時,紅軍早已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了醒目的大標語:“來時接到宣威地,走時送到石鼓鎮,費心!費心!請回!請回!”
毛澤東主席在陝西保安會見紅二、四方面軍領導時說,“出貴州,過烏江,中央紅軍付出了大代價,二方面軍討了巧,就沒有吃虧。你們一萬人,走過來還是一萬人,沒有折本,是個了不起的奇蹟。”
最愛聽《南泥灣》練一手好女紅
在範爺爺的臥室裏,有一個挺大的衣櫥,前幾年他總會把裏面的衣服全都折騰到牀上,翻過來掉過去地看,然後把覺得不順眼的挑出來,拉出縫紉機就進行一番改動——認識老爺子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樣一個征戰疆場的鐵血男兒,怎麼會做這樣一手好女紅?
看着大家疑惑的表情,範爺爺總是笑眯眯的,儘管他無力作出詳盡的解釋,但只要看到你的衣服上有什麼需要修補的地方,立馬就會戴上頂針兒,飛針走線——幾十年來,全家人的內衣外衣,毛衣毛褲,棉襖大褂全都出自老人之手。
“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唱一唱,來到了南泥灣,南泥灣好地方,好地方……”這首《南泥灣》是範家老少最熟悉的歌,隨便叫出誰都能張口就來。“我爸愛聽,一輩子就會唱這麼一首歌,這歌是我們的啓蒙歌曲。”範漢國說。
長征結束後,範自祥老人所在的部隊被編爲八路軍120師359旅,在“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大生產運動中,王震旅長帶領全體指戰員在南泥灣開荒種地,紡紗織布。範自祥當年在裁縫鋪練就的手藝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去年,已經93歲高齡的範爺爺還把自己一件覺得不夠合體的毛衣袖子拆掉,重新織好。就連五個兒媳和一個女兒當年結婚時的中式禮服,也都是老人親手縫製的。
老人的拿手好戲還遠不止這些,親友聚會,範爺爺常常親自下廚,炒上三五個拿手菜,讓大家一飽口福。每逢端午,還要親手包上一大盆豆餡、肉餡、紅果、大棗的糉子,然後讓老伴挨個給兒女打電話,來家裏吃完後孩子們還得提回一大袋。
“他啊,本事大着呢!”老伴樂呵呵地說,她覺得自己是個特別幸福的老太太,因爲嫁了一個“什麼都會幹的好人”。
其實,範老的老伴也是四幾年參加革命的老同志,1955年組織號召女戰士退伍,範奶奶沒要求組織安排工作,回家照顧孩子,當了三十多年的居委會主任,而同時期參加革命的人現在都是離休幹部了,老兩口也不以爲意。
“人啊,就要勤快點。”儘管一輩子沒有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但範爺爺卻對生活特別滿足,他覺得只要不打仗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範自祥老人簡歷
1935年8月-1937年6月 紅二方面軍六軍團戰士、副連長
1937年6月-1949年2月 八路軍120師359旅排長、中隊長
1949年3月-1952年1月 西北野戰軍科長
1952年2月-1954年10月 西北軍區速成班學員
1954年11月-1958年7月 總後汽車拖拉機修理學校科長
1958年8月-1962年1月 天津化學試劑一廠廠長、總廠副廠長、黨委副書記
1962年2月-1980年1月 天津市捲揚機廠黨總支副書記
1980年1月 從天津市捲揚機廠離休,享受局級待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