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被詩歌浸潤的一代人是荒涼的,詩歌變成鬧劇是悲哀的。
如果說人生有很多急彎的話,那麼趙麗華正在經歷當中最爲詭異的一個。
9月13日前後,這位河北廊坊的女詩人的幾首詩歌突然被人有目的、有計劃地貼到各個網站,並迅速被網民戲仿,在網上掀起了一場罕見的全民詩歌運動,隨後這位國家一級作家被貼上“詩壇芙蓉”、“梨花教主”等標籤。
事件並沒有像趙麗華9月15日首次接受《新世紀》週刊採訪時所設想的那樣,就此慢慢平息。9月26日開始,80後作家韓寒連續在博客上發表文章,猛烈抨擊現代詩歌及詩人,隨後,一批詩人開始和韓寒展開了新一輪關於詩歌的論爭,局勢由網民惡搞趙麗華變成了詩人之間的互毆。
和所有網絡論爭一樣,這次事件中有形形色色的別有用心者、不明真相者、起鬨者、幫忙者、幫閒者、借勢出名者。也和所有網絡論爭一樣,事件最終脫離了其主題,淪爲一場毫無技術含量的口水戰。
作爲一個被動捲入的當事人,趙麗華作爲詩人的尊嚴被徹底踐踏,她安靜的生活狀態被打破,並辭去了《詩選刊》的職務,還表示不再寫詩——網絡的羣衆運動中又新增了一名受害者。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始作俑者並沒有意料到,網絡的力量使得趙麗華在某種程度上又成爲了一個受益者——一個原來僅在詩歌圈和隨筆圈有些影響的作家迅速竄紅成網絡紅人。
只是,當詩歌已經到了需要以這樣的方式才能吸引公衆時,已經難以分清這是詩人們的鬧劇還是公衆的悲劇。
詩歌不被年輕人理解很悲哀
新世紀:網民很難接受一位頭銜爲國家一級作家的詩人卻寫出看上去如此簡單的詩歌。
趙麗華:這非常正常。詩人們的詩歌寫作跟讀者的閱讀審美之間落差非常大。幾乎30多年了,大家沒有讀過什麼現代詩歌,現在突然有人把這些東西拿出來了,在詩人圈可能有人能接受,他們是一步步看着詩歌走過來的,但是網民很難接受,最新最近的詩歌他們很少能看到。在這樣背景下成長的網民,即使他在其他門類很有成就,很出類拔萃,可是他依然難以接受這些詩歌。陳丹青和王安憶曾經有個有關現代藝術的對話,我記得陳丹青說:你要想看懂畢加索,之前你就要先看懂塞尚,在看懂塞尚之前,要先看懂印象派。這說明任何藝術欣賞都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新世紀:換句話說,公衆和詩人之間的審美實際上不在同一個平臺上。
趙麗華:對,不在同一個平臺上,大家沒有辦法交流。大家會說,趙麗華你這麼說話很狂妄,不是我很狂妄,它是一種客觀的現實。高考也好,中考也好,作文中都寫着:文體不限,詩歌除外。在他們這個年齡,本來就應該是詩的,這樣的限制剝奪了他們對詩歌的愛好和閱讀。如此下去,詩歌越來越遠離大衆。詩人橡子說過:沒有被詩歌浸潤的一代人是荒涼的。詩歌現在不被年輕人理解是很悲哀的事情。
媒體的無良空前絕後
新世紀:韓寒在博客上說,現代詩歌和詩人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趙麗華:韓寒我且不評價他。我覺得有詩歌浸潤的藝術家,他們的作品都有大的詩意在其中,且不說畢加索、凡高那樣頂尖的畫家及君特·格拉斯那樣的作家,就我們國內,原來有詩歌底蘊的作家作品明顯要更有詩意一些,比如鐵凝、阿來、劉亮程、林白等等。
新世紀:在北京“支持趙麗華,保衛詩歌”朗誦會上,有詩人脫衣服表示支持,這引起了很大爭議。
趙麗華:後來我聽說這個詩人是穿了16層衣服,我揣測他的動機就是想一層一層脫掉這麼多年以來強加在詩歌身上那些承擔,那些負載。開始我對這種行爲不是很理解,認爲詩人用詩歌的方式比用行爲藝術的方式可能更有效果。但我仍然很感謝他的勇氣和支持。
新世紀:詩人陳修元認爲你是不甘寂寞故意譁衆取寵,這和在大街上撒尿以引起別人的關注是一個道理。
趙麗華:他要想引起注意的話可以去大街上撒尿,我可以寫這樣的詩,但我決不會去大街上撒尿。
新世紀:很多次網上論爭到最後都是各說各話,淪爲口水戰。
趙麗華:我有一個比喻,在這個事件中,趙麗華本人及任何一個在網絡上被無端惡搞的人,就像一個在大街上突然莫名其妙被人強暴的一個女人。她在被強暴的過程中,有些人過來吐唾沫;有些人起鬨、大笑;有些人出於一點良知,想拿一件衣服給她遮一下;還有人知道怎麼回事,但不願意參與,不願意攪渾水,轉身走開。
新世紀:有些人開始直接稱呼你爲“詩壇芙蓉”。
趙麗華:對,這是某網站的發明,他們取的一個標題。
新世紀:對這個稱呼你怎麼看?
趙麗華:我舉個例子,蔣雯麗有個廣告,說“媽媽,我長大後要娶你”。做過父母的人都知道,這是非常童真童趣的一句話,但是現在被網絡歪曲成“蔣雯麗亂倫”。我覺得這就是網絡之無恥,這就是媒體之無良。現在的媒體無良已經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了。
我肯定是中國非常優秀的詩人之一
新世紀:詩歌的樂趣在什麼地方?
趙麗華:詩歌的樂趣有很多。比如網上流傳的幾首詩,都是相對而言我比較弱的作品,但是就是弱的作品,也有樂趣在。比如《我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一隻螞蟻/兩隻螞蟻/三隻螞蟻/一羣螞蟻/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寫這首詩我想表達的是,我們所看到的所瞭解的所認知的世界,永遠都是有限的,是局部的,還有更多更廣大的世界不爲我們所知。這個詩留白相對大了一些,是想留給讀者更多參與和想象的空間,讓讀者和作者共同完成一首詩。
新世紀:《傻瓜燈—我堅決不能容忍》(我堅決不能容忍/那些/一個人/在公共場所/的衛生間/大便後/不沖刷/便池/的人)引起的爭議更大。
趙麗華:我的確是不能夠容忍這種現象,用一篇大的議論文章說這個事情的不道德、不合理浪費筆墨,用一篇抒情的作品當然更不可能。在這樣的題材面前,我還講什麼唯美與含蓄嗎?我就敲一下回車鍵敲出這首詩。詩無定法,文無定則,這是一個寫作者的基本自由。當然,我有我寫的自由,大家也有批評的自由。
新世紀:現在你的心態似乎比9月份好多了。
趙麗華:對,我覺得這也有可能是個好事,現在很多中文系的老師學生調出我的詩歌進行研討,詩究竟可不可以這樣寫。這樣的探討就正常了。
新世紀:據我們現在瞭解,最早轉貼你詩歌的人是希望犧牲你從而讓公衆重新引起對詩歌的關注。
趙麗華:這個人只是其中的一個人。通過公安部門查IP後,他已經向我道歉,但另外的人仍以爲自己是隱身者。這個人解釋他的初衷是想通過這件事讓中國詩歌火一把,他說他之所以選擇我是因爲我既在民間有一定影響,同時又有官方背景,於是把我推上火刑架。只有罵我纔會讓官方和民間的詩人都出來,罵誰都不會比罵我效果更好。通過犧牲我,來讓大家關注詩歌。另外幾個純惡意的就不這麼簡單了。將來怎麼處理這個事情,我還在視情況發展而定。
新世紀:在9月15日之前,就總體而言,你會給自己的詩歌創作打多少分?
趙麗華:我肯定是中國非常優秀的詩人之一,這一點毫無疑問。
新世紀: 9月15日之後呢?
趙麗華:也依然是。歷史會證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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