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原院長吳振漢是中國首批32名“二級大法官”之一,也是知名的“儒雅法官”,曾編著過《股民權利書》、《廉政手冊》等書。他在全國人大會上提出的廢除勞動教養制度和最高法院收回死刑複覈權的議案,引起了全國強烈關注。執法20多年來,他處事謹慎內斂,在仕途上趟過了許多險灘惡水,最後卻在愛情與親情的私慾圍剿中迷航翻船,並在雙規期間自殺未遂。11月9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處吳振漢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比翼雙飛:在老公仕途中扮演賢內助
1998年1月,湖南省司法廳廳長吳振漢高票當選爲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履新前夕,有件私事必須解決:是否搬遷到省高院去住?他爲此徵求妻子李芝的意見。
“相信你已經有了自己的主張,我聽你的。”李芝說。
“謝謝夫人的支持!”吳振漢決定繼續將家留在省司法廳住宅區大院內。因爲“掌控全省的審判大權,位高權重,肯定會有許多人有求於我,不搬家等於給將來說情送禮者立了一堵隔離牆。”李芝點點頭,對丈夫的良苦用心表示理解。
吳振漢1940年11月出生於湖南安鄉縣城美鎮一個貧苦家庭,自幼勤奮好學,中學畢業後考入湖南大學,被推選爲學生會幹部。品學兼優的吳振漢俘獲了一位少女的芳心,她便是同校女生、比他小兩歲的李芝。出生於長沙市的千金小姐李芝主動向農家子弟吳振漢頻送秋波,兩人在校園私訂終身。
1964年1月,吳振漢大學畢業後回到家鄉常德市,先在一所中學當老師,之後進入文化局從事劇本創作,初試牛刀便引起了組織上的注意,很快被調入常德地區行政公署。李芝畢業後毅然離開省會長沙,追隨戀人赴湘北,被分配到常德變壓器廠當工程師。1966年3月8日,這對才子佳人走上了婚姻的紅地毯。
一年後,李芝懷孕,夫妻倆非常高興。但就在吳振漢扳着指頭等待着當爸爸時,命運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李芝宮外孕,不得不做手術打掉胎兒,從此她再也沒懷孕。後來每當看到丈夫逗別人的小孩玩耍,李芝就深感慚愧,甚至提出了離婚:“我不能害得你們吳家絕後,我們還是分手吧。”吳振漢對結髮妻子不棄不離,李芝投桃報李,全身心地付出,兩人婚後多年一直保持着情侶般的親暱。
在愛情的滋潤下,吳振漢精神煥發,平步青雲。1973年6月,吳振漢調入常德市中級人民法院辦公室,撰寫發表了大量的法制宣傳文章和文學作品,引起了上級法院的關注。1979年2月,吳振漢調到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先後任調研科副科長、辦公室副主任。
“你無論走到哪裏,我永遠跟隨陪伴着你。”吳振漢接到調令那天,李芝依偎在老公懷裏,表達了永遠做丈夫“賢內助”的決心。於是,李芝跟隨丈夫在長沙安營紮寨,並在一家金融機構謀到了工作。
吳振漢很喜歡讀書,李芝常陪着丈夫逛書店和圖書館,並鼓勵丈夫成爲一個學者型的法官。1983年10月,吳振漢升職爲省高院刑一庭庭長、審判委員會委員,直接掌控生死予奪的審判大權。這既是對吳振漢能否過“權力關”的考驗,也是對妻子李芝能否履行“賢內助”諾言的一種考驗。
一天晚上,吳振漢不在家,一熟人提着高檔菸酒找到李芝,爲一個案件說情,懇求李芝吹吹枕邊風,讓她的庭長丈夫在審理此案過程中給予關照。李芝說:“這種事,你最好到庭長辦公室跟振漢說,我恐怕不方便做你們的代言人。”說罷將這名說客連人帶物轟出家門。吳振漢回家聽說後,大加讚賞嬌妻“明事理,做得對”。
在妻子李芝的配合下,吳振漢更加勤勉,他的抱負也得到進一步施展。1985年1月,省委組織部將吳振漢下派到桂陽縣任掛職縣委副書記。一年後的1986年3月,吳振漢重回長沙,調任省司法廳副廳長、黨組成員。吳振漢在升官時沒有請客大擺宴席,而是親自下廚做了一桌湖南家常菜,感謝夫人這些年來的相扶相攜。
1993年3月,吳家雙喜臨門:他“轉正”爲省司法廳廳長;妻子李芝和他比翼雙飛,成爲一家銀行的主管領導。5年後的1998年1月,58歲的吳振漢高票當選爲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黨組書記。
吳振漢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登上權力頂峯後,有人在背後偷偷挖他的牆腳,而這個人恰好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李芝。
心魔陡生:晚霞裏發掘丈夫“剩餘價值”
吳振漢坐上省高院第一把交椅後,仍保持着知識分子清廉的儒雅形象。他的辦公室後牆是一個碩大的書櫃,裝滿了各類書籍。他上任第一天所做的工作便是對高院各辦公室的燈具進行計算,將多餘的燈全部關閉。
吳振漢的勤勉形象很快躍然紙上,媒體曾連篇累牘報道他以大法官的身份親自審案,還報道其著書立說出版《股民權利書》、《廉政手冊》等書籍。後者成爲湖南全省各級法院幹警進行廉政教育的教材。一些親戚指望他幫忙謀個好職位,他統統婉言拒絕,鼓勵親戚參加公平競爭。
就在這時,“賢內助”妻子李芝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一個朋友打算給她送皮鞋,李芝不僅答應收下,而且叮囑對方“到最高檔的商店去買”。李芝因身體較胖,自己的裙子不合身,找朋友要求“換衣穿”。
不久,一家律師事務所的主任爲了求吳振漢幫忙介紹案源,並讓他在其代理的案件中“審判傾斜”,決定進行“感情投資”。他不敢直接向院長進貢,便找到李芝:“李姨,請你疏通一下吳院長,今後多多關照。”這名律師告辭時將一包東西放在沙發上,李芝心知肚明。這次她沒有像過去那樣虎着臉將送禮者轟走,而是笑容可掬地將客人送出門口,然後關上門打開包,清點10萬元嶄新的人民幣。
吳振漢對妻子的所作所爲一開始矇在鼓裏,後來察覺情況“不對勁”是從枕邊風開始的。一夜之間,做銀行領導的妻子突然關心起法院審判工作,夜晚在牀上向丈夫打探高院正在審理的一些案件的情況,並發表對這些案件的“看法”。吳振漢覺得奇怪,這些案件有些連自己都不知詳情,夫人如何瞭如指掌,並且傾向性如此鮮明?
接着,一些人在向吳振漢“彙報工作”時,先提示一句“我到過你家裏,李姐給予了熱情接待。”神色詭祕,語調曖昧,令吳振漢莫明其妙。直到有人跑到辦公室明目張膽地要官,吳振漢才揭開了“賢內助”吹枕邊風的內幕。
一天,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唐吉凱來到吳振漢辦公室“彙報思想”,直接了當地說:“我幹副職這麼多年,無論從業務上還是資歷上,也該轉正了。”末了唐吉凱還加重語氣說:“前幾天我跟李姐(指李芝)談過這事。”
唐吉凱曾因主審過湖南第一女貪蔣豔萍一案而名聲大噪。他之所以敢毫不避諱地上門“要官”,肯定有“情況”。吳振漢回家追問,李芝很坦率:“不錯,我是收了唐副院長的10萬元紅包。”她還將上次收受律師紅包的事也和盤托出。
“你真是糊塗!”結婚30多年來,吳振漢對妻子第一次大發雷霆。李芝也不甘示弱,夫妻倆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李芝以守爲攻,和丈夫實行室內分居,並警告丈夫:“吵歸吵,鬧歸鬧,我收了人家的紅包,你就該幫別人辦事。”
夫妻關係驟然緊張,吳振漢困惑不解:幾十年一直扮演“賢內助”的妻子,爲何突然在晚年變成了“貪內助”?在冷戰僵持中,吳振漢決定與妻子深談一次。李芝將《廉政手冊》往地上一扔,柳眉倒豎:“這本書還是留給你的部下看吧,別跟我玩這一套。”李芝這時道出了吹枕邊風的心態:“你現在是副部級高官,革命幾十年,卻仍然住着三室一廳的簡樸房子,家裏擺設連普通市民都不如。”李芝表達了強烈的危機感:“你這一屆幹完就要退下來了,這是你仕途中的最後一站,這個時候不弄點錢,我倆老了之後心裏怎麼踏實?”李芝還從理論的高度爲自己辯護:“我收這點錢算什麼?看看周圍的處級小官們,哪一個不是百萬富翁?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獨善其身有什麼價值?”
吳振漢沒有與李芝辯駁,一來因爲不想和妻子鬧得太僵,二來李芝說的好像也有一點點道理,他緩和氣氛說:“別人怎麼樣我們管不着,我們老了有退休費和公費醫療保障,要那麼多錢幹嗎?”在吳振漢低姿態的懇求下,李芝才結束了與丈夫室內分居的生活。
此後,李芝的“枕邊風”仍照吹不誤,而且越吹越猛,“吹術”也越來越嫺熟。她不僅死纏硬磨,還善用柔情攻勢,令吳振漢心煩意亂。吳振漢爲了照顧妻子的“情緒”,開始在審判活動中運用職權打“擦邊球”。在他看來,只要自己大的原則上把握住,妻子貪點小便宜導致自己肩上的天平傾斜一點也不會出什麼大事。吳振漢沒想到,另一個人的參與一下子將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母子聯盟:大法官遭親情“圍剿”迷航翻船
“爸,受朋友之託,有個案子懇求你網開一面。”一天,吳劍雄推開吳振漢的書房,第一次向父親“推銷”人情案,令吳振漢不禁一愣。
吳劍雄是吳振漢的養子。19年前,膝下無子的李芝爲讓吳家後繼有人,將長沙市一個同學的兒子“過繼”到吳家,並改名換姓。吳振漢夫婦對養子非常痛愛,也管教得比較嚴,因此,身爲高幹子弟的吳劍雄長大後對人謙恭,沒有一點紈絝之氣,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中國銀行湖南分行工作。現在養子也突然插手案子,吳振漢馬上聯想到可能是妻子在背後搗鬼。
果不出吳振漢的所料,原來,初嘗甜頭的李芝胃口越來越大,爲了榨取丈夫身上更多的“剩餘價值”,她決定和養子結成利益聯盟,用愛情和親情對大法官進行“圍剿”。吳劍雄對養母言聽計從,赤膊上陣向大法官養父伸手。李芝的計謀立竿見影,吳振漢可以與妻子翻臉,但卻無法拒絕愛子的哀求。於是,大把的鈔票源源不斷地流進李芝母子的口袋。
1999年5月至2000年6月,湖南高院先後審理了5宗中信實業銀行長沙分行起訴深圳金北聖公司的國債買賣糾紛案,查封了該公司的“深圳大世界商業城”,進行清產拍賣。由於此案標的額達4億多元,拍賣代理人至少可以得到4%的佣金,即1600萬元,“拍賣代理權”就成了一塊肥肉。湖南高院前任院長的兒子詹小勇、刑一庭原助理審判員李小平捷足先登,目標直取吳振漢。
李小平將吳劍雄拉了進去,兩人約定佣金平分。吳振漢經不住老婆和孩子的夾攻,放棄了與妻子抗爭,選擇以危險的方式疼愛兒子,把“深圳大世界商業城”的第三層、第五層的拍賣代理權外包給了李小平,將其他樓層的拍賣權外包給了詹小勇。吳劍雄趕緊轉行進入東方資產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以公司的名義參與省高院的經濟案件執行。
在爲妻兒牟利的同時,吳振漢的思想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眼看到妻兒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張開口袋“吞錢”,吳振漢的眼發紅、心發癢。2002年湖南高院籌建新辦公樓,費用高達2億多元。吳振漢親自抓基建,從中收受鉅額回扣。
見院長丈夫終於“開竅”,李芝稱讚老公“這才叫與時俱進嘛!”吳振漢搖搖頭:“我不知道現在是清醒還是糊塗,但我知道自己從此內心不安。”後來吳振漢在接受媒體記者採訪時說:“我爲兩件事操心,一是審判工作,二是隊伍建設。我經常晚上睡不着,時時都有如履薄冰的感覺。”當時的衆多媒體曲解了大法官這句寓意深長的感嘆,都從正面報道吳振漢爲建設一支廉潔奉公的法官隊伍而鞠躬盡瘁。只有李芝洞察了丈夫的內心世界:近三年來,丈夫常常失眠、心事重重,沉重的精神負擔和恐懼心理讓他憔悴不堪。
吳振漢的感覺最終應驗。2003年12月初,中紀委派出由9人組成的調查組祕密進入湖南,聯合湖南省紀委、省人民檢察院開始徹查深圳大世界商業城執行案。中紀委從外圍入手先調查幾個“小蘿蔔頭”,然後直取核心人物。2004年6月7日,吳振漢被省紀委“雙規”。
“振漢,是我害了你!”李芝從此開始了她的“懺悔之旅”。2004年7月初,她利用吳振漢短暫的自由時間,像初戀情侶般挽着老公的胳膊四處遊玩,並陪着他跳舞、打麻將。
2004年12月29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三次會議發佈公告,宣佈終止吳振漢等5人全國人大代表資格。2005年2月1日,新華社發表百字新聞通稿,首次報道吳振漢被捕。李芝與丈夫同時身陷囹圄,他們的養子吳劍雄聽到風聲後逃之夭夭。
鑑於吳振漢在湖南根深蒂固,有關部門將其轉移到南京異地關押,吳振漢在“雙規”期間曾畏罪自殺,但都未遂。
李芝在高牆鐵窗內每天痛哭流涕,她在交代材料和審訊筆錄中寫道:“是我害了自己,也害了這個家。我從賢內助到貪內助,都是私慾膨脹和心魔作怪。我的丈夫原本是一個品行正直的好乾部,如果不是我吹枕邊風,他一定會功德圓滿隱退。燒一輩子香臨老吃碗狗肉,我愧對黨的培養、愧對親人、愧對作爲一個妻子應有的婦德。”
2006年9月20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經公開開庭審理查明,1998年至2003年間,吳振漢直接或通過其子、其妻處理接受他人請託,利用其擔任湖南省高級法院院長的職務便利,爲他人謀取利益,單獨收受他人賄賂57萬餘元,對妻兒先後多次收受他人錢款550萬元事後知曉並接受,共計摺合人民幣607萬餘元。案發後,贓款、贓物已大部分退繳。11月9日,法院以受賄罪一審判處吳振漢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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