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那麼說在整個談判過程中你就從來沒有發過火了?
答:我所能記得的只有一次,那就是去年8月份,各方就共同聲明的文本已經達成了共識,可一個小時後,DPRK代表團卻突然從原來立場後退,對我們說,他們改變了想法,他們得回到平壤進行協商。而我不喜歡在同一問題上反反覆覆。那確曾令我十分沮喪,我很擔心這次成果是否又告吹了。但幸運的是,他們9月份返回後,表示同意接受文本。這才於9月19日發表了那份共同聲明。那是一次真的曾令我感到憂心忡忡。但總的來說,儘管談判期間非常緊張,壓力很大,但各代表團都一道工作得相當好。我與中國同行武大偉也處得非常之好。我想,在與DPRK磋商對手打交道時,對他們表示尊重也是很重要的,而我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
這時庫恩插話問道:在談判中是否有激動人心的時刻呢?
答:當然,當我們通過了共同聲明那一刻,我是相當激動的,相當高興的。這是北朝鮮第一次向各方表示出願意放棄核武器。
問:能否談談你對朝鮮代表團團長金桂冠的印象如何?
答:噢,我們還要坐在一起談判呢,談對他的印象不合適吧。
問:那就只談談他的外交風格與外交技巧怎樣?
答:很顯然,他很專業;很富有外交經驗,在覈談判方面他比我有經驗;這就迫使我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工作,在與他會談前我不得不做好我的家庭作業。
問:在打交道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不快的事呢?
答:我想重要的是,對這些事情你不能個人化,不能感情用事;你得理解並掌握大的問題所在。在實際磋商中重要的是表達得清晰明白,而不能生氣發火,不能帶着一種消極情緒。
問:你能否談談與中國同行的合作,在六方會談中中國起了怎樣的作用?
答:在六方會談中,我們同中國同行保持着密切的接觸,在過去的幾周裏,可以說,我們的合作是前所未見的。我們對要取得一個什麼樣的成果都有着清晰的理解,我們的目標相當接近,我們的明確觀點就是要取得朝鮮半島的完全無核化。中國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中國與朝鮮的外交十分活躍,有着直接接觸。我認爲,中國對朝鮮是能夠有說服力的。我不懷疑他們已強有力地向朝方表明,這輪會談非常需要取得進展,現在到了需要做些具體事情,並有所進展的時候了。
問:你對中國同行武大偉,中國外長李肇星的印象如何?
答:我對中國外交部官員們持有高度的敬重:他們都非常專業;特別是在六方會談的過程中,中國代表團在武大偉的領導下工作是那麼刻苦努力,不辭辛苦地草擬文件。他們得了解對每一個代表團來說,哪一部分在它看來是最爲重要的,然後再把各方的意內歸納到一起,形成一個文件。這無疑是一項非常困難的工作。因此我對他們懷着高度的敬意。我喜歡我的同行武大偉,還因爲我們可以分享幽默感;我們間建立了良好的關係。我們有時在一起講些笑話。但這對翻譯有些困難,因爲有些好的笑話是很難翻譯出來的。只有一件事可能是不值得稱許的,那就是他還教我如何吸菸。(我們聽了都大笑了起來)
問:我注意到,你曾經表示,你可以前往平壤訪問。這是個很好的建議,但我很想知道,當你這樣說的時候,你是否事前徵得了國務卿賴斯和布什總統的同意與支持呢?
答:事實上,這個想法一提出時,就得到了正面的評價。但麻煩的是,DPRK宣佈它不放棄核武器,除非我們向它提供輕水反應堆。因此,正面評價也就變得不那麼正面了。
但我並不排除在將來有成行的可能性。但DPRK首先得認真地考慮放棄核武器才行。當他們還在製造核武器時,我是不會前往那裏的。如果他們認真地考慮放棄核武,並參與國際社會,前往平壤訪問仍不失爲一個好主意。
問:但是你不擔心來自國會山和五角大樓裏的強硬派們的反對嗎?
答:美國一個偉大之處就在於,人們可以對事務持有很多不同的見解。如果你向五個美國人提問,你有可能得到6個不同的答案,因爲我們是個擁有多元觀點的社會。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當我參與談判時,我是得到了賴斯國務卿與布什總統的充分支持的。
問:你們駐臺灣辦事處處長楊甦棣不久前試圖向臺灣當局強加一個向美國採購武器的時間表;並威脅說,否則美國可能會重新評估其對臺承諾。他的話引發了臺灣反對黨和人民的強烈反彈。人們批評他的言論像是位總督,而不像外交官,並要求美國政府將他召回。對此,不知你會對臺灣人民作何解釋?
答:我很高興你能這麼關注臺灣人民的想法,這可是個好跡象。你這麼關心臺灣人民,對此,我真的很高興。但我可能會讓你失望,因爲我不想在臺灣問題上製造新聞。我們奉行的是一箇中國政策;我們承認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們的大使館是設在北京的。我們是在“一箇中國”政策的指導下;是在“三個聯合公報”的指導下;也是在“與臺灣關係法”的指導下行事的。我們的政策沒有改變。不管你今天問我多少問題,我都絕對不會改變我們這一政策。
聽後我們都笑了起來。
問:但美國政府爲什麼那麼急切地一定要推動臺灣購買美國的武器呢?
答:對這些問題,我們的政策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了,我不想再額外添加什麼了。我們是在“與臺灣關係法”的指導下行事的。我們相信,臺灣有着它需要應付的問題。至於如何應付這些問題,我不想向他們提什麼建議。但我們確信,重要的是,對於大陸,對於臺灣,雙方應該努力開展對話,解決問題。我很高興看到,近來有更多的大陸游客去臺灣旅遊。我鼓勵你也去一趟。
問:可是美國爲什麼又要反對歐洲對華武器出口解禁呢?
答:我想我們已經明確表示,這一問題是歐盟自己的事。其實,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現在已經不再成爲問題了。
問:現在真的不再是問題了嗎?
答:是的,我們同歐盟舉行定期討論,討論我們同中國的關係;也討論我們如何看待東亞局勢的發展。我們鼓勵歐盟關注東亞;我們希望看到歐盟在東亞有更多的存在。歐盟對中國的龐大市場感到興趣,這當然是好事;但它們的興趣應該更爲開闊些,在這些事情上我們對歐盟的做法是沒有問題的。至於出售武器,我們認爲歐盟沒有必要捲進來,看不出他們改變既定政策的理由何在。但這是應由他們自己來決定的事,而他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即不改變既定政策。
問:看來,你對中國的瞭解要好於一些國會議員和五角大樓的官員,我很想知道,一些來自國會和國防部的保守派和強硬派爲何對中國懷有那麼多偏見,你認爲這些偏見源於何方?
答:中國是個很大的國家,又離美國如此遙遠。所以對有些人來說,瞭解遠方的事務有些困難。我想,如果中國有一些人對美國同樣地懷有偏見,我也是不會感到奇怪的。因此,我想,關鍵是要努力進行溝通交流,更多地進行對話,我們很高興有那麼多中國青年到美國來學習。我相信,他們學成回國會做出貢獻的,也有益於幫助中國人瞭解美國。同時我們也願意有更多的美國人到中國去,也起同樣的作用。有些時候有些人認爲中國在經濟上更加強大了,對美國是個威脅,他們是在誇大。如果你訪問了中國,就能知道,雖然中國取得了非凡成就,但中國仍面臨着許多有待解決的挑戰。如果你實地接觸了中國人就會看到,他們像其他地方的人民一樣,有好的觀點,也有差的觀點。所在重要的是要在中國呆上一段時間,而不是蜻蜓點水式的,那你就能看到,中國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國度;那時你就不會對中國懷有成見,而是會敞開胸懷地瞭解中國。這同樣也適用於美國,不要僅從華盛頓的角度來評判美國,而要走出去,看看其他地方。
問:你認爲美國媒體爲什麼對中國有那麼多的負面報道呢,如與美國在非洲爭奪石油資源了等等?
答:你知道,首先我想說,我們的媒體是非常自由的,人們有權力說他們想說的話。我們不能告訴你他們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媒體中有些人認爲非洲的一些國家有些嚴重問題,如人權問題之類的。因此他們就質問,爲什麼中國要與這些國家發展關係呢?中國這樣做是明智的嗎?是爲了偉大的友誼呢,還是僅僅對那裏的石油感興趣?他們有很多的疑問。但總的來說,如果有人在非洲生活過兩年,他們就會認爲,中國對非洲感興趣是件好事。非洲需要幫助,而在我想來,中國能夠提供這種幫助。對像我這樣在非洲生活過兩年的人來說,我欣賞中國提供的援助;我們美國也在提供幫助,而我認爲我們都應該做得更多些纔對。
問:我注意到賴斯國務卿在不久前曾表示過這樣的意思,鑑於當前各方的良好合作勢頭,可以六方會談爲起點,考慮在東北亞建立一個共同安全機制或架構。不知各方對此提議的反應如何?
答:我們正在努力就此進行對話,與包括中國討論建立一個更爲擴展的安全機制。比如不久前在吉隆坡舉行了一個會議,就包括加拿大在內的10個太平洋沿岸國。與會各國就對共同安全機制的問題進行了探討。如果你看看歐盟多層次的安全合作,他們做得相當好,我們不得不給他們以高分。因爲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德國和法國將過去長期的戰爭恩怨與不信任拋諸腦後,從而成爲歐盟的兩個支柱。但在亞洲要達到這一目標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問:那美國是否有什麼具體的設想呢?
答:還沒有具體構想。但我們對推動對話感興趣;可以說中國對此也頗有興趣。這件事是我們可以共同來做的。
問:日本對此態度如何呢?
答:日本也感興趣。但我們得努力將歷史問題置諸我們的身後。但我想有時候,中國和日本的關係在有關歷史問題上存在着困難,難以說服人們將其拋於腦後。如果你瞭解歐洲歷史的話,就知道,當初德法關係也曾同樣面臨過嚴重困難。所以我想,日本新首相對北京的訪問是非常積極的,我們非常高興。因爲我們希望日本與中國保持良好的關係。當然,我們也清楚歷史問題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
問:但是在去年美日的2加2會議上,兩國將臺灣問題納入到了兩國的共同戰略目標之中。這引起了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的強烈不滿。對此不知你作何解釋?
答:讓我們停下來想一想就知道,美國和日本在確保臺海和平與繁榮方面有着共同利益。你可以回想,當中國通過了《反分裂國家法》時,那時局勢緊張,很緊張。現在,我想,就不那麼緊張了。當然臺北現在出現的(內部)緊張是另外一回事。但在一年半以前是相當緊張的,而我們並不想讓局勢緊張,沒有人想要那裏的局勢緊張。
記者插話說:有一個人,那就是陳水扁,他一直想通過製造緊張局勢來謀取政治得分。
答:但我們和日本都不想看到那裏的緊張局勢。你看到自2005年春天以來,局勢已經好得多了。
問:你如何評價當前的中美關係?
答:當前的美中關係非常好。而非常好的原因來自於上面。兩國元首經常見面,此外兩人還經常通電話,保持着非常良好的關係。而這種高層的良好關係對於我們其餘的人來說有着積極的影響。賴斯國務卿就很珍視她與李肇星外長的關係;我也很珍視同武大偉副外長的關係。一句話,我們有着很好的關係,我們一道討論並共同解決一些棘手問題。我們的合作是很密切的。我想,我們今天的關係,並不是建立在言談和標語口號上面的,而是建立地真正地解決問題的基礎之上的。我們現在正在一道解決朝核問題,而且我們能夠解決它。我相信,中國和美國一起,我們是可以解決任何問題的,尤其是這個核問題。回首我們過去在朝核問題上合作的事實,我們有理由感到滿意的。
問:可是布什總統將克林頓時期的“中美戰略伙伴關係”改變爲“建設性合作關係”,你認爲這是進步了呢,還是倒退了呢?
答:我不想進行比較,不想評論說,本屆(美國)政府做的是對的,上屆(美國)政府是錯的。我只是告訴你,在連續七屆美國總統的任期內,我們與中國的關係一直是在成長着的。我想說,當前的中美關係像以前的一樣好。如果現任的關係是向積極的方向發展,那麼下一屆總統也會繼續這一趨勢,兩國就能一直保持良好關係。
這時,庫恩先生希望希爾最後能對中國的讀者講幾句話。
希爾說:美國和中國之間對世界事務存在着一些不同的觀點,比如說在一些非洲問題上,在某些人權問題上。但是我們還有更大的利益需要我們來共同工作,比方說,我不僅負責中國事務,還負責東南亞事務。有時候就聽到有人說,中國要將美國的影響從東南亞排擠出去;但我並沒看到這一情況發生。我想,中美兩國可以在這些領域裏一道合作。所以,美國現在和中國有着密切的工作關係。我從不會忘記,中國的胡錦濤主席到西雅圖的波音公司工廠裏看望工人時的情景。這些工人身穿工裝迎接胡主席的到訪。他們很高興地歡迎來自中國的客人。看着美國工人歡迎中國領導人真的讓我很受感動。我想,中國人民看着他們的主席受到美國工人的歡迎也會很受感動。美國工人也像中國工人一樣需要工作,需要通過工作來養家餬口。因此我想,我們的共同利益要遠多於分歧點。
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是,誰在對華政策上擁有更多的發言權,是國務院還是五角大樓?你本人的建議對美國的對華決策會發生多大的影響?
答:最重要的對華政策決策人當然是布什總統本人;在對華決策中處於第二位的人物是賴斯國務卿,她具體地負責外交事務。所以,我想賴斯的見解對兩國關係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問:那麼賴斯是否會採納你的對華政策建議呢?
答:這你就得問她本人嘍。不過,我每天都要見她,包括今天上午還見到她;昨天見了兩次面。我們之間有非常非常好的關係。
問:那麼誰會接替離任的副國務卿佐立克來主管東亞與中國事務呢?
答:一旦你打探到確實消息,請先來告訴我好了。
他的話引得我們鬨堂大笑。
他接着說:我們是會有新的副國務卿的,而且我相信,新任副國務卿對美中繼續戰略對話也是會頗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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