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托邦到醜陋不堪
1753年7月的一個早晨,瑞典王后烏爾裏卡接過一把金光燦燦的鑰匙,驚喜萬分。那是國王送給她的生日賀禮,一座藏在林中的中國宮。
據說,當時的工匠們仿照王后哥哥普魯士國王的中國式樓閣,建造了這座宮殿。10多年前,當記者走近這座看上去更像蒙古包的建築時,瞧着屋檐下鑲嵌的那些有着黑八字鬍的小人頭,不禁覺得有點兒可笑。這就是歐洲人最初對中國印象的真實寫照。
精美而充滿了神奇色彩的瓷器、傳教士的書簡和夾雜着道聽途說的《馬可·波羅遊記》,18世紀中期以前三四百年間的歐洲人就是從這些途徑來了解中國的。當從中國回來的傳教士們受到精英們的熱捧,他們的書簡也被視爲經典。傳教士眼中那個“酷似古羅馬帝國的中國”走進了歐洲人的腦海。當時一些歐洲學者甚至認爲,發現中國可與15世紀發現美洲大陸媲美。
但是,歐洲精英們發現的中國不是一個真實的中國,而是一個神話的中國。中國這個詞兒,對啓蒙運動的精英來說,是一種力量,是“舊秩序的衛道士和蔑視者之間的賭注”。當東印度公司把訂製好的精美瓷器運回歐洲大陸時,法國思想家伏爾泰也在感嘆:“我們不能像中國人一樣,真是大不幸!”一個被烏托邦化了的中國成了歐洲知識界借來反封建和反宗教專制的利器。
西方人眼裏的中國,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實用色彩,也恰恰是因爲這種實用色彩,使他們對中國的看法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永遠的誤讀”之中,在非好即壞、非愛即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
18世紀中葉,英國人終於找到了解決對華貿易逆差的“方式”。從此駛進中國港口的西方貨船上卸下的銀元和貨物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整箱的鴉片。當啓蒙運動中覺醒而起的西方開始新一輪擴張時,中國形象也變得黯淡了。此時的歐洲不再需要一個烏托邦式的中國。1792年,英國外交官馬戛爾尼攜帶英王信件出使中國,把一個行將覆滅的中國形象帶回了西方。40多年後,鴉片戰爭爆發,中國形象一落千丈。自那時起到20世紀初,西方學者將中西關係史上的這個時期稱爲“輕蔑的時代”。英國詩人丁尼生說:“歐洲的50年,勝過了中國的一甲子。”一個當年被描述成花園的王國變成了“滿街是開口糞池和垃圾”的骯髒之國,而穿着絲綢、捧着青花碗的中國人也變得貧窮、猥瑣和醜陋不堪。
愛與恨的綜合徵
記者曾在美國的華人歷史博物館裏看到過一幅漫畫:來自中國的移民手舉大刀砍向正在做工的美國人,刀上寫着“廉價勞力”。這幅畫描繪了100多年前美國曾出現過的大規模排華浪潮,也使人容易聯想到另一幅在巴黎裝飾博物館裏的圖畫,那幅畫以《聖經》中所說的上帝的天使米迦勒象徵西方,以濃煙捲成的巨龍、佛陀象徵東方的威脅,米迦勒邀請所有基督教民衆團結起來戰勝來自中國的風暴。這兩幅畫是當時西方出現的“黃禍論”的真實寫照,背後透射出的是極其強烈的種族歧視。從那時到現在,中西交流過程中出現的很多問題,癥結都在於,一些西方人總是以一種高人一等的種族優越感來俯視東方和中國。
直到二戰時期,即便中國那時已成爲盟國的一員,在西方人眼中,中國的形象仍是個“跟在西方後面乞求施捨和憐憫的窮鬼”。1958年,美國學者伊薩克斯曾對美國人心目中的中國形象做出一番調查,他在書中寫道:“以美國人在對美國本土的中國人感受爲基礎的印象,幾乎都是把中國人看作是劣等民族的。”
儘管“紅色中國”也曾隨着斯諾、史沫特萊等人的著述,讓一些西方民衆眼中的中國形象少了一些灰暗色調,但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朝鮮戰爭和冷戰,卻又一次將中國的形象推向了陰暗的極端。美國中國問題專家斯坦利·卡諾認爲,在歷史上,美國人對中國的感情是一種“愛與恨的綜合徵”。1949年以來,這種“綜合徵”的表現是,中國的形象一直處於一種似敵非敵的狀態中。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中國是恐怖與邪惡的象徵。記者曾經聽過一個故事:當年有位華人的家住在華盛頓的郊區,她家周圍大多居民是在美國國防部和中情局工作的,只有他們一家是亞裔。一天,學校放了一部講冷戰威脅的電影,片中的共產黨全是中國人。電影放完了,老師說,如果發現附近有可疑的人,就一定要儘快向聯邦調查局報告。當燈光打開,她身邊的同學都迅速把椅子挪開。
當美國人在用恐懼的眼光注視着中國時,大西洋的另一岸又一次出現了“烏托邦中國”的幻想。在歐洲,左派知識分子們再一次用中國來表明他們對平等與公正的追求,從遙遠的中國尋找反思資本主義的動力。
“瑞典人對中國的印象是在理想化與理想化的破除之間擺動的。”斯德哥爾摩大學中文系的羅多弼教授曾對記者做過這樣的解釋。他認爲,在越南戰爭的背景下,目睹資本主義國家所面臨的一些問題,瑞典及一些西方國家的知識分子開始以批判的眼光重新考察西方民主觀念,在這樣的一種心理氣氛下,中國再次被“擺回”到理想化一面。
孔夫子+餐館
這些年記者去過不少歐美城市,稍大點的城市裏都會發現名叫“孔夫子”的中餐館。孔夫子與中餐館的“完美結合”,傳遞出的當然不只是餐館的信息。
近百年來,成千上萬走出國門的中國人所從事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到中餐館打工。而成千上萬的西方人就是從中餐館開始認識中國的。在很多外國人看來,到中餐館吃頓飯或逛逛唐人街與去一趟中國似乎沒有太大差別。
普通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就這樣簡單,就像他們總想用一個符號、一個替代物來象徵中國,單調與符號化也使西方人對中國的瞭解停滯不前。1942年的一項調查表明,60%的美國人不知道中國在世界地圖上的位置。50多年後幾乎沒什麼變化,1997年,美國有媒體作了調查,結果表明,100個學生中只有4個知道鄧小平是誰,居然沒人知道中國的國家主席是誰。
2001年春南海撞機事件發生,記者從美國報紙上看到了這樣一幅漫畫,一個長相醜陋的華裔餐館工人,把一盤炒麪倒在了上門用餐的“山姆大叔”身上,反而要求“山姆大叔”道歉。當時,某些美國媒體甚至號召大家都不去中餐館。居然還有一位美國婦女公開質疑,中國是不是一直想攻佔美國?
從第一艘美國貨輪抵達廣州算起,差不多已經經歷了兩個多世紀,但美國人眼中的中國形象依然沒有走出非友即敵的怪圈。這些年來,記者在西方國家工作,常常會聽到一些中國留學人員抱怨,說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百年未變,說明西方人對中國遠不如中國人對西方瞭解。其實,他們應當反向設問纔對:西方人憑什麼要對了解中國有興趣?憑什麼會改變他們腦海中深藏的中國形象呢?現在,變化終於開始出現了。
一個更加複雜的中國
3年前在美國新澤西大陸航空體育館出現的那個場景讓許多旅美華人難以忘懷。“姚明,你同意和我結婚嗎?”當看臺上幾個金髮女郎拉出了一個大橫幅,整個體育場都沸騰了!敬佩、愛慕、驚奇……姚明的不同在於,他來自中國。中國人不僅會打籃球,而且打得和美國籃球明星一樣棒!隨着中國的迅速發展,中國的形象正在發生着巨大的變化。
2005年,法國里昂證券亞洲分部推出了一份有關中國發展的報告,其封面畫不無渲染之意:中國巨龍正在吞噬地球。從報告的數據看,中國2004年已成爲世界鋼鐵、銅、燃煤、鐵礦等原料最大的消費國。
的確,現代中國讓西方人產生了很多的疑問:爲什麼中國經濟會突飛猛進?爲什麼中國會出現姚明那樣球打得像NBA球員一樣好的明星?中國會不會把全球的石油用光?中國有朝一日會不會在經濟實力上超過美國……這當中有好奇、羨慕,也夾雜着猜疑與不安,但所有這些問題都與現代中國的形象息息相關。中國的形象正因此而變得更加複雜、多元、豐富,不像中有相似,相似中有不像,西方人再也無法用非好即壞的標尺或簡單的符號來看待中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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